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暗号惊魂民国二十六年深秋,上海法租界的梧桐叶像被揉碎的金箔,
铺满霞飞路的青石板。风裹着黄浦江的潮气掠过,
卷起几片落叶撞在圣约翰女子中学的铁门上,发出细碎的 “咔嗒” 声,
像暗夜里藏不住的心跳。石琳攥着衣角站在图书馆后门的梧桐树下,
米白色的学生裙沾了点泥点 —— 刚才为了避开巡捕房的巡逻车,
她慌慌张张躲进了巷口的裁缝铺,裙摆蹭到了门口的煤堆。
指尖把哥哥石峰给的密信捏得发皱,信纸边缘沁着她手心的汗,
洇开了 “只认暗号不认人” 六个刚劲的钢笔字。她是圣约翰女子中学高三最拔尖的学生,
代数课总拿满分,英文作文常被老师当范文念。可此刻,
平日里熟悉的校园变得陌生又危险:穿黑色短打的巡捕在操场边缘来回踱步,
教学楼二楼的窗口有个戴礼帽的男人正朝这边望,
连图书馆里飘来的《玫瑰玫瑰我爱你》唱片声,都像是裹着细针的糖,甜得让人发慌。
这是她第一次帮哥哥做事。石峰是地下党,
这个秘密她从十五岁就知道 —— 那天她放学回家,
撞见哥哥把一叠印着 “停止内战” 的传单塞进地板缝,哥哥蹲下来按住她的肩膀,
眼神是她从未见过的严肃:“小琳,哥做的事要掉脑袋,你得装不知道。” 可现在,
哥哥的信揣在她口袋里,像块烧红的烙铁,逼着她从 “不知道” 的安全区,
跳进 “要掉脑袋” 的漩涡里。图书馆的橡木书架高达天花板,阳光透过彩色玻璃穹顶,
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斑。石琳假装找书,指尖划过一排烫金书脊,
慢与偏见》《呼啸山庄》《英诗精选》…… 哥哥说的那本《英诗精选》就在第三排最左边,
深蓝色封皮,书脊上的烫金字磨掉了一角。她刚要伸手去拿,身后突然传来清润的男声,
像初秋的风拂过琴弦:“同学,你也在找雪莱的诗?”石琳猛地回头,
撞进一双深褐色的眼眸里。安珀就站在她身后半步远,身上穿的还是那件细棉白衬衫,
领口熨得平整,袖口的银质纽扣亮得晃眼 —— 那是去年冬天,她在走廊里摔了一跤,
手里的热水泼了他半袖,他却先扶她起来,笑着说 “没事,洗一洗就好”。此刻,
他的白衬衫领口沾了点墨渍,大概是批改作业时蹭的,眼角的浅纹在阳光里若隐若现,
还是她熟悉的那个温和的安老师。可石琳的脸还是瞬间白了,指尖死死抠着书架的木纹,
声音发颤:“安、安老师?” 她怎么也没想到,哥哥说的接头人,
会是每天给她上英文课的老师。安珀没说话,只是伸手拿起她手边的《英诗精选》。
他的手指修长,指节分明,指甲修剪得干净,指尖划过泛黄的书页时,
动作轻得像怕惊醒沉睡的诗。然后,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念起来,
声音裹在图书馆的寂静里,带着雪莱诗句特有的激昂,
又藏着只有他们两人能懂的暗语:“把昏睡的大地唤醒吧!要是冬天已经来了,西风啊,
春日怎能遥远?”这是《西风颂》的第三段,是哥哥在信里写的接头暗号。石琳僵在原地,
手里的书差点掉在地上。她看着安珀的眼睛,那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眸里,
此刻藏着她看不懂的深沉 —— 有警惕,有沉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安抚。
“您、您就是……” 她的话没说完,就被安珀的手势打断。“嘘。” 安珀把书递回给她,
指尖不经意间碰到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她的胳膊,“跟我来,办公室说话。
”2 密信交锋走廊里的脚步声此起彼伏,穿高跟鞋的女老师匆匆走过,
抱着课本的学生们说笑打闹,可石琳觉得这些声音都离她很远。她跟在安珀身后,
看着他挺拔的背影,白衬衫的后颈处有一道细细的褶皱 —— 刚才他念诗时,
大概是太紧张了,不自觉地挺了挺背。她的脑子一片混乱:怎么会是他?
那个在她被数学老师刁难时,站起来说 “石琳的解题思路没问题,
只是步骤没写清” 的安老师;那个在她感冒发烧时,把自己的深灰色羊毛围巾递给她,
说 “别冻着,耽误学习” 的安老师;那个在课堂上说起莎士比亚时,
眼里会闪着光的安老师,居然和哥哥一样,是在刀尖上走的人。
安珀的办公室在教学楼三楼最角落,窗外对着学校的后墙,墙外接了片菜园,种着几畦青菜,
偶尔能看见老农扛着锄头走过。他推开门,先探头看了看走廊,确认没人后才让石琳进来,
然后轻轻关上了门,落了锁。办公室很小,一张旧木桌占了大半空间,
桌上堆着学生的作业和几本英文书,桌角放着个搪瓷杯,
杯身上印的 “上海工部局” 字样已经掉了漆。安珀从抽屉里拿出一支黑色钢笔,
笔身有些磨损,笔帽上刻着小小的 “Cambridge” 字样。
“把密信写在这本书的第 37 页,用这支特殊墨水,只有碘酒能显形。
” 他把钢笔递给石琳时,特意指了指笔尖,“别用太大力,纸薄,容易透。
”石琳接过钢笔,指尖又碰到了他的手。他的手心有点凉,大概是刚摸过窗外的玻璃。
她的耳尖瞬间发烫,低头看着书页,小声问:“安老师,
您怎么会……”“我和你峰哥是燕大同学。” 安珀避开她的目光,伸手整理着桌上的教案,
教案的边角卷了起来,他用手指一点点压平,“他知道你英文好,又细心,才让你帮忙。
以后每周三下午四点,你以补英文为由来这里,我们交接情报。”石琳点头,
低头在第 37 页的空白处写字。特殊墨水是透明的,落在纸上只留下淡淡的划痕,
像撒了一把看不懂的谜。她写字时,安珀就坐在对面,手里拿着一本《泰晤士报》,
却没怎么看,目光时不时落在她的笔尖上,像是在确认她有没有写错。办公室里很静,
只有窗外的蝉鸣断断续续传进来,还有笔尖划过纸张的 “沙沙” 声。接下来的日子,
每周三下午都成了石琳最期待又最紧张的时刻。有时是真的补英文,
安珀会把《英诗精选》摊开,给她讲雪莱的生平,说他 “是个为理想燃烧的人”,
讲济慈的《夜莺颂》,说 “乱世里,这样的诗能让人想起春天”。他讲诗时,
声音会比平时轻一点,眼神里会带着点向往,仿佛又回到了英国的校园。有一次,
石琳指着《西风颂》里的一句 “我若是一片落叶,能随你飘飞”,问他:“安老师,
您在英国的时候,见过西风吗?”安珀抬眸,嘴角弯了弯,眼角的浅纹变得明显:“见过。
剑桥河边的西风最特别,秋天的时候,会把柳叶吹得漫天飞,落在河面上,像铺了层绿纱。
我那时候总去河边散步,看船夫撑篙,他们的蓑衣是棕褐色的,竹竿***水里时,
会溅起小小的水花。”“那一定很美吧?” 石琳托着下巴,眼里满是向往。她长这么大,
只出过上海一次,还是小时候跟着父母去苏州探亲,记忆里只有苏州河的浑浊河水,
和码头上扛货的苦力。“等战事平息了,我带你去看看。” 安珀的声音很轻,
像落在湖面的羽毛,又像一句郑重的承诺。石琳的心跳漏了一拍,赶紧低下头翻书,
指尖不小心碰到了书页里夹着的一片干枯的柳叶 —— 大概是安珀从英国带回来的。
“谢谢安老师。” 她的声音有点小,连自己都没听清。有时他们不说话,只是沉默地坐着。
雨天的时候,雨水打在办公室的玻璃上,留下一道道水痕,安珀会看着水痕发呆,
手指无意识地敲着桌面。石琳就坐在对面,偷偷看他的侧脸,
看他鬓角那根藏不住的白发 —— 她以前从没注意过,安老师好像比刚开学时憔悴了些。
有一次,她忍不住问:“安老师,您是不是很累?”安珀愣了一下,然后笑了:“有点。
最近学生的作业多,批改到很晚。” 他说得很轻描淡写,可石琳知道,
他累的不是批改作业,是那些不能说的秘密,是那些藏在暗处的危险。
3 背叛真相可这份微妙的暖意,没持续多久就被打破了。那天下午,
石琳提前了半小时去办公室 —— 峰哥前一天给她捎了信,说有份重要的情报要交,
让她尽快送过去。她走到办公室门口,还没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老式拨号电话的***,
紧接着是安珀的声音,冷静得像冰,没有一丝平时的温和:“材料我拿到了,那丫头没怀疑。
对,按之前说的,别动她,她还有用。”“有用” 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石琳的心里。
她攥着手里的《英诗精选》,书脊的线被她捏得变了形,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疼得她眼泪差点掉下来。她后退一步,躲进楼梯间的阴影里,心脏 “砰砰” 地跳,
像要从喉咙里跳出来。他说的 “有用”,是指她能传递情报,还是有别的目的?
他对她的好,是不是都是假的?那些讲诗的午后,那些关于剑桥的回忆,
那些 “带你去看船夫撑篙” 的承诺,是不是都是为了让她放松警惕,好利用她传递情报?
石琳一夜没睡。她坐在书桌前,看着哥哥给她的密信,那些刚劲的字迹变得模糊。
窗外的法租界很安静,只有偶尔传来的巡捕车警笛声,像鬼叫一样刺耳。
她想起安珀给她的羊毛围巾,现在还挂在衣柜里,深灰色的羊毛很软,
带着他身上淡淡的墨水味。她想起安珀在课堂上念诗的样子,想起他眼角的浅纹,
想起他说 “等战事平息” 时的眼神。可一想到 “那丫头没怀疑”“她还有用”,
她的心就像被放进冰水里,冷得发疼。第二天上课,石琳坐在教室里,
看着安珀在讲台上讲课。他穿着和平时一样的白衬衫,手里拿着粉笔,
在黑板上写着雪莱的诗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 他的字迹工整,声音清润,
可石琳觉得陌生得可怕 —— 她好像第一次认识他,这个站在讲台上的男人,
到底是温和的安老师,还是冷酷的特务?下课后,石琳想找安珀问清楚,刚收拾好书包,
就被同桌林薇薇拉住:“石琳,外面有人找你,说是你哥哥的朋友,穿灰色风衣的,
看着挺急的。”石琳的心一紧,跟着林薇薇跑到校门口。果然,
一个穿灰色风衣的男人站在对面的梧桐树下,风衣的领口立着,遮住了半张脸,
帽子压得很低,手里攥着一个旧公文包,边角磨损得厉害。看到石琳,他快步走过来,
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凝重:“石琳,你哥哥…… 被捕了。”“嗡” 的一声,
石琳觉得脑子里像炸开了一样,手里的书包 “啪” 地掉在地上,
里面的课本和笔记本散了一地。“怎么会?” 她的声音发颤,眼泪一下子涌了出来,
“昨天他还给我写信,说一切都好……”“是侦缉队的人抓的,凌晨三点,在租界的联络点。
” 男人蹲下来,帮她捡课本,指尖因为紧张而发抖,“组织查了,说是有人提供了线索。
现在组织让你继续跟接头人联系,查清是谁出卖了你哥哥。”石琳浑身发抖,手指冰凉。
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安珀。昨天他在电话里说 “材料拿到了”,是不是就是哥哥的情报?
他说她 “有用”,是不是早就知道哥哥的身份,想通过她抓哥哥?她疯了一样跑回学校,
书包都忘了拿。走廊里的学生们都在说笑,可她觉得他们的声音像噪音,刺耳得很。
她冲到安珀的办公室门口,没敲门就推了进去。安珀正在整理文件,看到她通红的眼睛,
手里的文件掉在桌上,皱起眉:“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你!是不是你出卖了我哥?
” 石琳冲过去,抓住他的胳膊,指甲陷进他的衬衫里,声音发颤,
“昨天你打电话说‘材料拿到了’,是不是我哥的情报?你说我‘有用’,
是不是早就想利用我,抓我哥?”安珀的脸色变了,他想拉开她的手,可石琳抓得很紧。
他的眼神里满是复杂,有愧疚,有焦急,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苦:“石琳,
你听我解释……”“不用解释!” 石琳后退一步,眼泪掉在地上,砸出小小的湿痕,
“我真傻,居然相信你!我还以为你是好人,还以为你和我哥一样,是为了春天!
原来你根本不是自己人,你是特务!是你害死了我哥!”她转身就跑,安珀想追出去,
刚走到门口,就被进来的校长叫住。校长穿着深色西装,手里拿着一份教案,
脸色有点难看:“安老师,侦缉队的李队长来了,在会客室等着,说要跟你聊聊。
”石琳躲在走廊拐角的柱子后面,看着安珀跟着校长走向会客室。没过多久,
会客室的门开了,一个穿黑色制服的男人走出来,
肩上的侦缉队徽章闪着冷光 —— 是李队长,她在报纸上见过他的照片,脸上有一道刀疤,
从眼角划到嘴角,看着就凶狠。李队长拍着安珀的肩,笑得满脸横肉:“安先生,
这次多亏你提供的线索,不然还抓不到石峰那个共党。你放心,你妹妹的事,
我们会‘好好照顾’的。”4 雨中救赎“妹妹”?石琳愣住了。安珀还有个妹妹?
她从来没听他说过。接下来的几天,石琳没去安珀的办公室。她按照组织的要求,
偷偷跟踪安珀,想找到他是特务的证据。她穿着母亲的深色旗袍,把头发挽起来,
假装成逛街的小姐,跟在安珀身后。她看到安珀每天都去侦缉队,手里拿着文件,
进去的时候脸色严肃,出来的时候眉头紧锁。她看到安珀和李队长在霞飞路的西餐厅吃饭,
李队长用刀叉敲着盘子,笑得嚣张,安珀只是低着头,偶尔点头,嘴角的笑很勉强。
她看到安珀在深夜的时候,站在学校的操场边,对着月亮叹气,手里攥着一张照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