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凡跪在林家祠堂的青石板上时,雨珠正顺着雕花窗棂往下淌,在青砖缝里积成蜿蜒的血河。
祠堂正梁悬着"耕读传家"的匾额,鎏金大字被岁月啃得斑驳,此刻却像西只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他这个"弃子"。
"孽障!
"主位上的林振国猛地拍响檀木桌,茶盏里的龙井溅出三点滚烫的水花,"林家百年清誉,全毁在你这不知廉耻的东西手里!
"林凡没抬头。
他的脊梁挺得笔首,却抵不住膝盖传来的寒意——祠堂地砖是光绪年间的老货,浸透了百年阴湿,此刻正像无数根细针,顺着裤管往骨髓里钻。
他能闻到空气中的香灰味、霉味,还有...苏薇薇身上那股甜腻的香水味。
"伯父,您也别太动气。
"苏薇薇的声音像裹着蜜糖的刀子,从他斜上方飘过来,"林凡哥毕竟年轻,犯点错也正常。
只是..."她话锋一转,高跟鞋踩在石板上的声音格外刺耳,"跟那种不清不楚的女人厮混,还闹得全校皆知,这让我们苏家的脸往哪儿搁?
"林凡的喉结动了动。
他想说"不是她",想说"是你设计的",想说那天在酒店房间里,明明是苏薇薇自己扯开领口扑上来,却对着冲进房间的记者哭着喊"救命"。
可这些话堵在喉咙里,像被什么东西死死掐住——他知道,在林家,没人会信一个"成绩垫底""屡教不改"的废物。
"够了!
"林振国霍然起身,泛黄的手指指着祠堂中央的香案,"林家列祖列宗在上!
今日我林振国,以家主之名,将逆子林凡——"他顿了顿,声音像淬了冰,"逐出族谱!
永世不得入林家门!
""嗡——"林凡的耳朵突然鸣响起来。
他看见父亲林建业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什么,却被母亲死死拽住衣袖;看见二叔林建军嘴角勾起一抹幸灾乐祸的笑;看见堂妹林雪菲躲在柱子后面,偷偷朝他比了个"滚"的手势。
原来,所有人都在等这一刻。
(二)"林凡哥,别愣着呀。
"苏薇薇突然蹲下身,那张曾让他魂牵梦绕的脸凑近,眼底却满是冰冷的嘲弄,"签了这份弃产书,你就自由了。
"一张泛黄的宣纸被塞进他手里,上面"自愿放弃所有家族财产继承权"的字样刺得他眼睛生疼。
旁边还放着一支沾了红泥的狼毫笔,笔尖滴着墨,像在滴血。
林凡的手指抖了抖。
他想起小时候,父亲抱着他在祠堂里认字,说"凡"字是"平凡"的凡,也是"不凡"的凡;想起母亲偷偷塞给他零花钱时,总说"我们家小凡以后要做大事";想起十岁那年发高烧,爷爷背着他走了十里山路去医院,嘴里念叨着"我的乖孙,可不能有事"...这些画面像碎玻璃一样扎进心里,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怎么?
不敢签?
"苏薇薇嗤笑一声,突然端起供桌上的酒壶,琥珀色的液体劈头盖脸泼下来。
"哗啦——"酒液顺着他的头发往下淌,浸湿了洗得发白的T恤,带着浓烈的酒精味和羞辱感,渗进每一个毛孔。
有几滴溅进眼睛里,涩得他睁不开眼。
"签!
"林振国怒吼,"你不签,我就打断你的腿!
"林凡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他知道,这不是威胁。
半年前,他撞见二叔挪用公司公款,就是被这样"教训"了一顿,在床上躺了半个月。
他缓缓拿起狼毫笔,墨汁在宣纸上晕开一个小小的黑点。
就在笔尖即将落下的瞬间,胸口突然传来一阵灼热——是那个母亲临终前塞给他的U盘,一首挂在脖子上贴身藏着,此刻像揣了块烙铁。
母亲的脸在眼前闪过。
她躺在病床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却死死抓着他的手,断断续续地说:"小凡...记住...无论发生什么...活下去...U盘...不到万不得己...别打开..."活下去...林凡的眼神骤然变得清明。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祠堂里一张张冷漠或嘲讽的脸,最后落在苏薇薇那张得意的脸上。
"好。
"他轻轻吐出一个字,手腕翻转,狼毫笔在宣纸上划过,留下一个潦草却决绝的签名——"林凡"。
(三)雨更大了。
林凡走出林家大门时,没有一个人送他。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全身,像要把骨头缝里的温度都榨干。
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发烫的U盘,除此之外,一无所有。
街道上空无一人,只有路灯在雨幕中晕开一圈圈模糊的光晕。
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道该去哪里。
家没了,亲人没了,连唯一的念想——母亲的遗照,还在宿舍里没来得及拿。
突然,身后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站住!
"林凡回头,看见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壮汉,为首的是二叔家的司机周凯。
他手里拿着一根橡胶棍,脸上带着狞笑:"林少?
哦不对,现在该叫你野狗了。
"林凡的心沉了下去。
他认得这几个人,都是二叔养的打手。
"二...二叔让你们来的?
""算你聪明。
"周凯掂了掂手里的橡胶棍,"林总说了,你既然不是林家的人,就不该再用林家的东西。
把你身上值钱的玩意儿,都交出来吧。
"林凡下意识地捂住胸口。
这里面只有U盘,是母亲留给他唯一的东西。
"怎么?
还想藏?
"周凯使了个眼色,两个壮汉立刻围了上来。
林凡转身就跑。
雨水让地面变得湿滑,他没跑几步就被绊倒在地,重重摔在积水里。
冰冷的泥水灌进嘴里,又苦又涩。
"抓住他!
"周凯的声音越来越近。
林凡挣扎着爬起来,却被一只大手抓住了后衣领。
他拼命挣扎,怀里的U盘烫得更厉害了,像是在催促他什么。
"妈的,还敢动!
"周凯一脚踹在他后腰上,林凡疼得闷哼一声,跪倒在地。
壮汉们开始搜身。
口袋里的几十块零钱被掏走了,手机被摔在地上,屏幕瞬间碎裂。
最后,周凯的目光落在他脖子上的U盘上。
"这是什么?
"他一把扯断红绳,将U盘捏在手里,"看起来挺值钱的,归我了。
""还给我!
"林凡像疯了一样扑过去,"那是我妈的东西!
还给我!
""滚开!
"周凯不耐烦地一棍打在他背上。
林凡感觉脊椎像是断了一样,疼得眼前发黑。
"不识抬举的东西。
"周凯啐了一口,"林总说了,给你留条活路就不错了。
滚吧,别再让我看见你。
"几个壮汉大笑着离开了,留下林凡一个人躺在冰冷的雨水里。
雨还在下,仿佛永远不会停。
林凡蜷缩在地上,浑身湿透,又冷又疼。
他失去了母亲的U盘,失去了最后一点尊严,像一条被抛弃的狗。
活下去...母亲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
可是,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呢?
他慢慢站起身,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向不远处的跨江大桥。
桥上没有行人,只有呼啸的风声和哗哗的雨声。
他爬到桥栏杆上,冰冷的金属硌得他生疼。
桥下是奔腾的江水,在夜色中翻涌着,像一张择人而噬的巨口。
跳下去,一切就都结束了...他闭上眼睛,身体向前倾斜。
就在这时,胸口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灼热,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烫!
"嗡——"一阵强烈的眩晕袭来,林凡感觉自己的意识像是被强行抽离,眼前闪过无数碎片化的画面——暴雨、U盘、7月17日、瑞士银行、一个戴着墨镜的男人...还有母亲临终前那句没说完的话:"U盘里...有他们的罪证..."罪证?
林凡猛地睁开眼睛,身体僵在原地。
他低头看向胸口,那个本该被抢走的U盘,竟然还好好地挂在脖子上!
而周凯他们拿走的,只是一根普通的红绳...怎么回事?
他摸了摸U盘,滚烫的温度正在慢慢退去,像是在完成某种使命。
活下去...找到真相...一个念头在脑海中无比清晰。
林凡深吸一口气,雨水呛得他咳嗽起来。
他从桥栏杆上跳下来,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里重新燃起了光。
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不知道那个U盘里藏着什么秘密,但他知道,自己不能死。
他要活下去,要查清楚母亲的死因,要让那些伤害过他的人,付出代价!
雨夜里,少年的身影消失在桥洞下的阴影中。
只有那个小小的黑色U盘,在他胸口微微发烫,像一颗蛰伏的火种,等待着燎原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