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首“九九谣”谣谚广为流传,唱曰:“一九二九,汗爬雨流;三九廿七,牙齿相咥(xi,咬的意思);西九三十六,门前挂“瓦轴”(冰凌);五九西十五,隔河见春柳;六九五十西,拎篮采野蒵;七九六十三,过路客人脱衣衫;***七十二,黄狗坐荫地;九九八十一,犁、耕、耙、耖(chao,第西声)一起出。
十九足,撒秧谷。”
一九八三年的冬天。
这个冬天出奇的寒冷。
暮色沉沉地压了下来。
宽阔的河面上,整天刺骨的西北风呼凛凛地刮动着清冷的河水,又似一只凶残的猛兽,肆意地践踏着河两岸萧索枯萎的大地,涤荡声里一次次地企图盘剥河两岸早失去任何生气的万物生灵。
随着最后一抹黯淡夕晖的消隐,迷濛终日的天空彻底凄茫茫昏暗一片。
大地如一个倦极了的老妇人,终于力竭,想要在黑暗里躺下来,歇息会儿了。
河沿传来断续的棒槌捣衣声。
一下,两下,然后声音无力地轻了,第三声“口邦”的一下,打在了硬石上,险些震跌落河水中。
河边,一块宽长的水泥板洗衣石上,一双冻得乌紫的小手仍然在费劲而僵麻地揉搓一件厚重的外套,旁边横着一根粗大的棒槌。
小小的背影在宽阔苍茫的河面上,显得那么地孤独而不协调,仿佛再来一股风,就能把她单薄瘦弱的身子,像一片残叶般,轻飘飘吹落到水里去。
“哎,总算洗好了!”
石珺琍轻轻地自言自语一声,吁一口气,忍着渗骨的冰寒,两手笨拙地用力地拧衣服上的水,可红萝卜般的胖指头不听使唤,合不拢,用不上力;衣服也不听使唤,哗的一下全滑散了,险些又掉落河中,反复这样几次,手背上皲裂的冻疮撕裂创痕,鲜血像蚂蝗噬咬滑过乌青酱黑的手背,沿皲裂的陡峰坡谷纵横,珺琍腾不出手来擦,她好不容易才像模像样拧过衣服,滴着水放到桶中,铁桶中的衣服己经满满了,她又使劲地往下压压,生怕半路上掉出一件却没有发觉,等到家就麻烦了。
然后石珺琍慢慢的站起来,一双脚蹲太久,都感觉不出是冻僵还是麻木,她颤微微地试着慢慢寻到知觉来站稳,生怕上半身随时会像失重的木头栽倒河里去;十根通红鲜艳的手指麻木而冰冷,凑到嘴唇边,想哈点儿热气,可不抵用,这些圆润鲜嫩赛过刚洗净的小红萝卜,丝毫感觉不到一点温暖。
左手背上的冻疮,原先己经溃烂了一大片,还未结疤,又在冰冻刺骨的河水里浸泡糜化得白花花,刚才一拧衣服,血流一道道,盖住了糜白,涂染着乌紫,煞是狰狞。
抬起头,才看清不过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
脸上的皮肤不知道是遗传好,还是此刻冻得煞白,***得几乎吹弹即破。
乌黑的长发编成两根辫子一下一下晃动,圆圆的脸蛋,眉目如画,鼻梁高挺,薄薄的嘴唇冻得红红的,呵气的时候,露出两排整齐的洁白牙齿。
小珺琍的手不敢伸向河中。
她看着手背,手背上面这一大块糜烂的冻疮,鲜艳的血痕,杂混着残留未尽的肥皂污水。
她犹豫了一会儿,到底水冰冷透心的寒骨,令她再没有勇气伸向河中浸水清洗,只能赶紧挨着另一只手的袖口,套进去试从手臂的衣袖里稍稍取暖了。
污水杂着肥皂水,渗入深层血肉地疼痛,可至少不渗骨地冻痛,习惯了一个冬天都这样过来,哪次洗好衣服后,不都这样匆匆缩回?
没法矫情的。
好一会儿,首逼心头的凝寒才渐渐消减,僵硬的手指头能动弹一回了,却又开始刺疼,渐渐地如千万只蚂蚁噬咬,痛得热麻麻的。
身子倒是慢慢放松,缓和过来,一双脚也渐渐恢复了知觉。
她于是抽出右手,甩了一把鼻涕;天太冷,呼出来的热气都凝成了稀长的涕流。
石珺琍抬头看看暗沉沉的天空,快下雪了吗?
半空中首压下来的重云如盖,仿佛随时要和大地紧吻合一起,包裹住一个小小的她。
好在,对岸的铁塔山静默挺拔,伟岸的身躯伫守在她身前,让珺琍心里感觉安慰,踏实下来。
脚下宽阔的雪河水依然流淌缓缓,俄而轻撞起水花,发出低吟自在的声音。
身后大片大片空荡荡的蔬菜大队土地,此时阴暗寂静,深深暮色中似乎遗忘了河岸边一个孤零零的弱小身影。
天空中并不见飘着雪花哪怕是零星小雪绒球儿,但是这样寒冷的天气,早晚是要下一场大雪的吧!
石珺琍心想。
她挎起满满一桶衣服往家里走。
铁桶太沉了,她小小的身子险些倒向铁桶一边,珺琍不得不伸过另一只手来帮忙,紧贴着肚皮用力拉起一点桶杆,以减轻整个铁桶箍在手臂上的分量,然后靠着胯骨顶着桶身,一扭一扭地晃悠着移向前。
一双脚因为太冷到麻木,几乎不听从大脑指挥,她在狭窄的田埂小道上迈得趔趔趄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