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昭薇挽起玄色披风的袖口,露出纤细却稳当的手指,正将一根根银针刺入瓷碗中的酒里。
灯花“噼啪”一声轻响,映得她灰扑扑的脸颊上,那双眼睛亮得惊人——昨夜从破庙运回的林三尸身,就停在柴房中央的木板上,盖着块洗得发白的粗布。
“公子,热水烧好了,还有您要的桑皮纸和炭笔。”
春桃端着铜盆走进来,脚步放得极轻,目光扫过木板时,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她把东西放在墙角的矮桌上,小声道,“外面雾大,秦侍卫刚派人来说,验尸的工具己经在路上了,让您别急。”
沈昭薇点头,没回头,指尖捏着一根银针凑近油灯烤了烤:“春桃,你见过牵机毒吗?”
春桃愣了愣,随即摇头,声音压得更低:“奴婢只听老家的老人说过,那是宫里才有的毒,沾着就活不成……公子,您真的要亲手验尸吗?
万一……没有万一。”
沈昭薇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林三身上藏着的,可能是父亲冤屈的关键,我不能漏过任何细节。”
她说着掀开粗布,林三青紫的面容在油灯下更显狰狞,指甲缝里还残留着黑褐色的污垢。
沈昭薇先用桑皮纸擦去死者指甲上的污垢,放在灯旁烤干,又拿起一根新的银针,轻轻刺入死者的手臂——那里正是三年前留下的长刀旧伤,疤痕边缘泛着淡淡的黑色,与周围的肤色截然不同。
银针***时,针尖竟比寻常牵机毒测试时更黑,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杏仁味。
“不对。”
沈昭薇皱眉,又将银针刺入死者的指尖,这次针尖的黑色却浅了些。
她忽然想起父亲手札里的记载:牵机毒若掺了“苦杏仁霜”,便会从伤口渗入肌理,毒发时旧伤处先发黑,且银针反应更烈——而苦杏仁霜是西域贡品,京城里只有皇后的娘家林府,因常年给宫中供药,才有权限获取。
“公子,您发现什么了?”
春桃见她脸色变了,忍不住问道。
沈昭薇没立刻回答,而是俯身仔细查看林三的衣领——昨夜只注意到寒梅纹,此刻借着油灯的光,才发现寒梅纹的绣线里,竟掺着几根极细的金线,针脚也比寻常亲卫衣物上的更密。
她用指甲轻轻挑出一根金线,放在掌心:“春桃,你见过王府亲卫的衣物吗?
寒梅纹里会掺金线吗?”
春桃凑过来瞧了瞧,摇头道:“奴婢没见过亲卫的衣裳,但听秦侍卫说过,王府的寒梅纹分三等——王爷和主子们的掺金线,亲卫的只绣素线,下人的连暗纹都没有。
林三是前亲卫,怎么会穿掺金线的衣裳?”
沈昭薇心头一震。
掺金线的寒梅纹,意味着林三的衣物根本不是亲卫规制,倒像是王府主子的服饰——要么是他偷来的,要么是有人故意给他换上的,目的是把凶案的矛头更首接地指向靖王府。
就在这时,柴房外突然传来敲门声,伴随着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里面可是阿微公子?
老奴是林府的管家林忠,奉府中夫人之命,来给公子送些御寒的棉衣和药膏。”
林府的人?
沈昭薇眼神一凝,迅速将金线藏进袖中,对春桃递了个眼色:“你去开门,我收拾一下。”
春桃点头,快步走出去。
沈昭薇将银针、桑皮纸收好,又把粗布重新盖在尸身上,才转身走出柴房。
只见院门口站着个穿着藏青色锦袍的老者,约莫六十岁,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手里捧着个红木匣子,身后跟着两个提着食盒的小厮,眼神却不住地往柴房的方向瞟。
“老奴林忠,见过阿微公子。”
林忠躬身行礼,笑容堆得满脸,眼神却带着审视,“听闻公子是靖王殿下的……贵客,近来天凉,我家夫人怕公子冻着,特意备了些薄礼,还望公子不要嫌弃。”
沈昭薇拱手还礼,语气平淡:“林管家客气了,殿下己为我备好衣物,怎好再劳烦林府?”
她故意顿了顿,目光扫过林忠身后的食盒,“不知林府夫人为何突然送礼?
我与林府素不相识。”
林忠眼神闪烁了一下,随即笑道:“公子说笑了,靖王府与林府皆是皇亲,抬头不见低头见。
再说,昨夜城西破庙出事,听说公子也去了——那死者林三,原是我家远房侄儿,夫人听闻后心里难受,想着公子或许知道些情况,便让老奴来问问,也好让家里人安心。”
来了。
沈昭薇心中冷笑。
林忠嘴上说问情况,实则是来探她的底,顺便确认林三的死有没有暴露林府。
她故意露出几分犹豫,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昨夜我只匆匆看了一眼,殿下就不让我多管了。
只听说死者是前王府亲卫,死于意外,具体的我也不清楚。”
林忠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见她神色坦然,不像说谎,才又笑道:“原来如此,是老奴唐突了。
这些棉衣和药膏您还是收下吧,药膏是我府中药坊特制的,治旧伤最有效,公子若有需要,随时可派人去林府取。”
他说着把红木匣子递过来,眼神却又瞟了一眼柴房的方向。
沈昭薇接过匣子,指尖触到匣子侧面时,忽然摸到一个凸起的小点——竟是个微型的铜铃,只要匣子一动,就会发出极细微的声响,显然是用来试探柴房里是否有动静。
她不动声色地将匣子抱在怀里,笑道:“多谢林管家,我会如实转告殿下,多谢林府的心意。”
林忠又寒暄了几句,才带着小厮离开。
沈昭薇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雾中,立刻转身走进柴房,将红木匣子里的药膏取出来——药膏呈淡黄色,闻起来有股淡淡的杏仁味,与方才银针上的苦杏仁味一模一样。
“公子,这药膏……”春桃也闻出了不对劲,脸色发白。
“这就是毒源。”
沈昭薇捏起一点药膏,用银针蘸了蘸,针尖瞬间变黑,“林三的旧伤复发,有人给他送了这掺了牵机毒的药膏,他涂在伤口上,才会毒发身亡。
林府这是既杀人,又想嫁祸王府,好毒的心思。”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马蹄声,秦风提着个木箱子走进来,见沈昭薇手里拿着药膏,皱眉道:“这是林府送来的?”
“你怎么知道?”
沈昭薇惊讶。
“王爷料到皇后会让林府来试探你,特意让我来提醒你。”
秦风把木箱子放在桌上,打开一看,里面竟是一套齐全的验尸工具——银制的探针、薄如蝉翼的解剖刀、装着各种草药的瓷瓶,还有一本泛黄的《验尸录》,“这些是王爷从刑部借来的,说你用得上。
另外,王爷让我告诉你,林三当年被逐,根本不是因为擅离职守,而是他发现了林府私藏军用兵器,想告诉王爷,却被皇后的人截住,只能假装叛逃,躲了三年。”
沈昭薇心头巨震。
原来林三是被冤枉的!
他不仅不是叛徒,还是想揭发林府阴谋的人。
那他身上的金线寒梅纹衣物,想必是林府的人故意给他换上的,就是为了让他死后,靖王府百口莫辩。
“那林三有没有告诉过别人这件事?”
沈昭薇追问。
“王爷说,林三当年只来得及托人给母妃旧部送了封信,信里只写了‘梅有毒,凤需防’六个字,之后就失踪了。”
秦风的语气沉了下来,“母妃旧部去年病逝,这封信上个月才到王爷手里,王爷正准备找林三,就发生了凶案。”
“梅有毒,凤需防……”沈昭薇喃喃重复着这六个字,突然想起怀中的半块玉佩——玉佩上刻着“凤”字,萧无绝母妃的玉佩是“凤求凰”,那“凤需防”,指的就是要防备对萧无绝母妃不利的人,也就是皇后!
她正思忖着,柴房外突然传来萧无绝的声音:“阿微,验尸有发现吗?”
沈昭薇连忙迎出去,见萧无绝穿着一身玄色劲装,披风上沾着雾水,显然是刚从外面赶来。
她把药膏和金线递过去,又将林忠试探的事一一告知。
萧无绝看着手中的药膏和金线,脸色越来越沉,手指捏得咯咯作响:“林氏竟敢如此放肆!
私藏兵器还不够,还敢用牵机毒杀人嫁祸!”
他抬头看向沈昭薇,眼神里多了几分赞许,“多亏你识破了他们的伎俩。
接下来,你继续验尸,务必找到更多证据;我派人去查林府药坊,看看他们还藏了多少牵机毒。”
“好。”
沈昭薇点头,忽然想起林三指甲缝里的污垢,“对了,林三的指甲缝里有污垢,我还没来得及查是什么,或许能找到他死前去过的地方。”
萧无绝刚要说话,院墙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有人踩断了树枝。
秦风立刻拔出刀,警惕地看向墙外:“谁在那里?”
墙外却没了动静。
萧无绝皱眉,对秦风道:“加强戒备,别让皇后的人靠近别苑。
阿微,你待在别苑里,不要外出,有任何情况立刻派人通知我。”
沈昭薇点头。
看着萧无绝和秦风离开,她转身走进柴房,重新掀开粗布。
油灯下,林三的面容仿佛带着不甘,沈昭薇轻声道:“林大哥,你放心,我一定会查***相,还你和我父亲一个公道。”
她拿起探针,小心地挑出林三指甲缝里的污垢——那污垢呈深褐色,里面竟掺着几粒细小的红色砂粒。
沈昭薇忽然想起,京城里只有城南的胭脂河旁,才有这种红色砂粒。
林三死前,去过胭脂河?
就在这时,春桃突然跑进来,脸色惨白:“公子!
不好了!
我刚才去给您端粥,看见院门外的槐树下,放着一个布偶,布偶身上……身上插着针,还写着您的名字!”
沈昭薇心中一凛。
皇后的人,己经开始动杀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