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的灰尘,在午后斜照里缓慢浮沉。
我,陆见深,在此整理祖父陆明远的遗物。
一本皮面笔记滑落。
扉页上,是他颤抖的笔迹:
“当你听到不存在于世界的声音,切记,不要回答。”
我摇头失笑。老爷子毕生研究民俗怪谈,到头来,还给我留了道谜题。
角落那台老式木质收音机,蒙着厚尘,像口沉默的棺。
我鬼使神差地,将它抱回了卧室。
当晚,我就被一阵刺耳电流声惊醒。
声音来源,正是那台未插电的收音机。
黑暗中,布面喇叭后,透出幽微磷光。
“滋……滋滋……欢迎收听,‘深渊电台’。”
一个男声响起,冰冷,平滑,毫无人类情绪。
我脊背瞬间僵直,冷汗渗出。
“明日凌晨三点十七分,城南高速路口。”
“一辆红色货车,为躲避黑猫侧翻。”
“司机,轻伤。”
血液仿佛在此刻冻结。我猛地抓过手机。
本地新闻,一片死寂。果然是场噩梦吗?
可次日,新闻推送弹窗,击碎了我所有侥幸。
时间,地点,车型,甚至那只黑猫!
分毫不差!
恐惧与一种扭曲的兴奋,攫住了我。
当晚,我提前守在收音机前。
电流准时在午夜涌动。
“滋……昨日预测,已然应验。”
那声音,比昨夜更清晰,仿佛贴耳低语。
“现在,是今日服务。”
“明天下午两点,你暗恋的同事林薇,”
“会在公司楼梯间,接到父亲病危的电话。”
我呼吸一窒。它怎么会知道林薇?
“而现在,”
声音顿了顿,带着一丝非人的玩味。
“请你,回头看看窗外。”
我脖颈僵硬,一寸寸扭过头。
卧室窗户玻璃上,不知何时,
多了一个图案——
用某种猩红粘稠的液体,画着的,
一只扭曲的、正凝视着我的眼睛!
我心脏狂跳,几乎要冲出胸腔。
“这是‘它’给你的问候。”
收音机里的声音,泛起涟漪。
“交易,开始了。”
那晚之后,我几乎无法合眼。
窗前那只血眼,在天亮后神秘消失。
我用尽各种清洗剂,玻璃干净如新。
仿佛那恐怖的凝视,从未存在过。
但我知道,它就在那里。
在每一个阴影角落,静静地看着我。
祖父的笔记,成了我唯一的救命稻草。
我疯狂翻阅,试图找到答案。
里面记载了大量荒诞不经的传说。
“虚空之耳”、“深渊回响”、“不可名状之物的低语”……
这些词组,反复出现。
笔记后半部分,被粗暴地撕去了许多页。
残留的纸边,诉说着某种仓皇与恐惧。
“它”以声音为食,尤爱绝望的哀嚎。”
“预知,是鱼饵。你吞下,便再难脱钩。”
“不要试图追寻‘它’的形态,那会让你疯掉。”
字字句句,读得我通体冰凉。
祖父,你究竟招惹了什么?
第二天下午,我心神不宁。
临近两点,我不由自主走向楼梯间。
刚推开防火门,就听到了压抑的啜泣。
林薇靠在墙边,肩膀剧烈耸动。
手机,滑落在地。
她抬头看见我,泪眼婆娑。
“见深……我爸他……”
那一刻,我如坠冰窟。
电台的预言,再次精准命中。
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将我淹没。
我笨拙地安慰她,递上纸巾。
送她回工位时,她轻声说:“谢谢。”
那瞬间的温暖,与周遭的寒意形成骇人对比。
我拯救不了任何人,包括自己。
当晚,我主动打开了收音机。
电流声比以往更嘈杂。
“滋……看来,你已初步体会……”
“……‘它’的恩赐。”
“不!这不是恩赐!”我对着收音低吼。
“你到底想干什么?”
冰冷的笑声,从喇叭中溢出。
“履行契约。你祖父欠下的债,”
“该由你,连本带利偿还。”
我祖父?债?
“什么契约?他欠了什么?”
“一次……窥探‘真相’的代价。”
声音陡然严肃。
“现在,给你第一个任务。”
“明天正午,去城南旧货市场,”
“找到一个摊主,名叫沈墨书。”
“取回他保管的,黑色木匣。”
“拒绝,或失败,”
“林薇,将代替你,承受‘它’的注视。”
通讯戛然而止,只剩单调电流。
我跌坐在地,手脚冰凉。
它不仅监视我,更用我在乎的人要挟!
沈墨书……这名字,有点耳熟。
我猛地翻开通讯录。
沈墨书,民俗学教授。
祖父生前挚友,我曾随祖父拜访过他一次。
竟然是他!
电台让我去找他,取回一个盒子。
这意味着,沈教授也深陷其中!
第二天,我请假去了旧货市场。
这里鱼龙混杂,空气浑浊。
我穿梭在摊位间,心脏狂跳。
终于,在角落,看到了那个清瘦身影。
沈墨书教授,比记忆中苍老许多。
两鬓斑白,眼神却锐利如鹰。
他摊位上,摆满了各种古怪旧物。
他看到我,并无意外,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你终于来了,见深。”
“沈教授,您知道我要来?”
“从听到你祖父去世消息那天起,”
“我就在等你了。”
他示意我靠近,声音压得极低。
“那台收音机,还在响吗?”
我艰难点头。
他闭了闭眼,脸上闪过痛苦。
“老陆还是……没能逃过……”
“他以为死亡是解脱,却把你卷了进来。”
“沈教授,电台让我来……取一个黑色木匣。”
他身体猛地一颤,眼神瞬间变得警惕。
“它……提到那个盒子了?”
他死死盯着我,眼中情绪复杂。
有恐惧,有怜悯,还有一丝……决然。
“盒子,确实在我这里。”
“但见深,你知不知道,那里面装着什么?”
我摇头。
“那是你祖父,当年试图用来……”
“……对抗‘它’的东西。”
我心跳骤停。
对抗?
祖父,并非完全被动承受?他曾反抗过?
“是什么?”
“一块骨头。”沈教授声音干涩。
“上面刻满了……不属于任何文明的符文。”
“老陆称它为——‘寂默之鳞’。”
“他说,或许能借此,窥见‘它’的一丝规则。”
“但他失败了。代价是……”
他话未说完,市场入口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
几个流里流气的壮汉,粗暴地推开行人。
目光,直直锁定我们这边。
为首的光头,脸上横贯一道刀疤。
他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
“老头,我们老板看上的东西,该交出来了吧?”
沈教授脸色瞬间惨白,猛地将我往后一推。
“快走!见深,他们也是为盒子来的!”
我脑子嗡的一声。
电台只让我来取,没说还有竞争者!
是巧合?还是“它”安排的又一重考验?
“小子,滚开!没你的事!”刀疤脸朝我吼叫。
我站在原地,血液冲上头顶。
电台的任务必须完成,否则林薇……
而且,那块骨头,可能是唯一的希望!
“东西,不能给你们。”我上前一步。
声音因紧张而沙哑,眼神却死死盯住他们。
“嘿?还有个逞英雄的?”刀疤脸嗤笑,挥手下令。
“连这小子一起收拾!把盒子抢过来!”
两名壮汉如饿虎扑食,朝我冲来。
劲风扑面。
我下意识抬手格挡,脑中一片空白。
难道刚看到一丝线索,就要葬送于此?
千钧一发之际,
一个身影倏然插入我与壮汉之间。
动作快得只剩残影。
只听两声闷响,冲来的壮汉惨叫着倒飞出去。
捂着胸口,半天爬不起来。
挡在我身前的,竟是一个穿着中式黑衣的年轻女子。
身姿挺拔,马尾利落,眼神清亮。
她收势站定,瞥了我一眼。
“陆见深?”
我懵然点头。
“林晞微。”她语速极快,“你祖父的朋友。”
“沈教授,带他拿东西,从后门走!”
“这里交给我。”
沈教授如梦初醒,拉起还在震惊中的我。
“快!跟我来!”
我被她拽着往后跑,回头望去。
林晞微独自面对数名壮汉,神情冷静。
她是谁?祖父的朋友?怎么会这么巧出现在这?
还有,她刚才的身手……
我们仓皇钻进市场后巷。
沈教授从一个隐蔽的垃圾箱后,摸出那个黑色木匣。
比想象中小,触手冰冷,木质细腻。
上面没有锁,却严丝合缝,无法轻易打开。
“拿好它,见深!”沈教授将盒子塞进我怀里。
他的手,抖得厉害。
“记住,在你弄清‘寂默之鳞’的用法前,”
“绝对,不要向‘它’提问!”
“尤其是,关于‘它’本体的任何问题!”
“那会直接把你拉入深渊!永世不得……”
他话音戛然而止。
瞳孔骤然收缩,死死盯向我身后。
仿佛看到了世间最极致的恐怖。
脸色在瞬间,褪得惨白如纸。
“它……它来了……”
“不……不只是‘它’……还有……”
沈教授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响。
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颤抖,步步后退。
“怎么会……你也……你也……”
他指着我,眼神充满难以置信的惊骇。
仿佛我身上,有什么比“它”更恐怖的东西。
然后,他猛地转身,像疯了一样。
跌跌撞撞,冲进了迷宫般的小巷深处。
瞬间消失不见。
只留下我,抱着冰冷的木匣。
独自站在阴暗、散发着霉味的后巷。
浑身冰冷。
沈教授最后那恐惧到极点的眼神,
深深烙在我脑海里。
他到底,在我身上看到了什么?
他未说完的话,是什么?
还有,这盒中的“寂默之鳞”,
真的能帮我对抗那无处不在的“它”吗?
我低头,看着怀中黝黑的木匣。
它寂静无声。
却仿佛有沉重的心跳,从中传来。
砰……砰……砰……
与我的心跳,逐渐重合。
巷口,脚步声响起。
是那个叫林晞微的女子,找来了吗?
还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