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儿站在原地,眼睛首勾勾盯着那辆越来越小的驴车,手还攥着怀里的红帕子,指节都泛了白。
大坐在车辕上,起初还回头望了她两回,后来山路拐了个弯,驴车就像被黄土坡吞了似的,连铜铃的“叮铃”声都听不见了。
果儿还站着,风刮起她鬓角的碎发,贴在脸上,带着山坳里特有的凉,可她像没知觉似的,一动不动。
她想起今早离家时,娘偷偷往她包里塞了把炒瓜子,还在她耳边絮叨“到了那边要勤快点,别跟其他婆姨们置气”;想起哥躲在窑门后,没敢出来送她,只在她转身时,偷偷塞给她一包用油纸包着的水果糖——那糖还是去年过年时,亲戚送来的,哥一首没舍得吃,本来想着他结婚时候,办亲事用,这下全部给了果儿。
可现在,家没了,娘和哥也没了踪影,她站在这陌生的山坳口,身边只有个素未谋面的后生,往后的日子,要在这两孔冷清清的窑洞里过。
想到这儿,果儿的眼泪又涌了上来,砸在衣襟上,晕出一小片湿痕。
石头就站在她旁边,没说话,也没催。
他还是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手里还攥着刚才没递完的几颗野山楂,指尖偶尔蹭到果儿的胳膊,又悄悄缩回去,像是怕惊扰了她。
山风越刮越紧,吹得旁边的山楂树叶“沙沙”响,几片发黄的叶子飘下来,落在果儿脚边。
石头看了看天,又看了看果儿通红的眼睛,终于开口,声音还是有点憨,却很轻:“风大,要不……先回窑里?
俄给你烧点热水,喝点热水暖和下身子。”
果儿没动,也没应声,还是望着驴车消失的方向,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止不住地掉。
她不是不懂事,知道大也是没办法,知道家里穷,可她就是不甘心——不甘心自己的一辈子,就这么被“换亲”两个字定了局,不甘心连选择的余地都没有,就成了别人家的婆姨。
石头见她没动,也不再说话,只是往她身边挪了挪,用自己的肩膀挡住了些风。
他的肩膀很宽,带着刚从山上下来的寒气,却让果儿觉得,好像没那么冷了。
他手里的山楂还攥着,刚才递过来时的温度,好像还留在指尖。
又站了约莫半个时辰,太阳慢慢往西斜,山坳里的影子拉得老长。
果儿的腿都麻了,眼泪也流干了,眼睛肿得像核桃。
她终于慢慢转过身,看向石头,声音带着哭腔,还有点沙哑:“你……你家的窑,远不远?”
石头见她终于肯动,眼睛亮了亮,连忙点头:“不远,就在前面那片山楂林后头,两孔窑,收拾干净了。”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我早上还烧了炕,现在应该还热乎着。”
说着,他指了指不远处的山楂林,林子里隐约能看见两孔窑洞的屋顶,烟囱里还飘着淡淡的烟。
果儿顺着他指的方向看过去,心里还是空落落的,可看着石头实诚的眼神,又觉得,好像也不是那么怕了。
石头见她看过去,连忙上前一步,想帮她拎手里的包,又怕她不愿意,手在半空中停了停,才小声说:“包沉不沉?
俄帮你拎着吧。”
果儿没拒绝,把包递给他。
包是娘给她缝的,布面上还绣着朵小野花,里面装着她几件换洗衣物,还有娘塞的炒瓜子和那几块水果糖。
石头接过包,拎在手里,脚步放慢了些,跟在果儿旁边,没走太快,怕她跟不上。
路上,两人没怎么说话,只有山风刮过树叶的声音,还有石头偶尔踢到小石子的“咔嚓”声。
走到山楂林边时,石头突然停下,从怀里掏出颗山楂,递到果儿面前:“这颗甜,你尝尝。”
果儿看着他手里的山楂,红得发亮,还带着点温度。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放进嘴里。
山楂的酸意先漫开来,慢慢又透出点甜,像极了她现在的心情——有委屈,有不甘,可也有了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石头见她吃了,脸上露出点笑意,虽然不明显,可眼里的光更亮了:“前面就是窑了,俄给你煮点小米粥,再馏两个馍,你肯定饿了。”
果儿点了点头,跟着他往窑洞走。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黄土路上,慢慢融进了山坳里的暮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