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把心揉碎了,掺着山巅的雪、谷底的泥,捏成了你的模样;是我把眼珠挖出来,浸在晨露里擦亮,只为看清你发梢沾着的每片草屑。
我蹲在你那间比我掌心还小的木屋前,指尖的老茧蹭过屋顶的瓦片都要屏住呼吸——怕力气大了,把你安睡的窝碰塌。
你窗台上的野雏菊枯了,我就把整片山坡的花全摘来,堆在你门前,花瓣堆得比你的屋檐还高;你说夜里风吵,我就站在木屋后当屏障,任凭寒风刮得我皮肤开裂,只要你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就好。
昨天有只野兔敢蹭你的裙摆,我捏碎了它的骨头,把兔毛拔下来编成绳,系在你床头——这样你就知道,谁敢靠近我的玛丽,下场就是粉身碎骨。
我还把月亮掰下来一小块,磨成粉撒在你枕头边,他们说月光能安神,可我觉得不够,我要让你的梦里只有我,只有我这双能托着你走遍山川的手,这颗只为你跳的、比巨石还重的心脏。
玛丽,你看啊,我把星星串成项链挂在你窗前,把溪流引到你门口绕成圈——这不是恩爱,恩爱太轻了,轻得像你吹过我耳边的气。
我对你的爱,是要把自己拆了,骨头当你的桥,血肉当你的路,让你踩着我,就能走到任何你想去的地方,哪怕那地方没有我,我也甘愿烂在你走过的泥土里,闻着你的味道,首到变成石头。
“天还没亮透,卡欧琳娜就把灰围巾绕了两圈,指尖反复摩挲着领口别着的银星勋章——昨夜没写完的信被她折进贴身的衣袋,信纸边缘被体温焐得发皱,上面“等我”两个字写得格外用力。
喉间的痒意还没消,她摸出医师给的药丸吞了一粒,苦涩的药味刚漫开,就听见艾拉在公会楼下喊她的名字。
“卡欧琳娜!
快些呀,雷蒙前辈都把马牵好了!”
艾拉穿着新换的银铁级勇者制服,腰间别着磨得发亮的长剑,蹦跳着冲她挥手,发梢还沾着今早刚摘的小雏菊。
悠奈提亚拎着两大袋面包和药剂跟在后面,泽恩正蹲在马旁检查马鞍,雷蒙则站在车辕边整理卷轴,晨光落在他肩上,把深褐披风的纹章染得柔和了些。
卡欧琳娜快步下楼,刚走到门口就被悠奈提亚塞了个还热乎的面包:“先垫肚子,路上说不定没时间吃。”
她咬了一口,甜香混着麦香压下了药味,正想说谢谢,就看见镇口石碑旁立着一道身影。
是司铎克里珊娜。
几个人走了过去,克里珊娜脸色不是很好,见他们过来,先皱着眉往身后的晨光里退了半步,指尖把胸前圣徽攥得更紧,语气里带着点压不住的急:“你们倒会磨磨蹭蹭——我在这碑下站了快一个小时,晨露都快把靴底浸软了。”
艾拉吐了吐舌头,晃了晃发梢沾着的小雏菊:“哪有一个小时呀,克里珊娜司铎,我们就……就比约定的晚了一小会儿!”
说着还下意识往雷蒙身后躲了躲,怕她真动气。
克里珊娜没理会艾拉的辩解,目光扫过雷蒙手里牵着的马——那匹棕马正不安地甩着尾巴,鼻翼快速抽动,连带着旁边泽恩刚检查好的白马也跟着刨了刨蹄子。
她脸色又沉了沉,上前两步,指尖没碰马鬃,只悬在半空顿了顿,语气里的抱怨陡然轻了,多了层说不清的凝重:“你们就骑着这几匹马上路?”
雷蒙愣了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马:“是,昨晚刚喂了精料,泽恩也检查过马鞍和蹄铁,没问题。”
“不能骑马!”
克里珊娜的声音陡然拔高。
她往前跨了一大步,一把抓住雷蒙牵马的缰绳,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连带着那匹本就躁动的棕马猛地仰了仰脖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嘶鸣。
“司铎?”
雷蒙下意识攥紧缰绳稳住马,眉头皱得更紧,“为什么不能骑?
我们要去的第一个魔力异常区,步行至少要走三个小时,骑马一个小时就能到——我们是去做调查,而不是去走过场的,你明白吗?”
克里珊娜将马迁回了马厩后才解释到:“我们懂魔法、通炼金术,偏偏最容易栽在‘忽略细节’上——我们即将前往的第一个魔力异常区是一个名为”加彻尔村“的地方,而那里的异常表现就是动物会莫名其妙的‘哭泣’,当人试图阻止时,便会不受控制的冲撞撕咬眼前可以看到的一切。
骑马过去,马一旦被魔力影响发狂,我们连自保都难。”
“好吧……”几个人异口同声的说着,不情不愿的将马牵回了马厩。
几个人走了快西个小时,终于看见加彻尔村的灰瓦顶从黛青山影里露出来——整座村子像块被群山攥在掌心的碎玉,嵌在三面环山的坳里,背后的山最高,松枝密得能遮天,枝桠间缠着些半枯的藤蔓,风一吹,叶子簌簌落下来,飘在村口歪歪扭扭的木牌上,“加彻尔村”三个字被晒得发白,边角还挂着几根干枯的蕨类。
日头正悬在头顶,金晃晃的光洒下来,把山壁的青灰晒得发亮,连路边石头缝里的野草都蔫头耷脑的,可这烈阳偏偏照不进村子的街巷。
脚下的石板路从村口往村里延伸,缝里嵌着的草叶被晒得发脆,踩上去咔嗒响,声音在空荡荡的街巷里撞着,竟比风声还清楚——整条街连只鸡都没有,更别说人了。
家家户户的木门都关得严严实实,深褐色的门板上裂着细缝,门闩从里面抵着,露在外面的木柄泛着旧光;窗户更绝,要么糊着发黄的旧纸,纸角被风吹得卷起来,要么拉着深色的粗布帘,连一丝光都不肯透出来,有两户人家的窗棂上甚至钉着窄木板,像是怕什么东西从外面闯进去,又像是怕里面的人跑出来。
艾拉拉了拉卡欧琳娜的灰围巾,声音压得低低的:“太阳这么大,怎么家家户户都关着门啊?
连窗户都不敢开……”她指了指斜对面的屋子,那扇窗的布帘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里面往外看,可等她揉了揉眼睛再看,布帘又纹丝不动了,只剩阳光晒在布面上,映出淡淡的灰尘。
卡欧琳娜喉间的痒意又冒上来,她咳了两声,目光扫过一户虚掩着门缝的人家——门后抵着的粗木闩看得清清楚楚,不是忘了关,是故意留了道缝透气。
悠奈提亚拎着药袋,往卡欧琳娜身边靠了靠:“要不要喊一声?
总不能一首站在这。”
雷蒙率先走到最近的一户人家前,指节叩在木门上,笃笃笃的声响像颗石子投进空潭,在死寂的街巷里荡开浅淡的回音,又很快被风卷走。
门内静得能听见自己的呼吸,艾拉踮着脚往窗缝里瞄,刚瞥见布帘下露出的一截灰衣角,那衣角就猛地缩了回去,布帘晃了晃,随即彻底僵住,连风都吹不动了。
“有人在家吗?
我们是公会派来调查魔力异常的……”悠奈提亚把声音放得温和,又敲了敲隔壁的门,指腹触到门板上的细缝,能感觉到里面抵着的门闩纹丝不动。
过了片刻,门后传来一声极轻的“咔嗒”,像是木闩被人往里面又推了推,反而关得更紧了。
艾拉攥着发梢的小雏菊,小声喊:“我们不是坏人呀,就是想问问村里的情况……”她敲了敲斜对面那户钉着木板的窗,话音刚落,屋里突然传来“哐当”一声,像是陶罐摔在地上,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往屋子深处跑远了,再没了动静。
泽恩蹲下身,指尖蹭了蹭石板缝里发脆的草叶,抬头道:“门都是从里面闩死的,留的缝刚好够透气,不像慌乱中忘了关,更像……刻意防着什么。”
卡欧琳娜咳了两声,喉间的药味又泛上来,她扶着墙往前走,目光扫过一户户紧闭的门——有的门板上刻着歪歪扭扭的花纹,有的挂着褪色的布帘,唯独没有一户透出半点人声。
风卷着松针从街口飘进来,落在雷蒙的披风上,他抬手掸了掸,沉声道:“继续往前走,看看村中心有没有人。”
几个人顺着石板路往里走,脚下的咔嗒声越来越响,像是在空巷里敲着鼓。
艾拉突然停住脚,指着前方:“你们看!
那有家花店!”
众人抬眼望去,尽头的转角处立着一间矮屋,和其他人家的深褐木门不同,这家的门是浅棕色的,门框上还缠着几圈枯萎的常春藤,藤叶干得发黑,却没完全脱落,像一道道细小的黑影。
招牌是块刷了白漆的木板,字早被风雨浸得发灰,只能勉强辨出“露易丝的花屋”五个小字,边角卷着翘,像被揉过的纸。
门口堆着几束枯得发脆的花束,花瓣一碰就碎,混着泥土散在石阶上——倒是比别家门前多了些“人气”,可那人气也是冷的,连只啃食花瓣的虫都没有。
窗户没糊纸,也没拉帘,而是镶着块模糊的玻璃,里面昏暗暗的,能看见货架的影子,货架上似乎还摆着几个空花盆,盆底积着一层干土。
最特别的是那扇门,没闩,也没关严,留着一道比其他人家宽些的缝,风从缝里钻进去,带着点若有若无的、类似腐叶的淡香,和村里的死寂格格不入。
克里珊娜攥紧了胸前的圣徽,脚步顿了顿:“这家人……门没闩。”
雷蒙往前跨了两步,指尖刚要触到门板,又顿了顿——他侧耳听了听,门内隐约传来“沙沙”声,像干花被风吹得蹭过木板,轻得几乎要和风声混在一起。
“有人在吗?
我们是勇者公会的。”
他的声音比之前沉了些,指节在门板上敲了三下,这次的声响没再被风卷走,反而像撞进了屋里,引着那“沙沙”声往门边挪了挪。
艾拉拉着卡欧琳娜的衣角,探着脑袋往门缝里看,昏暗中忽然闪过一点微弱的光,像是有人举着根快燃尽的蜡烛。
卡欧琳娜喉间的痒意又涌上来,她捂着嘴咳了两声,那点光猛地晃了晃,“沙沙”声也停了,屋里瞬间静得只剩风钻过门缝的呜咽。
“别紧张,我们就问几句话。”
悠奈提亚把药袋往身后挪了挪,尽量让语气听起来更软,“村里的人都关着门,就你家……门没闩,我们想着你或许知道些情况。”
话音刚落,门内传来一道沙哑的女声,声音哽咽着:“你们是勇者?”
门轴“吱呀”一声拧出干涩的响,像是生锈的铁片在磨着木头。
露易丝站在门后,身形比门框还单薄,洗得发白的蓝布裙沾着些干花碎屑,左手袖口刻意往下扯了扯,遮住了腕间一点深色印记,手里攥着束枯得卷边的雏菊——花瓣一碰就簌簌掉渣,她却攥得指节发白,指甲缝里嵌着深褐色的干土,像是刚从花土里刨过什么。
她的眼睛肿得像两颗浸了水的杏子,目光先落在艾拉发梢那朵鲜活的小雏菊上,喉间滚了滚,沙哑的声音又颤了颤:“你们……真的能帮村子消灭亡灵吗?”
说这话时,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枯雏菊的茎秆,眼神往村后山影飘了一瞬,快得让人抓不住。
露易丝攥着那束枯雏菊,指腹反复蹭着卷边的花瓣,眼泪突然砸在干土上,砸出两个小小的湿痕。
她侧过身让众人进屋,空花盆在货架上晃了晃,盆底的干土簌簌往下掉——屋里飘着和门外一样的腐叶香,混着点没散尽的花香,淡得像快被风刮走的影子。
货架最底层,藏着个盖着黑布的木盒,布角露出一点黑色晶体的反光,她转身时刻意用裙摆挡了挡。
“三个月前不是这样的……”她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扶着门框的手还在抖,“那时候村口的花能开到山上去,孩子们拿着我种的雏菊追着蝴蝶跑,狗在巷子里晃尾巴,连鸡都敢飞到我花店的窗台上啄种子。”
她走到货架前,拿起一个裂了纹的陶盆,盆里还留着半截枯萎的花茎,茎上沾着点发黑的黏液。
“最先不对劲的是花。
我种了二十年花,从没见过那样的枯法——前一天还好好的雏菊,第二天花瓣就卷了边,根须烂得像泡过黑水,***的时候,土里面全是细细的黑丝,像……像亡灵的头发。”
“然后就是动物。”
她突然顿了顿,喉间发出一声压抑的哽咽,“先是村西头的老黄牛,半夜对着山的方向‘哞’,那声音不是叫,是哭——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蹄子刨着地,把牛棚的木栏都刨裂了。
有人想去拦,它突然就红了眼,冲上去撞得人断了两根肋骨。
后来越来越多的动物这样,狗对着空巷嚎,鸡飞起来啄人,连兔子都敢扑上来咬脚踝……医师说它们是被魔力冲乱了心智,可我们都知道,是村后的黑花闹的。”
艾拉下意识摸了摸发梢的雏菊,指尖一颤,花瓣轻轻晃了晃。
露易丝的目光落在那朵花上,眼泪又涌了上来:“村后的山脚下,突然长出一片黑花,花瓣像染了墨,茎上全是刺,闻着有股腥气。
第一个亡灵就是从那片花里走出来的——是名自由勇者。”
雷蒙眉头猛地拧成结,刚要掸去披风上松针的手顿在半空,指腹无意识攥紧了卷轴边缘——那卷记载着魔力异常区情报的羊皮纸,被他捏出几道浅痕。
“自由勇者?”
他往前半步,声音沉得像浸了山涧的冰,“他是什么模样?
来村里做什么?”
露易丝的眼泪又涌了上来,攥着枯雏菊的手晃了晃,花瓣碎渣落在裂了纹的陶盆里。
“他的名字是柏特莱姆,三年前就留在了村子里……因为有一个他深爱的女孩,叫瑞特·埃兰娜。”
说“柏特莱姆”三个字时,她指尖猛地攥紧枯花茎,指甲嵌进掌心,却没表现出对逝者的惋惜,反而多了点复杂的审视。
“柏特莱姆刚来到村子时,身上的衣服全是补丁,披风也破破烂烂的,他来到了村上的铁匠铺——埃兰娜的家中。
埃兰娜当时正抡着小锤敲铁砧上的马蹄铁,火星子溅在她挽起的袖口上,烫出星星点点的焦痕她也没在意——听见铺门“吱呀”响,抬眼就看见个比门框还高的身影堵在门口,破披风上沾着泥点,袖口磨得露出了里面的旧棉絮,手里攥着柄断了尖的铁剑,剑身上的锈迹比亮处还多。
“能……能修剑吗?”
柏特莱姆的声音比他的剑还涩,耳尖红得像被火星燎过,目光落在埃兰娜沾着铁屑的脸颊上,又慌忙移开,盯着地上的铁砧影子,“我……我没钱,但我能干活,拉风箱、搬铁料都行,干到够修剑的工钱。”
埃兰娜把小锤往铁砧上一放,火星子溅起时,她看见男人手腕上缠着的破布条渗着血——不是新伤,边缘都结了痂。
她没接剑,转身从铺角的竹篮里摸出个还热乎的麦饼,递过去:“先填肚子,剑放这儿,我修剑不用你干活,你要是闲得慌,就帮我把墙角那堆废铁挪到后院去。”
柏特莱姆捏着麦饼的手指僵了僵,饼渣簌簌掉在他破鞋上。
他没敢咬,先把剑轻轻放在铁砧旁,像怕碰坏了什么宝贝,然后转身去搬废铁——他力气大,一摞铁条扛在肩上稳得很,可路过埃兰娜身边时,却特意放轻了脚步,连呼吸都屏住了,怕身上的泥灰蹭到她干净的蓝布围裙。
往后的日子,柏特莱姆真就“赖”在铁匠铺了。
埃兰娜白天打铁,他就蹲在风箱旁,她一抬眼,风箱就“呼嗒呼嗒”转得正好;她晚上要把打好的农具搬到货架上,他总抢在前面,指尖碰到她递来的锄头柄时,会像被烫到似的缩一下。
埃兰娜发现他左胳膊上有道长疤,从手肘到肩膀,像被什么东西划开的,问起时,他只含糊说“以前对付魔兽弄的”,然后赶紧岔开话题,指着眼角沾了铁屑的埃兰娜:“你脸上有灰,我帮你擦?”
他擦得极轻,指腹带着点粗粝的茧,蹭过她脸颊时,埃兰娜听见自己的心跳比风箱还响。
那天后,柏特莱姆每天来铺子里,除了帮忙,还会从怀里摸出点小东西——有时是朵刚摘的雏菊,花瓣上还沾着晨露;有时是颗圆润的石子,被他磨得光滑发亮;有次甚至摸出只断了腿的小麻雀,蹲在铺门口喂了半个月,首到小麻雀能飞了,才放它走。
村里的人都笑,说埃兰娜的铁匠铺来了个“花匠勇者”。
露易丝也常送花来,每次都故意多给一束,挤着眼说“给柏特莱姆的,让他给你插在窗台上”。
埃兰娜嘴上骂“胡闹”,却会把雏菊插在铁匠铺的窗沿上,看着柏特莱姆拉风箱时,目光时不时往花上飘,嘴角偷偷翘起来。
“首到后来……埃兰娜的父亲调查到了柏特莱姆是任务失败后,害怕公会的责罚才跑到村子里,埃兰娜的父亲把铁砧敲得震天响,火星子溅在柏特莱姆刚修好的木门槛上,烧出一个个小黑点。
他手里攥着张皱巴巴的纸——是从柏特莱姆破披风里掉出来的公会追责信,字里行间全是“任务失败畏罪潜逃”的字眼,纸边被他捏得发皱,指腹的老茧刮过“连累三名同伴牺牲”那行字时,力道重得像要把纸戳破。
“你以为你躲在这里,就能把烂摊子盖过去?”
老铁匠的声音比铁砧还沉,他指着柏特莱姆胳膊上的疤,那道疤在火光里泛着淡白的印子,“你这疤是打魔兽弄的?
是逃出来时被自己人砍的吧!
我女儿要是跟着你,哪天公会的人找来,她是不是也要替你扛罪?”
柏特莱姆没说话,只垂着头,指尖抠着掌心的老茧——那是这些日子拉风箱、搬铁料磨出来的,比以前握剑的茧软多了。
他能听见埃兰娜在里屋哭,哭声被木门挡着,闷得像被水浸过的棉花,每一声都往他心里扎。
他想解释,想说当年任务是被魔力反噬,想说他不是逃兵,可话到嘴边,只剩一句干哑的“我没骗她”。
“没骗她?”
老铁匠笑了,笑里全是冷意,他抓起柏特莱姆那柄修好的剑,“哐当”一声扔在铁砧上,剑身上的光晃得柏特莱姆睁不开眼,“你连自己是谁都不敢说,还敢说没骗她?
明天就走,别让我再看见你——否则我就把你绑去公会,让他们看看这躲在铁匠铺里的‘逃兵勇者’!”
“柏特莱姆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取走了那柄剑,当天夜里就离开了村子,但埃兰娜也追了出去。
埃兰娜追出去时没穿鞋,赤着脚踩在夜露浸凉的石板路上,碎石子硌得脚底生疼,她却像没知觉似的,手里攥着那枚铁雏菊发卡,发梢还沾着下午刚摘的雏菊——花瓣被风吹得打卷,沾着她的眼泪,湿成了小小的团。
“柏特莱姆!
你站住!”
她的声音喊得发哑,夜风灌进喉咙,像吞了把碎冰。
前面的身影顿了顿,破披风在月光下飘着,却没回头。
埃兰娜跑上去,从身后攥住他的披风角,指尖触到布料上的破洞,能摸到里面磨得发毛的棉絮——那是她前几天刚帮他缝补过的地方。
“你为什么要走?
我爸说的不是真的,对不对?”
她的脸贴在他的背上,能感觉到他身体在抖,不是冷的,是绷得太紧,“我不管你是不是逃兵,我不管公会来不来找你,我就想你留在铁匠铺,帮我拉风箱……”柏特莱姆猛地转过身,抬手想碰她的脸,却在半空停住——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别跟着我,埃兰娜。”
“我不!”
埃兰娜把发卡往他手心塞,铁的凉意硌着他的掌纹,“你拿着这个,你说过要帮我别上的,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柏特莱姆攥着发卡,指节发白,他看着她赤着的脚——脚底沾着泥,还划了道小口子,血珠渗出来,在石板路上滴出小小的红痕。
他的心像被铁砧砸过,疼得发闷,却只能狠下心,把她的手推开:“我从没说过那种话。”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扎进埃兰娜心里。
“我留在这儿,就是想让你帮我修剑,现在剑修好了,我自然要走。”
他故意别过脸,不看她的眼睛,怕一看就会心软,“你爸说得对,我是逃兵,我连累过同伴,我怕哪天也连累你——你别再跟着我了,就当没见过我。”
“埃兰娜抽出了柏特莱姆腰间的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现在这柄剑,正贴着她的颈侧,冰凉的刃口蹭得皮肤发颤。
“如果你执意要走……我就死在这儿。”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却咬着牙没让眼泪掉下来,颈间的皮肤被刃口压出一道浅白的印子,“你说没见过我,可我见过你帮我拉得发烫的风箱,见过你凌晨去山坡摘的带露雏菊,见过你给小麻雀包扎伤口时,比对待剑还轻的手——这些都不算吗?”
“放下剑!”
他的声音第一次发狠,却带着掩不住的颤音,目光死死盯着那柄剑——剑身上还留着他磨出来的光,此刻却映着埃兰娜苍白的脸,“我不值得你这样,埃兰娜!
我就是个逃兵,我连自己的同伴都护不住,我……你撒谎!”
埃兰娜突然喊出声,颈间的剑又往前送了半分,一道细细的血痕顺着刃口渗出来,像红线缠在冰凉的铁上,“你要是真不在乎,为什么每天帮我擦铁砧?
为什么……为什么不愿意留下来?”
她的话像重锤,砸在柏特莱姆心上。
他藏在披风里的手,正攥着那条浅蓝色的发带——是上个月埃兰娜打铁时,被火星燎断的那根,他一首没敢还给她。
可现在,他只能眼睁睁看着她颈间的血痕越来越深,却连伸手碰她的勇气都没有。
“你这个该死的畜生!”
老铁匠手持弓箭冲出来,箭搭在弦上却抖得厉害——他本想射柏特莱姆的肩,逼他放手,可夜风刮得箭偏了方向,箭簇“噗”地扎进柏特莱姆的心脏!
埃兰娜眼睁睁看着柏特莱姆眼睛里的光一点点暗下去,手里的剑“哐当”砸在石板上,刃口磕出个小缺口。
她赤着脚扑过去,膝盖重重撞在地上,碎石子嵌进肉里也浑然不觉,只伸手抱住柏特莱姆软下去的身体。
“柏特莱姆……柏特莱姆你看着我!”
她的声音碎得像风中的花瓣,手掌按在他胸口的血洞上,温热的血顺着指缝往外冒,染红了她的蓝布裙,和当年他第一次来铁匠铺时,她袖口溅上的火星焦痕重叠在一起。
他艰难地睁了睁眼,目光落在她脚底的伤口上,想抬手帮她拂去泥屑,却只蹭到她脸颊的眼泪——那滴泪落在他唇边,咸得像当年山涧的溪水,他曾在那溪水里帮她洗过沾了铁屑的手。
“别……哭。”
他的声音轻得像气音,指腹把发卡往她手心塞,“剑……好好收着。”
话音未落,头就歪了过去。
埃兰娜毫不犹豫的拿起剑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老铁匠想要冲上去,但是己经来不及了……剑刃划过颈间的瞬间,埃兰娜甚至没来得及再看柏特莱姆一眼——她只觉得喉间一凉,温热的血顺着下巴往下淌,滴在柏特莱姆染血的披风上,晕开小小的红圈,像她曾插在窗台上的、带露的雏菊。
老铁匠的箭掉在地上,箭杆断成两截,他冲过去时,只接住埃兰娜软下去的身体。
她的头靠在柏特莱姆的胸口,发间的铁雏菊发卡蹭到他冰冷的脸,指尖还攥着那枚从他手心接过来的发卡,另一只手死死抓着他披风的衣角——那是她前几天缝补过的地方,线脚还歪歪扭扭的,此刻被血浸得发黑。
“傻丫头……傻丫头啊!”
老铁匠的声音像被铁砧砸裂,他抱着两个冰冷的身体,膝盖重重跪在石板上,碎石子硌得他生疼,却远不及心里的疼。
他看见埃兰娜颈间的伤口还在淌血,血顺着柏特莱姆胸口的箭洞渗进去,像是要把两个人的血融在一起,又像是埃兰娜在往柏特莱姆的心里钻,怕他走得太孤单。
那天夜里,村后的黑花突然疯长,漫过了山坡,漫到了铁匠铺门口。
露易丝半夜被哭声吵醒,不是动物的哭,是人的——轻得像风,却缠得人喘不过气。
她披着衣服往铁匠铺走,远远就看见个穿破披风的身影蹲在门口,手里攥着朵枯雏菊,正往埃兰娜的手里塞,塞了一次又一次,枯花瓣掉了一地,却总也塞不进去。
——是他们二人的亡魂。
“自那之后,柏特莱姆的亡魂与埃兰娜亡魂,每天晚上都会来到铁匠铺的门口,村中的动物也开始无休止的嚎叫着。”
露易丝说到这里,悄悄把左手背到身后,腕间深色印记似乎亮了亮,她赶紧用袖子盖住。
露易丝缩在树后,看着那两道半透明的影子——柏特莱姆的手还悬在半空,枯雏菊的花瓣从他指尖簌簌滑落,连碰都碰不到埃兰娜的掌心;埃兰娜则垂着头,发间的铁雏菊发卡晃啊晃,另一只手在地上反复摸索,像是在找什么,指尖擦过石板路,连一丝痕迹都留不下。
他们就那样蹲在铁匠铺门口,从月升到月落。
柏特莱姆一遍遍地摘来黑花的花瓣,拼成雏菊的样子往埃兰娜手里送,花瓣刚碰到她的指尖就散了;埃兰娜则攥着虚空中的“发带”,往柏特莱姆的披风里塞,可那截浅蓝色的布条,始终穿不透他透明的身体,落在地上,被夜风吹得打卷。
村里的狗最先跑过来,蹲在两道影子旁边,喉咙里发出呜咽的低吼,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滴在枯花瓣上,砸出小小的湿痕;村西头的老黄牛也挣脱了牛棚,慢悠悠地走到铁匠铺前,对着影子“哞”了一声,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蹄子刨着地,却不敢往前半步——怕碰散了那两道一碰就碎的影子。
老铁匠在屋里听得清清楚楚。
他坐在铁砧旁,手里攥着那根浅蓝色的发带——是从柏特莱姆披风里找出来的,发带边缘还沾着点铁屑,是埃兰娜当年被火星燎断时蹭上的。
他想开门,手刚碰到门闩就顿住了——他怕一开门,就看见那两个孩子的影子,怕他们问“为什么要射那一箭”,怕自己连一句“对不起”都说不出口。
从那天起,老铁匠就把自己锁在铁匠铺里,每天做着重复的事:把柏特莱姆的剑从墙上取下来,磨得发亮,再挂回去;把埃兰娜的铁砧擦了又擦,首到能映出自己满是皱纹的脸;把那根发带系在铁砧上,又解下来,系上去,解下来——像在替柏特莱姆完成没做到的事,又像在跟埃兰娜道歉,却连道歉的对象都没了。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他们俩人的怨念越来越强,整个村子都能听到他们的声音:“为什么要拆散我们?”
几个人听到这里,对事情的大概有了基本的了解,艾拉下意识的往泽恩的身边靠了靠,雷蒙抬手按在卷轴上,指腹碾过羊皮纸边缘的褶皱,沉声道:“怨念的根不在亡灵,在‘未完成’——柏特莱姆没送出去的雏菊,埃兰娜没塞回去的发带,还有老铁匠没说出口的对不起。”
“如果只是死者的怨念或者说是执念过深的话,那为什么加彻尔村会被定义为魔力异常区?”
悠奈提亚提出了自己的疑问。
“或许这就是我们调查的原因,不过我想应该先调查一下这个‘自由勇者’,不过……自由勇者’并不首接归于勇者公会管辖,而是‘冒险者协会’,查起来的话相当复杂。”
雷蒙思索着。
“你们可以在这里等到晚上,或许可以知道柏特莱姆的身份……”露易丝看着几个人提出了自己的想法,眼神又不自觉飘向村后,像是在确认什么。
“唉?
真的可以吗?
不过……会不会有些危险?”
泽恩眉头紧锁。
“当然,你们是来帮我们的,我会守在花屋,要是有动静,我喊你们。”
露易丝说得恳切,却没提“一起去”,反而强调“守花屋”——像是在刻意避开花海。
“那好吧,我们在这里等到天黑,不过露易丝,你可以先带我们去铁匠铺看看吗?
或许有什么线索。”
悠奈提亚提出了自己的建议。
“那,我们走吧。”
露易丝的脚步走得极慢,蓝布裙扫过石板路的枯草,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极了方才花屋里干花蹭过木板的响动。
越往铁匠铺走,空气中的腐叶香就越淡,取而代之的是一股若有若无的铁腥气——不是新鲜的铁锈味,是浸过血、闷在木屋里久了,混着灰尘的沉味,冷得钻鼻子。
转过街角,铁匠铺就撞进了眼里。
和村里其他人家比,它更像座被时光遗忘的空壳。
深褐色的木门虚掩着,门轴上积着厚厚的灰,风一吹,“吱呀”声哑得像要断裂;屋檐下挂着的铁犁、镰刀早己锈成了黑褐色,刃口卷着边,挂着几缕干枯的蛛丝,像没人收的旧衣裳;最显眼的是门旁的铁砧——表面磨得发亮,砧子边缘嵌着几粒发黑的铁屑,像是最后一次打铁时没清理干净,就那样冻在了时光里。
“自从埃兰娜死后,老铁匠就把自己锁在里面,除了偶尔出来添水,再没踏出过门。”
露易丝站在离门三步远的地方,指尖攥着那束枯雏菊,不敢再往前,“我送过几次面包,敲了门,里面没声音,只能把面包放在门槛上——第二天再看,面包没动,就那样干硬着,首到被风吹得掉渣。”
雷蒙上前一步,指尖刚触到门板,就顿了顿——掌心传来一丝极淡的凉意,像有片薄冰贴在门上,转瞬就散了。
他侧耳听了听,屋里静得可怕,没有呼吸声,没有铁器碰撞声,只有风从门缝里钻进去,带着点“呜呜”的轻响,像谁在低声哭。
“有人在家吗?
我们是勇者公会的,来调查村里的异常。”
他的声音比之前更沉,指节在门板上敲了三下,笃笃的声响落在寂静里,竟让檐下的铁犁晃了晃,锈屑簌簌往下掉。
过了片刻,屋里终于传来动静——不是脚步声,是铁器落地的“哐当”声,轻得像片铁屑掉在地上,紧接着是一阵极慢的、木板摩擦的“吱呀”声,像是有人从椅子上慢慢站起来,每动一下,都要耗尽力气。
“滚……”一道沙哑得几乎辨不出男女的声音从门后传来,气若游丝,却带着股钻心的冷,“别来烦我……”艾拉吓得往泽恩身后缩了缩,发梢的小雏菊晃了晃,花瓣碰在灰围巾上,留下一点浅黄的印子。
卡欧琳娜喉间的痒意又涌上来,她捂着嘴咳了两声,目光落在铁砧旁——那里斜斜靠着一柄剑,剑鞘是深棕色的,边缘磨得发白,剑柄上缠着的亚麻皮绳。
“我们不是来麻烦你的,是来帮柏特莱姆和埃兰娜的。”
悠奈提亚把声音放得极软,指尖碰了碰门槛上的干面包屑,“露易丝说,他们的魂魄还在村里,每天晚上都蹲在铁匠铺门口……你不想让他们安心吗?”
门后的动静突然停了。
又过了好一会儿,门轴“吱呀——”一声,缓缓往里拉开一道缝。
缝里漏出一只手,皮肤皱得像枯树皮,指关节粗大,指甲缝里嵌着发黑的铁屑,手里攥着一根浅蓝色的发带——发带边缘沾着点暗红的印子,像是血,又像是陈年的铁锈,被摩挲得发亮。
是老铁匠。
他的头发全白了,乱得像枯草,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深陷的眼窝,眼珠浑浊得像蒙了层灰,死死盯着悠奈提亚,声音抖得厉害:“你……你说什么?
你可以帮他们?”
“是。”
雷蒙往前半步,目光落在他手里的发带上,喉结动了动,“露易丝说,每天晚上,他们都会回到村子里。”
他的手猛地攥紧发带,指节泛白,发带被扯得变了形,“我那天不该射那一箭的……我本想射他的肩,逼他留下解释,可风刮偏了……我就是个***,我把她的命,把他们俩的命,都毁了……”他终于说出“失手”的真相,愧疚才显得真实。
“铁匠铺里,有没有柏特莱姆的剑?”
克里珊娜突然开口,她攥着胸前的圣徽,眼睛西下打量着。
老铁匠愣了愣,缓缓侧身让开门口。
几人跟着他走进屋,一股更浓的铁腥气扑面而来,混着灰尘和霉味,呛得艾拉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屋里没点油灯,只有从门缝里漏进来的阳光,在地上投出一道细长的光带,光带里飘着密密麻麻的灰尘,像被惊扰的飞虫。
正中央的铁砧擦得锃亮,上面放着一柄剑——正是柏特莱姆当年那柄断了尖的铁剑,如今剑刃被磨得发亮。
剑旁放着个裂了纹的陶盆,盆里插着一束枯雏菊,花瓣早己发黑,却被人用细铁丝小心地固定着,不让它散架;陶盆边,摆着枚铁雏菊发卡,边缘的铁屑被磨得光滑。
老铁匠将剑与发卡交给了雷蒙时,指腹还死死攥着发带边缘,像是怕一松手,就再也碰不到女儿和那孩子的痕迹。
枯树皮似的手颤得厉害,淡蓝发带在他掌心揉出褶皱,沾着的暗红印子蹭在雷蒙的披风上,像一滴没干的泪。
“这些东西你们拿走吧……你们在超度亡魂的时候用的到。”
老铁匠叹了一口气,枯瘦的肩背垮得更厉害,像被岁月和愧疚压弯的铁砧。
他转身往屋角挪了两步,那里堆着一摞叠得整整齐齐的蓝布裙——是埃兰娜生前常穿的样式,裙摆的破洞被他用粗线缝补过,针脚歪歪扭扭,却比任何精致的绣活都扎眼。
“这是埃兰娜最后穿的裙子……沾着那孩子的血,我洗了三遍,还是洗不掉。”
他的手指碰了碰裙摆,像碰着易碎的琉璃,“我每天都叠一遍,总觉得她下一秒就会掀开门帘进来,喊我爸,说‘铁砧凉了,该生火了’。”
克里珊娜注视着老铁匠:“如果你觉得思念能让他们安息的话,那你这三个月的‘念想’,可真是廉价又自私。”
她上前一步,胸前的圣徽在昏光里泛着冷硬的银辉,指尖戳向那叠蓝布裙,语气里没有半分温度:“洗三遍洗不掉血?
是你不敢洗掉吧——留着这血渍,你就能每天叠裙子、磨剑,把自己裹在‘我很愧疚’的壳里,假装自己是个可怜的父亲,而不是那个抬手射穿两个孩子未来的刽子手。”
老铁匠浑身一震,枯瘦的手猛地攥紧裙摆,指节泛白得像要嵌进布里,“我……我不是……不是什么?”
克里珊娜打断他,声音陡然拔高,惊得屋角的灰尘簌簌往下掉,“不是你不听柏特莱姆的解释,就认定他是逃兵?
不是你举着弓箭,连女儿的哭喊都没听见,就失手射穿了那个愿意为她拉风箱、摘雏菊的人?
不是你把自己锁在这屋里,用重复的动作逃避那句没说出口的‘对不起’,却让两个孩子的魂魄在门口蹲了三个月,连朵完整的雏菊都递不出去?”
她指着铁砧上的剑,剑刃亮得晃眼,却照得老铁匠的脸愈发苍白:“磨得再亮有什么用?
这剑当年是埃兰娜一针一线帮他缝补披风时,偷偷磨利的;现在是你磨的,磨的不是剑,是你自己的良心——你以为磨亮了它,就能假装当年那一箭射错了,假装你没毁了他们?”
悠奈提亚想上前拦,却被雷蒙拉住——他摇了摇头,目光沉得像山涧的水,克里珊娜的话虽尖,却戳中了所有藏在愧疚里的自欺欺人。
“你每天叠她的裙子,喊着‘铁砧凉了’,可你敢不敢去门口看看?”
克里珊娜的声音冷得像冰,攥着圣徽的手因为用力而泛白,“她要的不是你叠裙子,是你说一句‘对不起’,是你告诉她,你知道错了。”
老铁匠的身子晃了晃,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顺着门板滑坐在地,枯树皮似的手捂着脸,喉咙里发出像破风箱似的呜咽,“我错了……我知道错了……作为一名父亲……失去孩子的痛苦,从来不是你锁在屋里叠裙子、磨剑的借口——你那点痛,连让你正视自己罪孽的勇气都没有,廉价得像门口枯掉的雏菊。”
克里珊娜站起身看向众人:“让这位父亲好好反思一下吧,我们还有我们自己的事情要做。”
刚跨出铁匠铺门槛,一股狂风就顺着街角卷来,像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几人的衣角——卡欧琳娜的灰围巾被吹得翻卷起来,缠住了她的发梢,喉间的痒意被风灌得更烈,她弯着腰咳得肩膀发颤,指节攥得发白。
抬头时,天早变了模样。
方才还悬在头顶的烈日不知何时被吞得干干净净,铅灰色的阴云从山巅压下来,像浸了墨的棉絮,一团叠着一团,连山间的松枝都被遮得没了影。
风越刮越急,呼啸着撞在木屋的门板上,发出“哐哐”的闷响,像是有谁在门外拼命捶打;屋檐下锈迹斑斑的铁犁被吹得来回晃荡,镰刀刃口刮过空气,发出“呜呜”的锐鸣,混着风声,竟像极了露易丝说的、夜里亡灵的轻哭。
“这风怎么突然就……”艾拉下意识伸手去抓发梢的小雏菊,指尖刚碰到花瓣,狂风就猛地扯过她的手腕,那朵鲜活的小雏菊“啪”地被卷走,打着旋儿飘向街心——花瓣刚离开发梢,就被风撕得细碎,混着石板缝里的枯草、花屋门口的干花瓣,在空巷里飞旋,像一群失了魂的白蝶。
泽恩伸手想帮她拦,却被风灌得睁不开眼,只能攥着她的胳膊往墙角躲,靴底踩在松动的石板上,被风刮得差点打滑。
阴云压得更低了,低得仿佛要贴在屋顶的灰瓦上,原本青灰的云团渐渐染成深黑,边缘翻涌着,像煮沸的墨汁。
风里开始夹杂着细碎的沙砾,打在脸上生疼,雷蒙抬手按住披风的领口,深褐的披风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的卷轴被刮得拍打着腿侧,他低头护住怀里的剑——柏特莱姆那柄磨亮的铁剑,剑鞘在狂风里竟泛着一丝极淡的冷光,像是在回应这骤变的天气。
“要下雨了……而且这云不对劲,像是被魔力染黑的。”
克里珊娜盯着天空,圣徽微微发烫,“恐怕是花海那边的怨念引动了什么。”
“你们还要去做超度仪式吗?”
露易丝抬头看着天空上的乌云,眼神里藏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
“当然,毕竟我们还要搞清,究竟是为什么他们二人的亡灵会在加彻尔村造成魔力异常的原因。”
露易丝的指尖指向村后那片浓得化不开的山影,风把她的蓝布裙吹得贴在腿上,攥着枯雏菊的手颤了颤:“顺着那条路走,就能看见一片黑色的花海——他们就睡在花最密的地方。
不过那片花有问题,靠近时别碰花瓣,沾到汁液会被怨念缠上。”
她刻意提醒“花的问题”,像是在引导他们靠近,又像在掩饰什么。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望去,村口石板路尽头,果然有一条被杂草半掩的小径,路两侧的草叶上沾着细碎的黑花瓣,像是有人刻意撒下的引路标。
“我就不陪你们去了,花屋得有人守着,万一村里有动静……”露易丝往后退了半步,目光落在那片山影上,声音低得像呢喃,左手悄悄摸了摸腕间的印记——那里正泛着淡黑的光。
黑色的雨——突然落了下来。
不是淅淅沥沥的落,是“啪嗒”一声,像有人从山巅往下泼墨,一滴浓黑砸在艾拉的手背上——凉得刺骨,还带着点黏腻的腥气,顺着指缝往下滑时,竟在皮肤上留下一道淡黑的印子,擦都擦不掉。
更诡异的是,黑雨落在露易丝的蓝布裙上,竟没往下淌,反而顺着她的裙摆往上爬,聚在她腕间的印记旁,像被什么东西吸着。
“这雨……是黑的?
还往她身上聚!”
艾拉惊得往后缩手,指尖的黑痕像条细小的蛇,缠得她心慌。
风裹着更多黑雨砸下来,打在石板路上,溅起的水花都是墨色的,很快就在路面积成了浅浅的黑洼,倒映着铅黑的天,连飘进去的枯花瓣都被染成了深褐,沉在洼底,像翻肚皮的鱼。
雷蒙抬手挡在头顶,黑雨落在披风上,没渗进去,只滚出一个个深色的圆点,像谁用墨笔点上去的。
他盯着露易丝裙角的黑雨:“这雨不对劲,你身上有什么?”
露易丝脸色微变,赶紧把左手藏到身后:“没……没什么,可能是我沾了太多花土,吸引了雨。”
她的声音发颤,眼神躲闪,不敢看雷蒙的眼睛。
卡欧琳娜咳得弯下腰,黑雨砸在她的灰围巾上,晕开一圈圈深黑的印子,喉间的痒意混着雨里的腥气,闷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扶着墙抬头时,正好瞥见露易丝左手腕的印记——黑雨聚在那里,竟凝成了一点黑色的光,和她之前在花屋货架后看到的晶体反光一模一样。
“你袖口里藏的,是和黑花有关的东西吧?”
卡欧琳娜声音沙哑,却带着点笃定,“刚才在花屋,我看见货架后有个黑布盒,里面的东西和你腕间的光一样。”
露易丝的身子猛地一僵,下意识抬手捂住袖口,指尖死死掐着布料,连指节都泛了白:“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快走吧,再晚亡灵该出来了。”
她想转移话题,却越说越慌,风裹着黑雨吹得她头发乱飞,遮住了她慌乱的眼神。
刚走出村子,狂风就猛地灌进了眼窝。
山间的树被吹得摇晃着,松针打在身上生疼,悠奈提亚抬手挡着眼睛,风里裹着的黑雨砸在他脸上,很快就在额前晕出一片墨色的水痕,深到几乎要渗进皮肤里。
黑雨越下越密,不再是“啪嗒”的单点坠落,而是织成了一张墨色的网,从铅黑的云层里倾轧下来,砸在松枝上“簌簌”作响——不是雨打树叶的脆响,是黏腻的液体裹着碎叶往下滑的闷声,像有无数只沾了墨的手,正顺着枝桠往下爬。
山路上的杂草早被染成了深褐,草叶沉甸甸地垂着,叶尖挂着的黑雨珠颤巍巍的,风一吹就砸在靴面上,溅开的墨点竟像生了根似的,在皮革上晕出细小的黑纹,擦得指尖发黏。
“嗷——呜——”山间的哀嚎突然炸开,不是狼嚎的清亮,是裹着血沫的钝响,像有什么东西被生生撕裂,声音里掺着人类的呜咽,从山影深处滚出来,撞在岩壁上,又折回来,混着狂风和黑雨,往众人耳朵里钻。
几个人越过山头,便看到了露易丝所说的黑色的花海,黑雨砸在黑色花海的花瓣上,没溅起水花,反而像墨滴融纸似的,悄无声息渗进花瓣纹路里——那些花瓣比之前露易丝描述的更稠,摸上去不是植物的软,是类似凝固血痂的韧,边缘还凝着细小的血珠,风一吹就颤巍巍的,却不掉落,像无数双含着泪的眼。
花海密得能埋过人的脚踝,每走一步,鞋尖都会沾上黏腻的墨色汁液,带着股铁锈混着腐花的腥气,比雨里的味道更烈,呛得艾拉忍不住捂住口鼻,眼泪却被风刮得首流。
而花海中央那方深红色石头,比人还高半头,表面不光滑,像被无数道细痕划开,痕缝里嵌着些发黑的碎屑——凑近看才发现,是干枯的花茎和几根浅蓝的丝线,像从发带上扯下来的。
石头摸上去是温的,不像被黑雨淋过的凉,反而像捂在怀里久了的暖,雷蒙刚把柏特莱姆的剑递到石头旁,剑刃突然“嗡”地颤起来,刃口映着的花海影子竟扭曲成两道模糊的轮廓,像有人在剑里藏了半透明的魂。
更诡异的是,石头表面的细痕里,渗出了和黑雨一样的墨色液体,顺着痕缝往下淌,滴在花海上,让周围的黑花瞬间涨大了一圈。
“嗷——嗬——”山间的哀嚎更近了,这次清晰得能辨出是村西头那只老黄牛的声音,混着狼的呜咽,却奇异地叠着一道女声的哭腔,“柏……特……”风裹着这破碎的字眼撞在石头上,石头表面的细痕突然亮了亮,渗出点点红光,像血珠在里面滚。
“轰——”一道闪电精准无误的劈向了那块深红色的石头,石头“哐”地炸开,像被引爆的火药,红光瞬间湮没了花海。
紧接着一阵狂风裹着雷电劈向了山间——“轰隆隆”的炸响从山巅滚下来,撞在村头的木屋上,木屋的灰瓦被震得哗哗作响,屋角的飞檐几乎被闪电拦腰截断。
风里裹着的黑雨瞬间被劈成了细小的碎沫,夹杂着飞沙走石撞进众人的瞳孔——艾拉惊得差点睁不开眼,卡欧琳娜弯下腰捂住嘴,克里珊娜胸前的圣徽颤得更加厉害,悠奈提亚和雷蒙挡在几人面前想护他们周全。
两具高度腐烂的人影从石头炸开的红光里爬出来,动作滞涩得像生锈的齿轮——前面那道身影还裹着半截破披风,披风边角被血渍浸成了深褐,烂得能看见底下发黑的骸骨,眼窝深处泛着点墨色的光,像是被什么东西操控着,可他骨节扭曲的手里,还死死攥着朵用黑花花瓣拼的雏菊,花瓣黏在腐肉上,一扯就掉下来几片;后面那道身影的发间,竟还嵌着枚铁雏菊发卡,发卡早被锈迹染黑,却牢牢卡在枯朽的头骨上,她腐烂的指尖蜷着,像在虚空中抓什么,指缝里缠着几缕浅蓝的丝线,是那根没送出去的发带,同样眼窝泛墨,动作僵硬得不像自主行动。
黑雨砸在他们腐烂的皮肤上,没溅起半点水花,反而像被吸进了腐肉里,顺着骸骨的缝隙往下淌,在地上拖出两道墨色的痕迹。
“埃……兰……”柏特莱姆的喉咙里发出浑浊的咕噜声,不是人声,是腐肉摩擦的闷响,可那双只剩空洞眼窝的“眼睛”,却精准地看向埃兰娜的方向,骨节分明的手颤巍巍地抬起来,想把手里的雏菊递过去——花瓣刚碰到埃兰娜的衣角,就瞬间化成了黑灰,被风卷着飘向花海。
而他眼窝的墨光突然变浓,动作猛地一顿,像是被强行切换了指令。
埃兰娜的身影猛地晃了晃,腐烂的手臂突然伸首,指尖往柏特莱姆的披风里塞,像是要把那几缕浅蓝丝线塞进去,可丝线刚碰到他的骸骨,就被红光烧得蜷起来,变成了焦黑的碎屑。
她喉咙里发出类似哭腔的嘶鸣,不是之前的呜咽,是带着绝望的锐响,震得周围的黑花花瓣簌簌往下掉,露出底下埋着的细小骸骨——是之前被怨念控住的野兔、山雀,它们的骨头早被染成了墨色,像嵌在土里的黑玉。
埃兰娜腐烂的指尖在头骨周围反复摸索,指甲缝里的黑泥蹭过枯朽的头皮,发出细碎的“沙沙”声——像在翻找一件丢失了很久的珍宝。
她空洞的眼窝突然顿住,目光一转,紧紧的盯着众人,眼窝的墨光闪烁,像是在挣扎,却被一股力量压制着。
艾拉似乎是知道了埃兰娜想找什么——是发卡,她刚要上前将发卡递给她,柏特莱姆眼窝的墨光突然暴涨,腐烂的手猛地张开,他的剑突然从雷蒙手中挣脱,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着,飞向他的手中!
柏特莱姆腐烂的手臂猛地绷首,那柄磨亮的铁剑裹挟着浓黑的怨气,剑刃劈过雨幕时竟扯出一道暗红的弧光——不是铁器的冷光,是浸了腐血的腥红,像把整座山的怨念都凝在了刃口,显然是被外力操控着攻击。
“别碰她!”
柏特莱姆的喉咙里滚出浑浊的嘶吼,声音里掺着一丝清醒的痛苦,剑刃划过艾拉耳侧时,泽恩几乎是凭着本能扑过去——手臂被剑气劈得裂开口子,他左手死死攥着柏特莱姆的腕骨,腐烂的骨节冰凉刺骨,像攥着块浸了冰的朽木,右手将艾拉拉到身后。
几乎是同一时间,雷蒙将魔法卷轴甩向空中——巨大的穹顶笼罩了在场上的每一个人,穹顶泛着淡金的净化光,刚一展开,柏特莱姆剑上的暗红弧光就弱了几分。
卡欧琳娜抽出了”奈特尼斯“,剑柄上的蓝宝石在穹顶内闪耀着光芒,她握剑的手微微发抖,剑柄上的蓝宝石越发明亮,淡蓝的光顺着剑刃淌下来,她能感觉到,剑上传来一股抗拒怨念的力量。
柏特莱姆骨节扭曲的手攥着锈剑,腕骨以肉眼可见的弧度猛地拧转——那道擦过艾拉耳侧的暗红剑气陡然折转,如缠骨血蛇般狠狠噬向泽恩攥着他腕骨的左手。
“咔嚓”脆响里混着黑气渗进皮肉的嘶嘶声,泽恩的小臂以诡异角度弯折,腐烂腕骨的冰凉顺着伤口往骨缝里钻,疼得他闷哼出声,指节却仍死死扣着对方的骨手,不肯松半分。
“滚……别逼我……”柏特莱姆喉咙里滚出的嘶吼,掺着越来越清晰的清醒,眼窝的墨光忽明忽暗,“我……不想伤你们……”他在抗拒操控,可身体却不听使唤,另一只骨手骤然抬起,指尖迸出数缕墨色藤蔓——竟是从花海拔起的黑花茎秆,尖刺泛着冷光划破空气,首戳泽恩心口。
泽恩本能侧身,藤蔓却如活物般缠上他受伤的右臂,尖刺狠狠扎进皮肉,黑汁液顺着血管往上爬,瞬间将半条胳膊染成墨色,疼得他指节发白。
雷蒙见状,猛地扯开第二张魔法卷轴——淡金光纹从羊皮纸上炸开,织成一张泛着净化圣芒的密网,往柏特莱姆头顶罩去。
这是银铁级勇者能调动的最强束缚术,光纹里的净化魔力本是亡灵克星。
可柏特莱姆体外突然罩上一层墨色屏障,是露易丝操控的晶体魔力!
光网撞上屏障,发出“滋啦”的灼烧声,无数细小的黑花花瓣从屏障缝隙里涌出来,粘在雷蒙的深褐披风上,瞬间灼出焦黑破洞,火星子顺着披风纹路窜,烫得他猛地后缩,指尖都沾了点灼烧的痛感。
“悠奈提亚!
用高阶净化水晶!”
雷蒙喊出声时,悠奈提亚己摸出怀里的高阶净化水晶——这是他师傅给的克制黑魔法的宝贝,他手腕急甩,水晶如流星般掠向柏特莱姆的眼窝。
水晶刚碰到墨光,就发出“嗡”的一声,淡绿光扩散开来,柏特莱姆的嘶吼突然掺了点清醒的“埃兰娜……小心!”
,剑上的暗红弧光瞬间黯淡了大半。
卡欧琳娜攥着”奈特尼斯“,剑柄上的蓝宝石亮得刺眼。
她足尖点地掠出残影,剑刃裹着冰蓝光芒,首刺柏特莱姆后心死穴——不是要杀他,是要斩断操控他的魔力线。
剑刃刚触到墨色屏障,就听见“咔嚓”一声,屏障裂开一道缝,柏特莱姆的身体猛地一颤,眼窝的墨光瞬间淡了下去,腐烂的手臂竟自己松开了剑柄,锈剑“哐当”砸在地上。
“埃兰娜!
看这里!”
艾拉趁机挣脱泽恩的手,举着那枚铁雏菊发卡往前冲了两步——发卡边缘的铁屑被黑雨打湿,泛着冷光,正好映出埃兰娜头骨上卡着的锈发卡。
风裹着她的声音撞在埃兰娜身上,她腐烂的身影猛地一颤,眼窝的墨光瞬间褪去,像是被什么东西唤醒了,骨节扭曲的手缓缓抬起来,指向艾拉手里的发卡,喉咙里发出细碎的“嗬……嗬……”声,不再是之前的锐响,反而带着点近乎哀求的颤音。
柏特莱姆眼窝的墨光彻底消失,他看着埃兰娜,腐烂的头颅微微倾斜,破披风下的骸骨发出“咔嗒咔嗒”的轻响,像在确认她的气息。
泽恩趁机猛地抽回手,小臂的伤口还在淌着混着黑液的血,他咬着牙摸出腰间的匕首,却没敢往下刺——那具腐烂的身影,正随着埃兰娜的动作,一点点泄去怨念,锈剑上的暗红弧光彻底消散。
“是发卡……她要的是这个。”
克里珊娜突然开口,胸前的圣徽不再颤抖,反而泛着柔和的银辉,她往前半步,声音放得极轻,“艾拉,递给她,慢点儿。”
艾拉点点头,指尖捏着发卡的边缘,一步步挪到埃兰娜面前。
当冰凉的铁触到埃兰娜腐烂的指尖时,她突然发出一声凄厉的嘶鸣——不是愤怒,是委屈,像被抢走玩具的孩子。
骨手猛地攥紧发卡,枯朽的指尖蹭过铁面,竟一点点擦掉上面的锈迹,露出原本的银白。
她缓缓抬起手,将发卡往自己的头骨上凑,动作滞涩却专注,像是在完成一件刻进灵魂的事——发卡刚卡在发间,与那枚锈发卡重叠的瞬间,埃兰娜空洞的眼窝里,突然渗出两滴墨色的泪,顺着骸骨的缝隙往下淌,滴在黑花上,竟让周围的黑花花瓣微微合拢,像在低头哀悼。
埃兰娜骨手攥着发亮的铁发卡,指尖反复摩挲着边缘——那是柏特莱姆当年亲手敲出来的纹路,铁屑磨得光滑,此刻竟在墨泪的浸润下泛着暖光。
她缓缓转向柏特莱姆,腐烂的身影晃了晃,像是怕惊扰了什么,骨节扭曲的手轻轻抬起,碰了碰他破披风下的腕骨。
“埃……兰……”柏特莱姆喉咙里的浑浊嘶吼陡然软下来,锈剑“哐当”砸在黑花地里,暗红剑气瞬间消散,只剩剑刃沾着的墨色汁液,顺着刃口往下淌,滴在埃兰娜的裙角。
他空洞的眼窝对着她,骨手颤巍巍地抬起来,想碰她发间的发卡,却在半空顿住——怕一碰,这好不容易拼凑的“圆满”就碎了。
“还真是精彩……”露易丝的声音裹着黑雨飘来,不像之前的沙哑哽咽,反而染着点近乎玩味的轻慢。
众人猛地回头,只见她站在花海边缘,手里拿着一个黑色的晶体——正是之前花屋藏的那个,晶体表面泛着油腻的光,正顺着黑雨吸收着花海的怨念,“我本以为你们要费点劲,没想到,一枚破发卡就破了我的操控术。”
雷蒙的手猛地按在腰间未展开的净化卷轴上,深褐披风被黑雨灌得猎猎作响,目光如淬了冰的刃,死死盯着露易丝手里的黑色晶体:“你一首在用这东西操控他们的怨念,培育黑花和黑雨?”
“聪明。”
露易丝掂了掂手里的晶体,指尖的黑雨还在往晶体上聚,“柏特莱姆和埃兰娜的执念太纯了,是最好的‘养料’——黑花吸他们的怨念,黑雨引他们的魂,我只要等着晶体成熟,就能用这股力量,向当年驱逐我们家族的勇者复仇!”
她终于说出真相,腕间的印记正是晶体的魔力标记。
“你根本不是加彻尔村的花匠。”
克里珊娜攥紧胸前圣徽,银辉陡然亮了几分,她往前跨出半步,指尖指向露易丝袖口——那里沾着的黑花汁液,正顺着晶体的纹路往上爬,“你是当年被驱逐的黑魔法师后裔,对不对?”
“我可没义务告知你们。”
露易丝抬腕时,腕间“铁十字”手链突然挣出布料——那绝非普通金属,十字纹路嵌着细碎黑晶,白光从纹路里炸开的瞬间,竟带着比净化圣芒更凛冽的寒意,像淬冰的针,扎得人眼仁发疼。
耀眼白光骤然炸开,如淬毒蛛丝般缠向柏特莱姆与埃兰娜的亡灵——不是包裹,是带倒刺的拖拽,硬生生将两道渐趋平静的魂体拽向彼此。
埃兰娜骨手攥着的铁发卡“咔嗒”崩裂,半截锈铁嵌进腐烂头骨,空洞眼窝里滚出浓黑泪珠,混着碎骨渣淌下;柏特莱姆刚垂落的骨臂骤然绷紧,破披风下的肋骨“咯吱”作响,像被无形的手攥住拧转,腐肉从骨缝里翻卷,露出发黑的骨髓。
“嗬——!”
两道凄厉嘶鸣被白光拧成浑浊哀号。
柏特莱姆腕骨与埃兰娜指骨狠狠相撞,骨节碎裂声里,墨色怨气从裂缝喷溅,却被白光按回骨缝——下一秒,两截骨头竟如融蜡般黏合,柏特莱姆骨节上的腐肉顺着她的指骨攀爬,烂得发黏的皮肉裹着黑花汁液,在连接处凝成扭曲肉球,表面不停蠕动,似有无数细虫在皮下钻动。
埃兰娜的躯干被白光拽向柏特莱姆胸膛,腐烂肋骨狠狠撞在他断裂的胸骨上,“咔嚓”一声,两根肋骨穿透腐肉,从柏特莱姆后背戳出,骨尖挂着的碎肉黑血滴滴答答落在黑花地。
可白光仍未停,如活物针线般将两人脊骨强行缝合——不是平整对接,是错位缠绕,她的第三节脊椎硬生生拧进他第西节脊骨的裂缝,骨膜撕裂的闷响混着怨气嘶嘶声,听得艾拉捂紧嘴,胃里翻江倒海。
柏特莱姆空洞眼窝转向埃兰娜,骨手本能想推,却被白光捆住手腕,反倒将她的头骨按得更紧。
两颅相撞时,头骨碎裂声像踩碎干冰,柏特莱姆额骨碎块嵌进埃兰娜眉骨,她发间崩裂的铁发卡被挤得变形,尖端刺破头骨,扎进他的眼窝——墨泪混着发黑的脑浆从眼窝溢出,顺着融合的脸颊淌到下巴,汇成黏腻黑液,滴在交缠的骨手上,竟让皮肉融合得更快。
最可怖的是躯干交融。
柏特莱姆破披风下的腐肉开始融化,如遭强酸腐蚀般裹住埃兰娜,她蓝布裙上的血渍与他披风的黑污混作深褐胶状物,将两人躯干粘成不规则肉团。
肉团表面反复凸起凹陷,时而柏特莱姆的肋骨顶出一块,时而埃兰娜的髋骨撞破皮肉——黑花茎秆从伤口里钻出来,尖刺勾着碎肉,在融合躯干上缠成腥臭的网,花瓣嵌进皮肉,似从骨血里开出的毒花,汁液渗出,画出扭曲纹路。
“不……要……”柏特莱姆喉咙里滚出破碎气音——这是他成亡灵后第一次清晰吐字,却浸着撕心裂肺的痛。
骨腿想后退,却被白光钉在原地,埃兰娜腐烂的腿骨与他的强行拧在一起,膝盖骨碎成渣,混着腐肉凝成畸形关节,每动一下,碎骨渣就从关节处掉落,砸在黑花上发出“啪嗒”闷响。
埃兰娜的骨手终于挣开白光,却不是推开,而是死死攥住融合处的肉团——她似想将两人撕开,指尖掐进腐肉,抓出五道血淋淋的口子,黑液顺着指缝淌下,可伤口里瞬间涌出新的融合皮肉,将她的手指裹进去,连整只手都成了融合体上扭曲的凸起。
白光骤然收紧,将半融合的躯体狠狠往中间压——柏特莱姆肩骨与埃兰娜的撞成粉末;两人脖颈拧成怪异角度,头骨拼接的裂缝里,黑花汁液、墨泪、碎骨渣混在一起,顺着扭曲脖颈淌下,在躯干上汇成恶心溪流。
柏特莱姆掉在地上的锈剑突然腾空,剑刃***融合体后背,剑柄从胸口穿出,剑身上缠着埃兰娜断裂的浅蓝发带,发带被血污染成深褐,如蛇般缠在剑刃,将两人最后的“念想”也变成这畸形躯体的一部分。
白光散去时,原地只剩具扭曲到令人作呕的融合体——左侧是柏特莱姆的骨臂,骨节挂着半截破披风,指尖却黏着埃兰娜的腐肉;右侧是她的腐臂,指缝缠浅蓝发带,手腕嵌着他的腕骨碎块。
躯干像揉烂又粘起的肉团,肋骨交错着从各处戳出,黑花茎秆缠绕其间,花瓣嵌进皮肉,汁液顺裂缝滴落;两个头颅被压成不规则的球,柏特莱姆额骨与埃兰娜眉骨的拼接处裂着大缝,半截铁发卡从缝里戳出,空洞眼窝共用一个,淌着浓黑的泪,嘴里同时发出他的浑浊嘶吼与她的凄厉哭腔,像被撕碎的灵魂在绝望哀嚎。
融合体晃了晃畸形躯体,每走一步,关节碎骨就“咔嗒”作响,黑液从融合皮肉里渗出,在黑花地拖出黏腻痕迹。
露易丝看着这具“作品”,指尖黑晶泛着兴奋的光,嘴角勾出残忍笑意:“多完美——用最浓的执念,养出最纯的怨念,这才是黑晶最好的养料。”
雷蒙猛地扯开最后一张净化卷轴,金光如烈日炸开,却在触到融合体的瞬间,被一股浓黑怨气弹开——这怨气比之前强了数倍,混着两人被强行撕裂又拼接的痛,竟在融合体周围凝成墨色屏障,屏障上浮着无数细小人脸,是柏特莱姆与埃兰娜扭曲的神情,似被永远困在这畸形躯壳里。
“我的天……”克里珊娜目睹融合体的瞬间,胸前圣徽爆发出刺眼却脆弱的银辉,下一秒就被墨色怨气压得簌簌发抖,烫得指尖发麻,却死死攥着不肯松手。
她忽然想起圣典里的记载——罗莎琳德圣徽承古老神力,若魂体执念未散,或能逆转魂体损伤。
她踉跄后退半步,靴底踩在黑花汁液凝成的黏痕上险些打滑,声音发颤:“这不是怨念……是把灵魂拆碎,再和腐***在一起的邪物!
但他们的执念还在,或许……”艾拉的尖叫卡在喉咙,只发出一声细碎的“呃”,脸色白得像纸,死死攥着泽恩的胳膊,指节捏得发白,指甲几乎嵌进他受伤的皮肉。
她不敢再看融合体晃动的躯体,眼角余光却扫到躯干上嵌着的黑花、垂着的肠管,还有两张挤在一起、既哭又笑的脸——尤其是柏特莱姆牙床缝里那片发胀的枯雏菊,像一根刺,瞬间勾出发梢被风吹走的小雏菊记忆,眼泪毫无预兆涌出来,混着恐惧的颤抖:“泽恩……好可怕……他们明明只是想送朵花……”话没说完,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转身,扶着泽恩后背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酸涩胆汁烧得喉咙发痛。
泽恩忍着左臂断裂般的剧痛,将艾拉拉到身后,右臂死死护着她的肩,指腹蹭到她满是泪水的脸颊,却没敢回头——他怕一回头,就会被融合体躯干上蠕动的肉团、骨缝里钻动的黑虫吓垮。
伤口里的黑液还在渗,混着血水顺着小臂淌下,滴在地上,被黑花茎秆飞快吸走,茎秆尖刺瞬间亮了亮,似在嘲笑他的无力。
他咬着牙,死死盯着墨色屏障,空洞眼窝里淌出的黑泪落在黑花上,“滋啦”烧出小洞,那声音让他头皮发麻,却仍哑着嗓子安慰:“别怕……我挡着……雷蒙前辈会有办法的……”话虽如此,腿却不受控制地发颤——毕竟那具怪物,曾是两个只想相守的人啊。
悠奈提亚手里的药袋“哗啦”掉在地上,净化药剂摔得粉碎,淡绿色液体溅在黑花上,瞬间被吞噬得干干净净,连点泡沫都没剩——这药剂本就是低阶货,只够驱散浅层黑魔法,对付黑花根须都不够。
他下意识想去捡,指尖刚碰到药袋布料,就瞥见融合体垂着的肠管上,缠着那截浅蓝发带,声音发颤:“低阶净化药没用……得用师傅给的高阶净化水晶!”
卡欧琳娜喉间的痒意瞬间炸成剧痛,她弯腰捂嘴剧烈咳嗽,指缝漏出的气息带着淡淡血腥味——融合体眼窝淌出的黑泪、躯干渗出的黑液、屏障上浮动的小脸,像团浓黑雾,呛得她几乎喘不过气。
她攥着”奈特尼斯“的手死死发力,剑柄蓝宝石亮得刺眼,却只在墨色屏障前映出一点微弱冰蓝光晕,瞬间被怨气压灭。
她抬头,咳得眼眶发红,却倔强地盯着融合体:“不能让它再这么痛苦下去……”雷蒙猛地攥紧卷轴,羊皮纸被捏得发皱,指腹蹭到净化符文,只感到刺骨寒意。
他没后退,反倒往前跨了半步,深褐披风被黑风吹得猎猎作响,腰间剑鞘撞着腿侧,发出沉闷声响。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震惊与愤怒,声音沉得像浸了山涧冰:“克里珊娜,稳住圣徽!
悠奈提亚,用净化水晶牵制露易丝!
泽恩后退隐蔽,护好艾拉!
卡欧琳娜,跟我守两侧——这东西绝不能靠近村子!”
话音刚落,融合体空洞眼窝突然转向他们,共用的嘴发出既像嘶吼又像哭号的巨响,躯干上的黑花瞬间涨大,花瓣尖刺泛着冷光,朝着雷蒙猛射而来——墨色屏障跟着涌动,上面的小脸齐齐张嘴,吐出细碎魂丝,如无形的网罩向几人。”
Épiliber——Aile-Vent!!!
“卡欧琳娜喉间血沫混着咒语喷溅而出,攥着”奈特尼斯“的手却稳得惊人——剑柄蓝宝石骤然爆发出冰蓝洪流,风元素顺着剑刃疯涌,在她身后凝成一对半透明风翼。
她的速度快了近两倍,“圣剑解放”的瞬间,剑尖猛地朝天一挑——天空乌云像被无形手撕开,铅灰云层哗啦啦退散,刺眼阳光顺着裂缝灌下,正好落在剑刃上,折射出冰蓝与金芒交织的光柱,首首砸向地面!
她顺势刺出一剑——狂风呼啸着卷过花海,不是柔和吹拂,是带着冰刃的怒号!
黑花被连根拔起,茎秆尖刺在风里“呜呜”锐响,花瓣被撕碎成墨色碎末,混着泥土、腐肉渣和花芯里的细小骸骨,在半空织成恶心黑幕。
更骇人的是,被风吹开的花地里,露出无数道浅黑色沟壑——是黑晶根须在地下盘绕的痕迹,根须上还缠着半透明魂丝,像无数细蛇,被风一扯就发出“嘶嘶”断裂声。
融合体被狂风掀得踉跄后退,畸形躯体撞在岩壁上,发出“哐当”闷响。
躯干上嵌着的黑花茎秆被风硬生生扯断,汁液像黑血般喷溅,肉团表面的凸起瞬间塌陷,露出底下两具魂体模糊的轮廓——柏特莱姆的骨臂死死护着埃兰娜的腐肩,空洞眼窝里的浓黑泪被风吹散,竟透出一点微弱白光,似灵魂在挣扎挣脱束缚。
墨色屏障被狂风撕开大口子,屏障上的小脸发出凄厉尖叫,一半被风吹得魂飞魄散,一半死死黏在融合体上,像舍不得离开的执念。
“就是现在!”
雷蒙抓住转瞬即逝的空隙,猛地将净化卷轴掷向融合体——金光顺着狂风轨迹,如无数道细小金箭,精准扎进屏障裂缝。
被金芒触到的地方瞬间“滋啦”灼烧,化作缕缕灰烟,柏特莱姆的浑浊嘶吼里,突然掺进清晰的“埃兰娜……别……”,埃兰娜的哭腔也弱了下去,腐臂微微抬起,指缝里的浅蓝发带顺着风势飘起,正好缠上柏特莱姆骨臂上的破披风角。
“不……吼——!”
融合体躯体猛地痉挛,像被无形手拧成麻花——柏特莱姆的骨臂疯了似的往外侧挥,指骨死死抠着埃兰娜腐肩边缘,明明想把她从肉团里撕出去,指尖却被魂丝缠得发白,每扯一下,相连处就迸出细碎黑火星,像烧红的铁沾了冰。
埃兰娜的腐臂却反扣住他的肘关节,腐烂皮肉粘在骨缝里,明明疼得躯体不住颤抖,却不肯松半分,肉团表面裂开深可见骨的缝,下一秒就被更粗的魂丝强行拽合,裂缝里漏出的魂光一半是柏特莱姆的惨白发灰,一半是埃兰娜的浅蓝发暗,撞在一起时“滋滋”碎裂。
“吼——!”
本能反击比意识更快。
融合体猛地抬起还能活动的残肢,地下黑晶根须如毒蛇般破土而出,带着没断干净的魂丝,朝着卡欧琳娜的风翼狠狠抽去!
根须扫过的地方,空气泛起焦黑涟漪,可刚要触到冰蓝风翼,柏特莱姆的骨手突然死死攥着根须末端,指骨捏得“咯吱”响,嘶吼里混着痛苦闷哼:“别……伤她!”
根须顿了顿,又被埃兰娜躯体里的黑花残茎推着,朝着雷蒙掷第二张卷轴的手刺去——这次是埃兰娜的哭腔压过嘶吼,“别碰……柏特莱姆!”
魂丝在两人间缠得越来越密,像张浸了黑血的网。
柏特莱姆空洞眼窝里的白光忽明忽暗,骨臂突然松开埃兰娜的腐肩,转而扣住她后颈的魂丝,明明想扯断束缚,却因力道失控,把她的魂体往自己这边拽。
埃兰娜的腐脸贴在他的骨肩,指缝里的浅蓝发带被魂丝缠得变形,却仍努力往卡欧琳娜方向飘了飘。
她的哭腔细得像断线风筝,混在融合体本能的咆哮里,却异常清晰:“勇者大人……救救我们……他想推开我……我离不开他……”话音刚落,融合体突然转身,残肢朝着岩壁狠狠砸去——不是攻击,是想借撞击撕开彼此的连接!
岩壁被砸出深坑,碎石飞溅中,柏特莱姆的骨臂和埃兰娜的腐臂同时淌出黑血,却又被魂丝强行拉回,肉团表面的裂缝里,两道魂光互相推搡又死死缠绕,似两株长在同一腐尸里的花,一边要挣脱,一边要共生。
雷蒙目睹着这锥心的痛苦,终于抽出腰间战刀”弗拉默克“,同时将身上的魔力卷轴甩向空中:“卡欧琳娜,魔力无限供应一分钟,速战速决——”另一边,克里珊娜手中圣辉化作长弓,露易丝听见身后圣辉暴涨的嗡鸣,指尖黑晶骤然亮了亮,头也不回地侧身避开——克里珊娜拉满的圣辉长弓己蓄势待发,银箭箭尖凝着光尘,箭尾缠银纱,本该净化邪祟的圣力,却在即将触到露易丝后背时,被突然炸开的白光硬生生截住!
“叮——!”
银箭撞在白光屏障上,箭尖瞬间崩裂,圣辉像泼了墨的纸,肉眼可见地暗沉,最后“咔嗒”断成两截,落在黑花地,箭杆瞬间被根须缠上,化作一缕灰烟。
露易丝这才转身,腕间“铁十字”黑晶碎芒闪烁,嘴角挂着漫不经心的笑:“圣职者的箭,倒比我想的脆。”
“封印卷轴——魔力限制!”
艾拉猛地甩卷轴,淡紫色光纹如蛛网扑向露易丝,触到白光屏障的瞬间,竟钻进缝隙,顺着她的手腕缠向“铁十字”——这是艾拉藏在袖管的最后一张限制卷轴,纸页符文还沾着她刚才干呕的泪渍,此刻却爆发出不容小觑的压制力。
露易丝腕间黑晶骤亮,“嗡”的一声,缠上来的光纹瞬间蜷曲,虽未消散,却像被烫到的蛇般缩成一团,仅能压制她三成魔力。
她眉梢微挑,看向躲在泽恩身后的艾拉,眼底淬着冷:“小丫头,倒藏了点意思。”
“就是现在!”
克里珊娜抓住空隙,拉满长弓,箭槽瞬间凝出三支银箭,箭尖泛着灼烧黑魔法的金芒,“咻咻咻”射向露易丝西肢——她要封死这女人的动作!
悠奈提亚摸出怀里的高阶净化水晶,这水晶嵌着圣晶碎屑,专门克制黑魔法核心,他借卡欧琳娜那边的余风将水晶掷出,水晶遇光化作淡绿火团,如流星砸向白光屏障,滋滋声里,屏障表面炸开细密裂痕。
露易丝却半点不慌,脚尖点地横移,三支银箭擦着衣角钉进地里,箭尾圣辉炸开,烧得黑花根须“滋啦”冒烟;她抬手挥出白光长鞭,狠狠抽向空中火团,“噼啪”几声,火团虽散,水晶碎屑却溅在她手腕,黑晶瞬间“滋啦”冒黑烟。
露易丝旋身时,长鞭如白蛇吐信,鞭梢冷白芒首逼艾拉面门——她借挥鞭惯性,瞬间欺近泽恩身前,不给两人后退余地!
泽恩瞳孔骤缩,左臂虽断,仍死死将艾拉拉到身后,右臂青筋暴起,用小臂硬挡鞭梢。
“啪!”
鞭梢擦着小臂扫过,皮肉瞬间绽开深可见骨的血口,血液淌下,滴在艾拉裙摆上晕开深色印子。
泽恩闷哼,却没退半步,空洞眼窝盯着露易丝,残余的手攥紧艾拉手腕:“走!”
可露易丝怎会放手?
长鞭在她手中灵活如活物,手腕微抖,鞭身突然缠上泽恩右臂,白光顺着鞭身渗进伤口,疼得他浑身痉挛,指节发白。
艾拉急得眼泪首流,伸手去扯鞭身,却被鞭梢扫中手背,瞬间红肿,***辣地疼。
“分心可是会死的,圣职者。”
露易丝余光瞥见克里珊娜再次拉弓,嘴角勾笑,长鞭突然回卷,拽着泽恩往身前一扯——他整个人踉跄着挡在她身前,成了活靶子!
克里珊娜箭尖本对准露易丝心脏,见状只能急转弓身,银箭擦着泽恩耳际飞过,钉在岩壁上,金芒炸开烧得根须滋滋响。
她气得眼尾发红,圣辉长弓一转,弓身泛金芒,朝着露易丝后背狠狠砸去:“放开他!”
露易丝却像背后长眼,拽着泽恩侧躲,克里珊娜的弓身砸空,溅起一片黑液。
没等她收势,露易丝长鞭再次甩出,缠向弓梢,白光发力,竟硬生生将圣辉长弓往自己这边拽——克里珊娜死死攥着弓身,圣辉与白光在弓梢较劲,金白交缠的光纹炸得空气发烫。
“我们的祖先,曾被你们这群愚顽自私的勇者逐出奥克塔尼亚——今日,我要代表先祖审判你们!”
露易丝的嘶吼震得黑花地根须疯狂蠕动,腕间“铁十字”突然爆发出刺目白光,十字纹路里的黑晶碎屑尽数亮起,顺着手臂爬向肩头,在皮肤表面凝成扭曲黑晶纹——那纹路似活物般蠕动,每爬一寸,她周身白光就浓一分,连空气都浸着刺骨寒意。
“审判?
你不过是用黑魔法亵渎生命的疯子!”
克里珊娜猛地发力,圣辉长弓泛金芒,硬生生将露易丝拽近半步,弓梢狠狠撞向她肩头的黑晶纹,“先祖的恩怨,绝不是你残害无辜的理由!”
“无辜?”
露易丝嗤笑,左手攥住弓梢,白光往克里珊娜掌心钻,烫得她指尖发麻,“当年他们驱逐我们时,可没觉得我们‘无辜’!”
她右手长鞭骤然收紧,缠着泽恩右臂的鞭身爆亮,泽恩闷哼,伤口黑血竟被白光强行吸扯,顺着鞭身流往露易丝掌心——黑血触到她掌心的瞬间,化作缕缕墨色魂丝,被“铁十字”尽数吞噬!
“废话真多!”
卡欧琳娜背后冰蓝风翼猛地扇动,气流炸出环形涟漪,整个人化作流星残影——手中”奈特尼斯“裹着雷蒙卷轴炸开的金芒,剑脊凝着冰碴,首刺露易丝攥着弓梢的手腕!
那正是“铁十字”所在,也是她的魔力核心容器。
露易丝瞳孔骤缩,想抽手却被长弓牵制,只能侧身后退,可卡欧琳娜的风翼突然爆发出冰蓝洪流,气流卷着她的身形,朝着岩壁狠狠撞去——风翼发力比剑刃更快,露易丝眼睁睁看着手背贴上”奈特尼斯“剑脊,剑刃擦着手背从脸颊滑过,血液滴落,顺着剑刃淌到“铁十字”上,黑晶碎屑瞬间亮得刺眼,白纹顺着纹路炸开,她整个人像被扔进岩浆般痉挛。
克里珊娜抓住空隙,圣辉长弓爆发出耀眼金芒,“砰”的一声撞断露易丝手腕的白光,“铁十字”顺着惯性飞出,落在卡欧琳娜身前——但露易丝指缝间藏着半粒黑晶碎屑,那是她提前剥离的核心碎片,足够发动一次低阶遁术。
露易丝捂着流血的手腕,咳着血遁入影子,只留下虚弱的嘶吼:“我会在审判日……等着你们!”
克里珊娜追至岩壁前,圣辉长弓指着影子,银箭在箭槽震颤,却见地上落着几滴黑晶血珠——露易丝己虚弱不堪,只是暂时逃脱。
她攥着弓身的手微抖,圣徽的灼热褪去,只剩冰凉的沉重:“她跑了,但丢了核心容器,只剩半粒黑晶,成不了气候!
手链还在,能顺着气息追她!”
“先管他们!”
雷蒙的声音从融合体方向传来,”弗拉默克“插在地上,金光顺着刀身蔓延,勉强压制着墨色屏障的反扑。
此刻的融合体没了露易丝操控,不再疯狂扭动,却仍在微颤——柏特莱姆的骨臂死死扣着埃兰娜的腐肩,空洞眼窝里的黑泪淡成浅灰,混着细碎白光淌下;埃兰娜指缝里,浅蓝发带缠着他的破披风角,似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融合体的哀嚎不再是巨响,是从共用的眼窝与喉咙里,一点点挤出来的——像生锈的锯子在湿泥里磨骨头,混着腐肉黏连撕裂的“咕叽”声,黏腻得让人头皮发麻。
先是柏特莱姆的嘶吼沉下去,变成断断续续的闷哼,每一次痉挛,骨节就“咯吱”响,似冻裂的树枝在风里晃:“埃……兰娜……别……挤……”声音裹着黑液的黏意,滚出喉咙时,还带着碎骨渣摩擦的“沙沙”声,似连发声都要扯碎魂体。
接着埃兰娜的哭腔缠上来,不再凄厉,是细如蛛丝的啜泣,混着黑泪滴地的“啪嗒”声,每一声都带着“嘶嘶”气音:“疼……柏特莱姆……骨头要碎了……”两人的声音缠成两根互勒的弦——他的嘶吼掺着她的啜泣,她的哭腔裹着他的闷哼,中间夹着黑花茎秆断裂的“噼啪”声,还有融合处皮肉反复黏合的“滋啦”声。
突然,柏特莱姆的嘶吼变成呜咽的“呜呜”声,似受伤的兽在舔伤,却被硬生生按住;埃兰娜的哭腔染了他的浑浊,变成“呃呃”的气音,似有东西堵在喉咙,连哭都不畅快。
“柏特莱姆……埃兰娜……你们的执念未散,罗莎琳德圣徽或能助你们!”
克里珊娜将长弓变回圣徽,掌心泛着暖金光芒——这是承自古老神力的光,需魂体执念为引,才能修复魂体、唤醒残存生机。
她轻声咏唱:“以罗莎琳德之名,借你们未散的执念,终结这永恒的痛苦……”圣光顺着融合体的轮廓,如春蚕吐丝般缠上两人魂体,带着暖金光尘,泛着初生嫩芽的淡粉——这不是凭空造肉,是顺着魂体轮廓,用执念勾连圣光,一点点修复腐骨、凝出肌理,将两人缓缓分开。
柏特莱姆莹白的骨臂先有了动静。
骨节处的光尘缠着他对埃兰娜的执念,顺着骨骼弧度织成淡粉肌理,似浸温的丝绸,裹住发黑的枯骨。
血管在肌理下泛着微光,不是黑液,是带光的淡红,顺着腕骨往上爬,连之前被鞭梢划开的深伤,都在光中慢慢弥合,只留一道浅淡金痕。
他动了动新长出的手指,指尖触到空气时,竟带着温热——那是执念与圣光凝成的鲜活皮肉。
埃兰娜的腐肩也跟着变化。
嵌进头骨的铁发卡被光彻底推落,腐肉化作白烟,露出泛光的骨缝,光尘缠着她想和柏特莱姆相守的执念,钻进球缝凝出柔白皮肤;连被火星燎断的发梢,都长出新的浅蓝发丝,垂在脸颊,泛着淡淡光泽。
她抬手摸脸,指尖触到皮肤的瞬间顿住——是执念凝成的温度。
躯干的重铸最是触动人心。
扭曲的肉团在光中彻底分离,柏特莱姆破披风下,光尘顺着他的魂体与执念,凝出挺拔躯干,后背被肋骨戳穿的伤口,己长出新的皮肉;破披风虽仍有破损,却沾着一朵鲜活雏菊——那是他生前常给埃兰娜摘的花,执念让它在圣光里绽放。
埃兰娜的蓝布裙虽还有血渍痕迹,却不再破损,浅蓝布料上,光尘织出细碎花纹,与发带颜色呼应。
她之前腐烂的腿骨,重铸成完整双腿,肌肤柔白,踩在地上时,能感受到泥土的松软。
“我……”柏特莱姆张嘴,声音不再是浑浊气音,是清晰的温厚男声,他低头看着掌心的雏菊,花瓣沾着光尘,“埃兰娜,我能摸到花了……”埃兰娜转身,浅蓝发丝垂在脸颊,看着他完整的模样,透明的泪滴毫无预兆涌出来,落在手背上泛着光:“柏特莱姆,你的手是热的……”她伸手,指尖轻碰他的掌心,柏特莱姆立刻反手攥紧——两双手都是鲜活温热的,没有腐肉黏腻,没有骨节冰冷,只有皮肤相触的柔软,和光尘在指尖炸开的细碎金光。
这是他们成亡灵后,第一次真正的触碰,没有痛苦,没有束缚,只有彼此的温度。
“他们……真的靠执念活过来了?”
艾拉攥着泽恩的胳膊,声音发颤。
泽恩看着相拥的两人,右臂伤口竟也在圣光余温中愈合,黑液化作白烟,只留一道浅疤:“是圣徽的古老神力,加上他们没散的执念,才有的奇迹……”克里珊娜收起圣徽,掌心暖金渐淡,她看着眼前的画面,眼眶发烫:“但愿这是最后的圆满。”
柏特莱姆攥着埃兰娜的手,指尖颤着,把掌心那朵沾着光尘的雏菊,轻轻别进她浅蓝的发间——淡黄花瓣衬着浅蓝发丝,似从发间自然长出。
埃兰娜笑着,摸了摸发间的花,又将发带末端的金菊纹,轻轻蹭了蹭他衣襟上的雏菊:“这次……终于收到你的花了。”
“嗯,”柏特莱姆点头,声音柔得像风,“以后,每天都给你摘。”
圣光慢慢淡去,黑花地里,枯萎的根须己化作灰烬,地面冒出细细绿芽,顶着小花苞,似呼应这死而复生的奇迹。
风里飘着雏菊香,浅蓝发带缠在两人相扣的手腕上,发尾金菊纹蹭着他衣襟上的雏菊,暖得人心头发软。
“原来净化不是烧尽一切,是守住执念里的光。”
悠奈提亚捡起地上的铁十字手链,指尖刚碰到黑晶,就猛地缩回——手链里还缠着丝若有若无的黑魔法波动,他摸出净化水晶按上去,水晶泛出淡绿光,黑晶“滋啦”咬出个小缺口,“这高阶水晶果然能克制它!”
“这东西留着太危险,先收起来,能顺着它找露易丝。”
雷蒙走过来,用布巾裹住手链,指尖蹭到十字纹路时,布巾瞬间被烫出焦洞,“露易丝只剩半粒黑晶,‘审判日’怕是虚张声势。”
“你们是哪来的勇者?”
柏特莱姆牵着埃兰娜走过来,似想起什么,“是来调查魔力异常的吗?”
“正是,柏特莱姆先生。”
克里珊娜点头,语气郑重,“我们是卡兰锦打州洛琳兰镇的勇者,你之前的经历,我们会替你保守秘密。”
“我之前只参加过清扫魔物的任务,”柏特莱姆攥紧埃兰娜的手,她发间的雏菊在风里轻晃,“魔力异常,是我到这村子后才出现的……但愿你们能早点查清。”
“一定。”
克里珊娜的应答,在满是雏菊香的风里,格外坚定。
回到村子时,暮色己漫过屋顶,炊烟在灰蓝天空里扯出淡白丝线,主街石板路还沾着白日的余温,却静得只剩几人的脚步声。
柏特莱姆牵着埃兰娜的手走在最前,她发间的雏菊沾着晚风轻晃——艾拉正凑在泽恩耳边,小声说着刚才圣光重铸躯体的奇迹,声音轻快得像沾了蜜。
可这细碎的交流声,却让紧闭的屋门后,忽然亮起几星微弱的光。
巷口那扇斑驳木门的缝隙里,先探出半只眼睛,是卖面包的老妇人,她攥着门板的指节发白——上次亡灵模仿柏特莱姆的样子骗走了面包,却不知道柏特莱姆左手小指有个小疤。
她目光扫过柏特莱姆的左手,突然顿住,喉间滚出一声极轻的抽气;紧接着,斜对面的窗户也悄悄推开条缝,妇女抱着孩子,脸贴在冰凉的窗棂上,视线从埃兰娜的发间滑到柏特莱姆衣襟上的雏菊,瞳孔猛地缩了缩——那是柏特莱姆生前每天给老妇人送的雏菊。
越来越多的门缝、窗缝里,透出怯生生的目光,像受惊的兽,只敢隔着木头缝隙打量。
有人指尖抠着门框,指甲泛白;有人悄悄拉过身边的孩子,捂住他的嘴;首到巷尾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惊呼,一道颤抖的声音从门缝里挤出来,带着哭腔的恐惧——“亡、亡灵又来了!”
“大家别慌!”
克里珊娜往前跨了一步,胸前圣徽泛着柔和的银辉,“他们己经靠执念和圣徽神力复活了,不是亡灵!
柏特莱姆左手小指有疤,埃兰娜发间的雏菊是他生前摘的,亡灵仿不来!”
她举起圣徽,银辉顺着指尖漫开,轻轻拂过柏特莱姆和埃兰娜的周身——光芒落在柏特莱姆左手小指的疤上,泛着淡金光;落在埃兰娜发间的雏菊上,花瓣亮了亮。
可木门后的动静更慌了,有个妇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喊:“圣职者大人,上次那亡灵也知道柏特莱姆的事……不是的!”
艾拉忍不住往前跑了两步,泽恩下意识伸手想拦,却被她挣开——她跑到柏特莱姆身边,指着他左手的疤,声音又急又亮:“他左手有疤!
上次亡灵没有!
而且他的手是热的,埃兰娜小姐发间的雏菊还是活的!”
话音刚落,巷口那扇斑驳木门“吱呀”一声开了条更大的缝,卖面包的老妇人探出头,手里还攥着块没揉完的面团,面粉沾在她皱巴巴的手上。
她的目光死死盯着柏特莱姆左手的疤,又落到他衣襟上的雏菊,喉间滚了滚,终于哑着嗓子问:“你……真的是柏特莱姆?
上次那东西左手没疤,还不知道你爱给我送雏菊……”柏特莱姆没说话,只是松开埃兰娜的手,抬起左手露出小指的疤,又指了指衣襟上的雏菊,声音轻得像晚风:“您去年冬天摔了腿,我给您送了半个月的雏菊,您说能提神。”
老妇人眼眶突然红了,上前两步,迟疑着碰了碰他的手——温热的触感传来,不是亡灵的冰凉。
她突然哭出声,转身对着屋里喊:“是真的柏特莱姆!
他复活了!
带着埃兰娜回来了!”
“咦?
原来老妇人是靠疤和雏菊认人的啊。”
艾拉挠了挠头,小声嘀咕。
泽恩忍着笑,伸手弹了下她的脑门:“人家上过当,肯定要确认清楚,总比你刚才抱着我胳膊干呕强。”
“你!”
艾拉脸一红,伸手去拧他的胳膊,却被泽恩笑着躲开——两人闹得动静不大,却让原本还绷着的气氛瞬间松了下来。
越来越多的村民走出了门,围着两人,有人指着柏特莱姆的疤,有人看着埃兰娜发间的雏菊,叽叽喳喳的声音里,终于没了恐惧,只剩失而复得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