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说,我是天选之人,身负功德,魂魄干净,是百年难遇的“活菩萨”。
他会亲手为我描金画彩,将我送上莲花宝座,受万世香火。
直到那一天,金漆剥落,我看见佛像眼中,流下了一行血泪。
原来,这满殿神佛,皆是活人尸身所铸。
而我,就是下一个。
我叫净尘。
是师父玄照捡回来的弃婴。
他说我被遗弃在慈悲寺山门外时,正值隆冬,大雪封山。
可我身上,却无半点霜雪。
反而周身萦绕着一圈淡淡的金光,温暖如春。
他说,我是佛子,是与佛有缘之人。
今天,是我十八岁的生辰。
也是师父口中,我功德圆满,即将褪去凡胎,立地成佛的日子。
天色未明,禅房的木门被轻轻推开。
我睁开眼,看见师父玄照逆着窗外微曦的光,走了进来。
他眼底一片青黑,显然又是整夜未眠。
为了我的“菩萨金身”大典,他已经耗费了太多心血。
“师父。”
我心中一酸,连忙起身行礼。
“是弟子不孝,让您操劳了。”
玄照的脸上露出一丝欣慰的笑容。
那笑容冲淡了他眉宇间的疲惫。
“傻孩子。”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像寺里那口古钟的余音。
“你是天选的活菩萨,是慈悲寺百年来的希望。”
“能亲手为你镀上金身,见证你得道,是为师此生最大的荣幸。”
我低下头,双手合十。
心中是满满的孺慕与虔诚。
“弟子绝不辜负师父十八年的养育与教诲。”
玄照满意地点点头,将手中端着的一个黄杨木盆放下。
盆中是温热的水。
水面漂浮着新鲜的桃花瓣,还混杂着一些晒干的草药。
散发着一种奇异而宁静的香气。
“来,为师为你净面。”
他说,这是“净身汤”。
要用它,洗去我身为凡胎俗骨的最后一丝尘埃。
我顺从地跪坐在蒲团上,闭上双眼。
浸透了香汤的软巾,带着师父掌心的温度,轻轻拂过我的脸颊。
从眉心,到鼻梁,再到唇角。
每一个动作,都充满了仪式感。
我能感觉到,自己的心,正在一点点变得空灵、澄澈。
十八年来的所有记忆,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闪过。
从我记事起,我的人生就只有一个目标。
成为活菩萨。
为此,我每日寅时起床,诵经三千。
午时不食,***冥想。
夜里,更要用冰冷的井水擦拭身体,以磨练意志。
寺里的师兄们都说我苦。
可我,却甘之如饴。
因为师父说过,我生来,就与众不同。
我承载的,是普度众生的宏愿。
净面之后,便是描眉。
师父的手很稳。
他用的是寺里最珍贵的贡品,一枚小小的螺子黛。
黛色微青,如雨后远山。
“菩萨的眉,要慈悲,亦要威严。”
“慈悲,是对众生。”
“威严,则是对邪魔。”
他的声音,仿佛带着某种力量,每一个字都刻进我的心里。
然后是朱唇。
鲜红的胭脂,被他用指腹,一点点匀在我的唇上。
“菩萨的唇,言出法随,每一个字,都要是度化世人的佛音。”
最后,是一件用金线织就的华美袈裟。
袈裟很沉。
穿在身上,有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
我对着那面磨得光滑的铜镜,看着镜中的自己。
镜中的少女,眉如远山,唇若点朱,宝相庄严。
那一瞬间,我有些恍惚。
仿佛镜中的人,不再是我。
而是一位,我叩拜了十八年的,真正的菩萨。
我对着镜中的“菩萨”,深深叩首。
“时辰到了。”
师父的声音,将我从那玄妙的境界中唤醒。
我起身,随他走出禅房。
门外,晨光熹微。
寺中所有的僧侣,近百人,早已分列庭院两侧,静静等候。
见到我出来,他们齐刷刷地跪下,双手合十,口中高诵佛号。
“恭送活菩萨!”
“恭送活菩萨!”
那声浪,汇成一股洪流。
震得庭院里的那棵百年菩提树,都簌簌作响。
我从未见过如此大的阵仗。
心中既有激动,又有一丝惶恐。
我下意识地看向师父。
他对我投来一个鼓励的眼神。
“去吧。”
“他们,和未来的万千信徒一样,都在等着你的庇佑。”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杂念,迈开了脚步。
脚下,不知何时铺上了一条长长的红毯。
红毯的尽头,是慈悲寺最核心的地方——大雄宝殿。
那里,是我的最终归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