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天刚蒙蒙亮，我就醒了。
或者说，我根本没怎么睡。
脑子像上了发条，一遍遍推演着各种可能和应对。
窗外的鸟叫声显得格外刺耳。
我起身，洗漱，换上一身利落的黑色西装套裙。
镜子里的人，眼神冷静，带着一丝彻夜未眠的疲惫，但更多的是蓄势待发的锐利。
脸上的指印几乎看不见了。
很好。
我拉开房门。
门口的地上，放着一个精致的托盘。
里面是一杯牛奶，几片烤得焦黄的面包，还有一个煎蛋。
旁边还放着一小束新鲜的百合。
姿态做得十足。
我只看了一眼，便绕过托盘，径直下楼。
餐厅里，气氛诡异。
长长的餐桌旁，父亲梁宏远坐在主位，面前摊开着报纸，却半天没有翻动一页。
陈美凤和梁佳坐在他下手边。
梁佳眼睛红肿，低着头，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样子。
陈美凤则强打着精神，脸上堆着小心翼翼的笑，正在给父亲布菜。
“宏远，尝尝这个虾饺，早上刚空运来的，很新鲜。”
看到我下来，餐桌上的空气瞬间凝滞了。
梁佳拿勺子的手抖了一下，粥洒出来些许。
陈美凤脸上的笑容僵住，布菜的动作停在半空。
连父亲翻动报纸的手指，也微微一顿。
但他没有抬头。
依旧盯着那份纹丝不动的报纸，仿佛上面有什么绝世机密。
我无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走到餐桌另一端，拉开椅子坐下。
佣人立刻上前，想要为我摆放餐具。
“不用。”我抬手制止。
自己拿过干净的碗碟，盛了一小碗白粥，夹了一点点酱菜。
动作从容，旁若无人。
餐桌上的另外三个人，目光或明或暗地落在我身上。
像针扎一样。
我慢条斯理地喝着粥，感受着那寡淡的温度滑过喉咙。
“姐姐……”梁佳怯生生地开口，声音还带着哭过后的沙哑，“昨天晚上的事情，是我不对，我……”
“食不言。”我头也没抬，打断她。
梁佳的话卡在喉咙里，脸色一阵青一阵白。
陈美凤在桌下用力掐了她一下，示意她闭嘴。
梁佳疼得龇牙咧嘴，却不敢再出声，只能愤愤地戳着碗里的粥。
父亲终于放下了报纸。
他看向我，眼神复杂，带着血丝，显然也是一夜未眠。
“桑桑，”他开口，声音有些干涩，“关于合作的事情，还有……股份，我们……”
“梁董。”我放下勺子，用餐巾擦了擦嘴角，打断他。
这个称呼，让他瞳孔猛地一缩。
陈美凤和梁佳也瞬间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公事，去公司谈。”我语气平淡，不带任何情绪，“这里是家。”
我特意加重了“家”这个字。
带着毫不掩饰的讽刺。
梁宏远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重新拿起了报纸。
手指因为用力而微微发抖。
陈美凤见状，连忙打圆场：“对对对，桑桑说得对，先吃饭，先吃饭，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她试图重新营造一种虚假的和谐。
可惜，没人买账。
这顿早餐，在一种近乎诡异的寂静中结束。
我率先起身，离开餐厅。
走到客厅时，听到身后传来梁佳压抑不住的抱怨。
“妈！你看她什么态度！她居然叫爸爸‘梁董’！她眼里还有没有这个家！”
“闭嘴！”陈美凤低声呵斥，“还不都是你惹出来的祸！”
“我怎么知道她会……”
后面的声音低了下去，听不真切。
我扯了扯嘴角，径直上楼。
回到房间，手机上有几个未接来电。
有赵霖用新号码打来的，也有几个陌生的座机号。
大概是公司那边的人。
我没理会。
打开邮箱，艾米已经发来了更详细的资料。
关于那笔转入梁佳账户的海外资金，路径更加清晰了。
中间经过了几层复杂的空壳公司周转，最终指向一个注册在维京群岛的离岸公司。
而这家公司的实际控制人，与瑞科集团的某位实权副总，关系匪浅。
果然是一场利益输送。
梁佳用这笔钱打通了关节，换来了那份看似光鲜的合作协议。
而这份协议，最终损害的，是梁氏集团的利益。
我继续往下翻。
艾米还发来了一份董事会成员的最新动向。
几位元老对我突然以最大股东身份出现，并强势终止合作的决定，颇有微词。
尤其是副董王建山，他是陈美凤的远房表叔，一向与她们母女走得近。
看来，公司里也不太平。
陈美凤经营多年，盘根错节的关系网，不会那么容易瓦解。
正看着资料，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这一次，很规矩。
“大小姐，”是佣人吴妈的声音，“先生让您准备一下，半小时后一起去公司。”
一起去公司？
他想干什么？
在董事们面前，上演一出父女情深，家庭和睦的戏码？
还是想借此机会，试探我的底线，或者……挽回局面？
我对着门口回道：“知道了。”
放下手机，我走到窗边。
黑色的轿车已经等在楼下。
司机老张站在车旁，神情有些不安。
这场戏，看来是躲不掉了。
也好。
那就去公司看看。
看看这梁氏集团，如今到底成了什么样子。
看看那些魑魅魍魉，还能演出什么花样。
我拿起手包，检查了一下里面的东西。
股权证明复印件，母亲留下的部分文件，还有……昨晚录下的，梁佳撬锁的视频。
足够了。
打开房门。
父亲已经站在走廊里，穿着熨帖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只是眼下的乌青，泄露了他的疲惫。
他看到我，嘴唇动了动，最终只是说：“走吧。”
陈美凤和梁佳也跟在他身后。
梁佳换上了一身昂贵的香奈儿套装，试图打扮得干练，但那红肿的眼睛和畏缩的神情，彻底破坏了效果。
陈美凤则穿着一身深紫色旗袍，外搭皮草披肩，珠光宝气，像是要去参加什么盛大典礼。
看到我，她立刻挤出笑容：“桑桑，准备好了？车子已经在下面了。”
我没理她，率先朝楼下走去。
一行人沉默地坐进车里。
加长林肯，空间宽敞，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父亲坐在我对面，目光几次落在我身上，欲言又止。
梁佳紧紧挨着陈美凤，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
陈美凤则一直试图找话题，缓和气氛。
“今天天气真不错。”
“桑桑你这身衣服很精神。”
无人应答。
她自讨没趣，讪讪地闭上了嘴。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中心。
梁氏集团的总部大厦，高耸入云，在晨曦中反射着冷硬的光。
那是母亲当年和父亲一起打拼下来的江山。
如今，却快要被蛀空了。
车子停在大厦门口。
早有助理和保安等候在旁。
车门打开，父亲率先下车，脸上瞬间换上了属于集团董事长的威严表情。
陈美凤和梁佳也跟着下去，努力挺直腰背，维持着体面。
我最后下车。
站在巍峨的集团大厦前，抬头望了一眼那刺眼的logo。
梁氏。
今天，我回来了。
以主人的身份。
父亲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
“走吧，”他沉声道，“董事会成员都在会议室等着了。”
他刻意加重了“董事会”三个字。
像是在提醒我，这里不是可以任性胡闹的地方。
我微微一笑，抬步跟上。
高跟鞋踩在光洁如镜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坚定的回响。
走向那扇即将开启的，
没有硝烟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