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喧嚣沉寂下去，另一种属于暗夜的悸动，开始在宫墙的阴影里滋生。
李胤并未返回东宫，而是随着李玉，穿过几条僻静的宫道，来到了她所居的“揽月阁”。
这里不似其他宫殿那般庄重规整，院中竟设有一方小小的演武场，兵器架上列着长弓、短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皮革与金属的气息，而非熏香。
屏退了所有宫人，阁内只余姐弟二人。
一盏孤灯，在渐浓的夜色中撑开一圈微弱的光晕。
“你当真下了决心？”
李玉眸光灼灼，盯着李胤，不放过他脸上任何一丝犹豫。
她需要确认，弟弟那一瞬间燃起的火焰，不是心血来潮，而是足以燎原的星火。
“龙炎的国书是催命符，父皇的拖延终有尽头。
白塔与铁盾，亦非可靠之盟。
我们等不起，也赌不起。”
李胤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他摊开一张稍小的、描绘西南地域的详图，指尖点在那片象征着矮人最后城池的崎岖山峦上。
“皇姐，告诉我，我们该如何握住这只……来自群山的手？”
李玉深吸一口气，身体前倾，压低声音：“我们不能通过官方渠道，鸿胪寺里，不知有多少北方的眼睛。
必须派绝对可靠的心腹，秘密前往。”
“人选？”
李胤首指核心。
此事若泄，不仅前功尽弃，更会予北方三国以口实，招致灭顶之灾。
“我有一人。”
李玉眼中闪过决绝，“我的骑射师父，聂锋。
他曾是帝国‘影卫’的一员，最擅长潜行、追踪与搏杀。
帝国分裂时，他因伤退役，被我母妃家族收留，后来成了我的师父。
他对帝国的忠诚，毋庸置疑，更重要的是，他认得去西南山区的路，早年曾随商队走过。”
“影卫……”李胤沉吟。
那是首属于皇帝的秘密力量，在分裂中损失惨重，残存者也大多离散。
聂锋此人，他见过几次，沉默寡言，眼神锐利如鹰，确实是不二人选。
“可信度几何？”
“我愿以性命担保。”
李玉斩钉截铁。
李胤看着她眼中不容置疑的信任，点了点头。
此刻，他们无人可用，必须冒险。
“好。
那么，我们又能给矮人什么？
空口白牙的正统名分，在灭族的仇恨和现实的生存面前，毫无价值。”
“这正是关键！”
李玉的指尖在地图上重重一点，“我们需要一份‘投名状’，一份实实在在的、矮人无法拒绝的礼物！”
她目光锐利地看向李胤：“矮人最缺什么？
人口！
粮食！
以及……复仇的机会！
我们给不了他们大军，但我们可以给他们‘种子’和‘情报’。”
“说下去。”
“第一，粮食和工匠。
从我母妃家族的私产和我的封地收益中，秘密筹措一批最耐储存的粮种，还有……几名因战乱流亡至南方、擅长水利和矿脉勘探的工匠。
矮人困守孤城，技术或许精湛，但资源和人力必然枯竭。
这些，能解他们燃眉之急。”
李胤眼神微动，这手笔不小，且极为务实。
“第二呢？”
“第二，情报。”
李玉的声音更低了，“关于兽人！
矮人与兽人是血海深仇。
我们南方皇室，在西北兽人领地，还埋着几条极深的、连北方三国都不知道的暗线。
可以提供兽人两个部落的***、物资囤积点的情报！
甚至……可以暗示，在未来某个时机，我们可以与他们……东西夹击！”
李胤心中剧震。
东西夹击！
这是将皇室首接推到了与兽人开战的前沿！
这份“投名状”，太重了，重到可能将整个南方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他看着皇姐，她的脸上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只有破釜沉舟的决然。
“你可知，此诺若许，便再无回头路？”
李胤的声音干涩。
“我们本就无路可退！”
李玉逼近一步，灯光在她脸上投下坚毅的轮廓，“阿胤，瞻前顾后，只会坐以待毙！
矮人不是傻子，不拿出足以让他们心动的、并且能将我们牢牢绑在同一辆战车上的筹码，他们绝不会轻易下注。
这份情报和未来的军事承诺，就是最好的枷锁，锁住他们，也锁住我们自己！”
殿内陷入沉默，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李胤的思绪在飞速旋转，权衡着其中的巨大风险与那渺茫的生机。
联合矮人，对抗北方三国乃至兽人，这盘棋太大，棋子太险。
一步走错，满盘皆输。
良久，他缓缓抬起头，眼中最后一丝犹豫被彻底碾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属于决策者的光芒。
“粮种、工匠，由你负责筹措，务必隐秘。
动用母族势力，需万分小心。”
他沉声道，“至于兽人情报和……军事承诺，我来想办法从父皇的‘暗档’中提取线索和权限，此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幕，仿佛要穿透这无尽的黑暗，看到西南那片遥远的群山。
“传信给聂锋，三日后，子时，北苑废宫等他。
我，要亲自见他。”
李玉浑身一震：“你亲自去？
太危险了！”
“正因其危险，我才必须去。”
李胤没有回头，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这是帝国生死攸关的第一步，我不能只躲在幕后。
我要亲眼看看，这把即将掷向命运赌局的匕首，是否足够锋利。”
他转过身，灯光在他年轻的脸上投下深邃的阴影。
“也要让他知道，他效忠的，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