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踉跄着走在泥泞不堪的山道上,每一步都留下深陷的脚印,随即又被湍急的水流抹去。
左肩的伤口狰狞外翻,深可见骨,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剧痛。
然而,比这更痛、更蚀骨的,是心底那片无边无际的空茫与混乱——方才那场与坐忘道不死不休的厮杀中,他又看见了那些扭曲蠕动、似真似幻的影子,耳畔依旧回荡着意义不明的疯狂低语,它们试图再次将他拖入那个无法区分真实与虚妄的深渊。
“淼淼……”他干裂的嘴唇翕动,近乎无声地喃喃念着这个刻入灵魂的名字,像是在狂风暴雨中抓住唯一能维系清明的浮木。
怀中那枚带着白灵淼淡淡体温和幽香的铜钱微微发烫,这是她留给他的护身符,也是他此刻与那个温暖世界仅存的联系。
他下意识地用手紧紧按住胸口,仿佛借此能感受到一丝远方的回应。
前方的密林深处忽然传来一阵极不自然的窸窣声,并非风吹叶动,更像是某种东西在蹑足潜踪。
李火旺猛地转身,脊背瞬间弓起,全身肌肉紧绷,如同一头被逼到绝境、即将发出致命一击的凶豹。
暗红色的煞气不受控制地自他周身穴窍溢出,在指尖流转缠绕,映照出他眼中那癫狂与清醒激烈交织、如同风暴漩涡般的骇人光芒。
雨水在靠近他身体三尺之处,便被那灼热而邪异的煞气蒸腾,化作缕缕扭曲升腾的白汽,将他笼罩在一片朦胧的凶戾之中。
“滚出来!”
他嘶吼着,声音因连番恶战而沙哑不堪,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杀意,如同濒死野兽的咆哮,在山谷间激起阵阵回响。
树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分开,走出的却并非预料中坐忘道的追兵。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污秽道袍的老者,脸上布满如同活物般缓缓蠕动的黑色纹路,一双眼睛浑浊不堪,却透着看透人心的诡异光芒。
“李火旺?”
老者咧开嘴,露出参差不齐、黄黑交错的牙齿,形成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有人托我给你带个话。”
在李火旺瞳孔骤缩的瞬间,怀中的铜钱突然变得滚烫无比,几乎要灼穿他的衣衫和皮肉,那是一种带着警告意味的、尖锐的灼痛。
与此同时,他敏锐地嗅到了一股极其微弱、却绝不可能认错的、属于坐忘道特有的“妄念”香气,正从老者身上散发出来。
李火旺深吸一口气,压下肩头伤口因环境骤变而产生的刺痛,以及心底那股因这诡异寂静而翻涌的不安。
他紧紧握住腰间那柄遍布划痕、饮血无数的长剑剑柄,冰冷的触感让他纷杂的心绪稍稍沉淀。
他迈步踏入村中,脚下的泥地异常松软,仿佛下面埋藏着什么不洁之物。
目光锐利地扫过两侧的房屋。
有些门扉虚掩,在微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却不见半个人影。
他看到一扇半开的窗户后面,桌椅上落满了厚厚的灰尘,但一只粗陶碗却干净得出奇,碗沿甚至残留着些许水渍,仿佛刚刚有人使用过。
另一户人家的门口,晾晒的衣物尚未收回,在潮湿的空气里僵硬地摆动,颜色褪得发白,形态却保持着主人离去时的模样。
这村庄不像是被废弃,更像是……时间在此地骤然凝固,所有生灵都在某个瞬间被凭空抹去,只留下这些充满生活气息的残迹。
他体内的煞气开始不安地躁动,对周围环境中潜藏的某种力量产生了共鸣般的反应。
左肩的伤口也传来一阵阵诡异的麻痒,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皮肉下蠕动。
他强忍着去抓挠的冲动,知道这是坐忘道那些诡异术法开始侵蚀他身体的征兆。
“装神弄鬼……”他低声冷哼,既是鄙夷,也是为自己壮胆。
他尝试运转心法,试图驱散那股萦绕不去的阴冷感,却发现平日里如臂使指的煞气,在此地竟有些滞涩,仿佛陷入了无形的泥沼。
就在他凝神探查之时,眼角余光似乎瞥见前方巷口拐角处,有一抹白色的衣角一闪而过!
那颜色,那瞬间的惊鸿一瞥,像极了白灵淼常穿的素白衣裙!
“淼淼?!”
李火旺心头巨震,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追了上去。
他身形如电,瞬间掠过数丈距离,冲到巷口。
然而,巷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几片枯叶在打着旋。
哪里有什么白影?
是幻觉?
还是这鬼村子制造的又一个假象?
抑或是……坐忘道故意引他深入的诱饵?
他站在原地,胸膛微微起伏,雨水混合着冷汗顺着下颌线滴落。
掌心中,那枚黑色的妄言骰不知何时又变得冰冷刺骨,上面的“妄”字红得愈发妖异。
他明白,从接过这骰子,踏入这妄言村的那一刻起,游戏己然开始。
而他,别无选择,只能在这真假难辨的迷局中,杀出一条血路,找到那个他誓要守护的人。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