位于城市安静一隅的林家宅邸,与其说是家,不如说更像一个运作良好的小型生态圈。
祖父林昌盛是家里的基石。
这位曾远赴苏联交流学习,吸收了彼时宏大工业思维的知识分子,归国后凭借胆识与远见,率先创办了重工业工厂。
当改革开放的春风吹拂大地时,他又敏锐地转型,利用己有的工业基础和管理经验,投身食品加工行业,为林家积累了深厚的家底。
他常戴着老花镜,坐在书房的藤椅上,看着年幼的小雨在客厅里踮着脚尖模仿电视里的芭蕾舞演员,眼神里是历经风霜后的慈爱与对孙辈无忧未来的期许。
父亲林子聪接手并壮大了这份家业,母亲纪思雨则在律所里捍卫着另一种形式的秩序与规则。
他们如同精密仪器,规划着女儿的人生轨迹。
于是,林小雨的课余时间被各种“修养课”填满——舞蹈班练就她挺拔的体态和轻盈的步履,钢琴的黑白键与小提琴的丝弦塑造着她的乐感和耐心。
她似乎对这些有着天然的领悟力。
指尖落在琴键上,能很快找到准确的音符;舞步旋转,总能自然而然地保持平衡与优雅。
但她的优雅,并非冷冰冰的程式化出品,总是带着一层柔和的滤镜。
当舞蹈老师纠正其他小朋友动作时,她会悄悄递过一张纸巾;当钢琴班的同伴因弹错而沮丧,她会在课后轻轻哼出那段旋律,以示安慰。
这种悉心照顾他人的习惯,不知从何时起,便自然而然地融入了她的行为之中。
家里人对她极尽宠爱,并非要将她培养成炫耀的工具,而是真心希望她能“站在家人的肩膀上”,去看更广阔的世界,过更顺遂的生活。
他们为她隔绝了外界大部分的纷扰和“不好”的事物,餐桌上讨论的是商业蓝图与案件逻辑,而非邻里长短。
在这种环境下,林小雨自然而然地长成了“别人家的孩子”——成绩优良,举止得体,多才多艺,是亲戚们交口称赞的、标准意义上的“好女孩”。
她很懂事,懂得父母的期望,懂得祖父目光里的欣慰。
她努力回应着这份厚重的爱,将自己的敏感与偶尔的小情绪小心翼翼地藏起,展现出符合所有人期待的那一面。
她习惯性地观察周围人的需求,试图用自己微小的体贴去让环境更“和谐”,就像她本能地去调节琴房里可能存在的任何一丝不协和音。
然而,这份被悉心呵护的“顺利”,这片由爱与期望构筑的温室,在无形中也塑造了她性格的另一面。
她熟悉如何应对赞美与关爱,却极度缺乏处理冲突与恶意的经验。
面对明显的敌意或是不友善,她的第一反应常常是困惑与无措,如同习惯了恒温恒湿环境的植物,骤然遭遇料峭春寒,不知该如何调动自身的防御机制。
家里人为她挡去了所有的“尖锐”,以至于当她独自面对来自外界的、哪怕并不算十分锋利的刺时,也变得不知如何招架,只能下意识地退缩,或是用更深的沉默将自己包裹起来。
她的世界里,缺少一堂关于“如何面对不喜欢”的实践课。
童年温暖的底色,奠定了她内心的善良与柔软,却也让她在面对高二三班那微妙而持续的人际压力时,显得格外脆弱和准备不足。
那片从未经历过真正风雨的温室,孕育出了美丽却缺乏应对现实粗粝感的根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