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冷的。像刀，刮在脸上，疼得很轻，却钻心。我坐在“醉鬼楼”的二楼靠窗位置，
面前摆着一碗冷掉的黄酒，还有一块玉。玉是赤红色的，掌心大小，雕着一只虎头，
纹路里藏着灰，像是从坟里刚挖出来的——事实也确实如此。三天前，
有人把这玉放在我枕头边，还留了张纸。纸上只有八个字：“靖安王墓，缺个帮手。
”字迹很细，像女人写的，却带着股狠劲，墨里好像掺了冰。我叫沈十三，
江湖上的人偶尔会叫我“沈半手”——不是说我少了只手，是说我摸金倒斗，
从来只拿一半明器，另一半，留着给墓主人“守灵”。这规矩是我爷爷定的。
他当年是响当当的摸金校尉，最后却死在一座无名古墓里，只留下半本笔记，
还有一句话：“古墓里的东西，拿多了，会缠上鬼。”我一直信这句话。直到这碗黄酒凉透，
门口的风铃响了。风铃声很脆，像碎玉。一个女人走了进来。她穿了件黑旗袍，
领口绣着朵白梅，头发挽得很紧，露出一截雪白的脖子。手里拎着个黑皮箱，
箱子上的铜锁擦得发亮，一看就经常用。她径直走到我对面坐下，没说话，
先给自己倒了杯黄酒。酒液晃了晃，没洒出来一滴。“沈十三？”她的声音很淡，
像雨打在青石板上。“你就是送玉的人？”我没动那杯酒，也没动那块玉。她笑了笑，
嘴角勾起来一点，却没到眼睛里：“我叫苏眉。玉是我从一个死人手里拿的，他死前说，
要找沈十三，才能进靖安王墓。”“死人？”“嗯，”苏眉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姓赵，
以前是倒斗的，江湖上叫他‘赵老鼠’。半个月前，他从靖安王墓的外围逃出来，
只剩一口气，手里攥着这块玉，说里面有‘长生石’。”我皱了皱眉。靖安王，
前朝的异姓王，生前最喜欢炼丹，传说他为了长生，杀了上千个童男童女，
埋在自己的墓里当“祭品”。我爷爷的笔记里提过这个人，说他的墓“藏在乱葬岗下，
机关比阎王殿还多，进去的人，没一个能出来”。“长生石是什么？”我问。苏眉放下酒杯，
目光落在那块赤血玉上：“没人见过。但赵老鼠说，靖安王的棺材里，有一块血红色的石头，
能让人活三百岁。”“你信？”“我不信，但我需要那里面的一样东西。
”苏眉的手指在黑皮箱上敲了敲，节奏很稳，“一块青铜镜，镜背上刻着‘靖安’二字。
”“你要镜子做什么？”“你拿你的明器，我拿我的镜子，互不相干。”她看着我，
眼神很直，“我知道你懂风水，会破机关，还知道你爷爷的笔记里，有靖安王墓的地图残页。
”我没说话。爷爷的笔记里确实有残页，画着几条弯弯曲曲的线，
还有一个虎头标记——和这块玉上的一模一样。“什么时候走？”我拿起那块赤血玉，
玉是凉的，像握着一块冰。“今晚。”苏眉站起身，黑皮箱“咔嗒”一声锁上，
“老烟枪会在山口等我们。”老烟枪。这个人我认识，是个老鬼，玩机关的本事比谁都强，
就是烟瘾大，走三步就要抽一口烟，烟杆里的烟油能当毒药用。我摸出爷爷的笔记，
翻到最后一页，那里画着一个小小的虎头，旁边写着一行字：“赤血玉，开门钥，慎入，
慎入。”雨还在下。我把笔记揣进怀里，又拿起那碗冷黄酒，一口喝干。酒是苦的，
就像接下来的路。很苦，苦的发苦。1 乱葬岗夜是黑的。比墨还黑，连月亮都躲在云里，
不肯出来。我们三个人，走在乱葬岗的小路上。老烟枪走在最前面，手里拿着个铜制的罗盘，
烟杆叼在嘴里，火光忽明忽暗，照得他脸上的皱纹像刀刻的一样。“沈小子，
你爷爷当年是不是也来过这儿？”老烟枪的声音很哑，像被烟油堵了嗓子。“来过，没进去。
”我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手电筒，光柱很弱，只能照到前面三步远的地方。地上全是坟包，
有的塌了，露出半截棺材板，上面爬满了蛆虫，恶心得很。苏眉走在最后，黑皮箱拎在手里，
脚步很轻，像猫。她没说话，只是偶尔会停下来，看一眼天上的云，好像能从云里看出什么。
“这地方邪性得很。”老烟枪突然停下，罗盘上的指针转得飞快，“你听。”我屏住呼吸。
风里传来一阵声音，像有人在哭，又像有人在笑，细细的，飘在耳边。地上的草在动，
不是被风吹的，是从下面往上顶，好像有东西要钻出来。“是尸蟞。”苏眉的声音很冷静，
“墓里的尸蟞顺着土爬出来了，怕光。”老烟枪从怀里摸出个火折子，晃了晃，
点燃了烟杆里的烟，然后把火折子扔在地上。火光一下子亮起来，
照出一片密密麻麻的小黑点——全是尸蟞，指甲盖大小，壳是黑的，爬起来很快，
一碰到火光，就“滋滋”地响，缩成一团。“走快些，尸蟞怕火，但不怕死。
”老烟枪加快了脚步，烟杆里的烟抽得更猛了。我们走了大概半个时辰，
前面出现了一座破庙。庙很旧，屋顶塌了一半，门口的石狮子断了头，躺在地上，
眼睛里长满了青苔。庙门上挂着块牌匾，上面写着“靖安庙”三个字，漆掉得差不多了，
只剩下几个模糊的笔画。“就是这儿了。”老烟枪指了指庙门，“我查过县志，
靖安王当年修了这座庙，就是为了掩人耳目，墓门就在庙里的佛像下面。”我们走进庙里。
庙里很暗，灰尘很厚，踩在地上，“沙沙”地响。正中间有一尊佛像，是泥塑的，
早就塌了半边，露出里面的黄土。佛像前面有个供桌，上面摆着三个破碗，碗里全是蜘蛛网。
“沈小子，你爷爷的笔记里，有没有说怎么开墓门？”老烟枪放下罗盘，
从怀里摸出一把小铲子，准备挖地。“等等。”我拦住他，从怀里掏出那块赤血玉，
“笔记里说，赤血玉是钥匙，要放在佛像的眼睛里。”佛像的眼睛是两个黑洞，
大概有拳头大小。我走过去，把赤血玉放进左边的眼睛里。“咔嗒。”一声轻响，
像是石头碰到了机关。佛像的胸口突然裂开一道缝，缝越来越大，露出一个黑窟窿，
里面吹来一阵风，带着股腐臭味，像尸体烂了的味道。“这就是墓道了。”苏眉拎着黑皮箱，
率先走了进去，“里面有机关，小心点。”老烟枪跟在后面，手里拿着个火把，
火光把墓道照得亮了些。墓道很窄，只能容一个人走，墙壁上刻着很多图案，
都是些宫女和太监，手里捧着盘子，盘子里好像放着什么东西，看不太清。“墙壁上的图案，
是靖安王的陪葬队伍。”我边走边看，“你看，她们的脸都是空的，没有眼睛，没有鼻子，
这是大忌——陪葬的人，如果脸是空的，说明她们不是自愿的，是被活活杀死的，怨气很重。
”苏眉没说话，只是从黑皮箱里拿出一把刀。刀很薄，是短刀，刀柄是黑的，
刀鞘上绣着朵白梅，和她旗袍上的一样。“小心点，怨气重的地方，容易出怪事。
”老烟枪抽了口烟，烟杆里的火星闪了闪。我们走了大概一百步，前面突然出现了一道石门。
石门很宽，有两丈高，上面刻着一只虎头，和赤血玉上的一模一样。虎头的嘴里，
有九个小孔，排列成九宫格的样子。“这是九宫锁。”老烟枪凑过去看了看，
“要按顺序按这九个孔，按错一个，就会射出毒箭，箭上有见血封喉的毒。
”“我爷爷的笔记里有顺序。”我拿出笔记，翻到那一页，
上面写着：“乾、坤、震、巽、坎、离、艮、兑、中。”“乾在西北，坤在西南，
震在东北……”老烟枪念叨着，用手指了指石门上的小孔，“第一个孔，是左上角的那个，
第二个是右下角的，第三个是……”他边说边按。“咔嗒。”第一个孔按下去，没反应。
“第二个。”“咔嗒。”还是没反应。直到按到第九个孔，也就是中间的那个，
石门突然“轰隆”一声，慢慢往两边打开。门后面，是一条更长的墓道，地上铺着青石板，
石板上刻着花纹，看起来很整齐。“走。”苏眉率先走了进去。我和老烟枪跟在后面。
刚走了两步，我突然觉得脚下一沉。“不好！是流沙！”老烟枪大喊一声，
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把我拉了回来。我低头一看，刚才踩的那块青石板，已经陷下去了，
下面是黑色的流沙，冒着泡，像泥潭一样。“这是流沙陷阱，只要踩错一块砖，就会掉下去，
被流沙埋了。”老烟枪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沈小子，你爷爷的笔记里，
有没有说哪块砖能走？”我翻了翻笔记，里面画着一条线，沿着墓道的左边，每隔三块砖，
就有一块是红色的。“左边，每隔三块砖，踩红色的那块。”我指了指左边的砖。
老烟枪从怀里摸出一根棍子，戳了戳左边的砖，果然，有一块砖是红色的，
比其他的砖深一些。“走。”他踩着红色的砖，慢慢往前走。我和苏眉跟在后面，
一步都不敢错。流沙在下面“咕嘟”地响，像有人在吃东西，听得人心里发毛。
走了大概五十步，前面的墓道突然变宽了，墙壁上出现了壁画。壁画的颜色很鲜艳，
红的、绿的、黄的，像是刚画上去的一样。画的是靖安王炼丹的场景，他坐在一个高台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