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睁眼,先闻见了空气里的味道:草药的清苦比昨夜淡了些,混着柴火燃到尾声的焦香,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烤山薯的甜香——是从火塘那边飘过来的。
耳侧是淅淅沥沥的雨声,比后半夜的“呜呜”风响轻多了,敲在茅草屋顶上,像有人用指尖轻轻弹着干稻草,“嗒、嗒”的,很有节奏。
等眼睛适应了屋里的昏蒙,他才缓缓睁开眼。
土屋还是老样子,屋顶漏雨的地方,瓦罐里积的水己经满了小半,映着从窗口透进来的灰光,晃出细碎的波纹。
火塘里的火苗比昨夜旺些,橘红色的光舔着柴枝,把旁边蹲坐着的小小身影映在土墙上,晃来晃去。
是杨佳瑶。
小姑娘没穿蓑衣,粗麻布的小褂子洗得发白,领口缝着块颜色不搭的蓝布补丁。
她蹲在离火塘半臂远的地方,怕被火星烫着,又想离暖和近些。
小手握着根细木棍,正小心翼翼地拨弄炭灰里埋着的几个黑疙瘩——是山薯,表皮己经烤得焦黑,有个裂开了小口,露出里面金黄的肉,甜香就是从那口子里飘出来的。
她拨一下,就缩缩手,指尖沾了点炭灰,也不在意,只是盯着山薯,小鼻子轻轻吸一下,像是在判断熟没熟。
许是他的目光落得久了,小姑娘忽然抬起头,眼睛先是有点发愣,看清他醒了,瞬间亮了起来,像火塘里溅起的火星。
她没敢大声说话,只是把细木棍往火塘边一放,起身时小膝盖蹭了点灰,也顾不上拍,快步走到炕边,小声说:“你醒啦?
阿婆去溪边打水了,说等你醒了,让你吃点热的。”
胡方秋试着动了动喉咙,比昨夜舒服些,不像是堵着干棉花了,但还是哑得厉害,像砂纸磨过木头。
他张了张嘴,费了点劲才挤出两个字:“……谢、谢。”
声音太小,杨佳瑶没听清,却也猜到了,连忙摇摇头,小脸上有点不好意思,耳尖微微发红。
她转身跑到火塘边,拿起那个缺了口的陶碗——就是昨夜盛粥的那个,碗沿的豁口处还能看到细小的瓷渣。
她从旁边的陶罐里舀了半碗温水,捧着碗跑回来,学着王婆婆的样子,想伸手扶他。
小姑娘的手很小,掌心带着点火塘的温度,还有点粗糙——是平时帮着劈柴、采山货磨出来的,指尖有几个浅浅的小茧子。
胡方秋忍着骨头缝里的酸痛,自己微微抬了抬上半身,后背抵在叠起来的干草上——干草被压得实实的,带着点旧潮气,却比硬邦邦的土炕舒服些。
他凑到碗边,小口小口地喝着水,温水滑过喉咙时,那点干涩的疼慢慢散开,连胸口源石带来的沉坠感,都轻了那么一丝。
“慢点喝,阿婆说你伤着喉咙了。”
杨佳瑶捧着碗,胳膊有点酸,却没动,只是眼睛盯着他的嘴角,怕水洒出来。
等他喝得差不多了,她才把碗放到炕边的矮凳上,又跑回火塘边,蹲下来继续拨弄山薯,小声说:“山薯快熟了,阿婆说这个甜,填肚子。”
胡方秋靠在干草上,微微喘着气——就这么喝口水、抬个身的功夫,额头上己经沁出了细汗,胸口的源石又开始“吸”了,比刚才更明显些,像是知道他醒了,要“加餐”似的。
他下意识地低头,看向盖在身上的粗布被子——被子是用好几块碎布拼的,针脚歪歪扭扭,应该是王婆婆自己缝的。
被子底下,胸口那处皮肤能清晰地感觉到源石的存在,温凉的,像块贴在肉上的玉,每一次轻微的脉动,都让他想起胡凌锐记忆里的画面:雷霞宗的藏经阁里,记载“太初源石”的古卷上写着“蕴混沌之气,纳天地之灵”,那时的胡凌锐,还觉得这只是传说,没想到现在,这传说正趴在他的胸口,吸他的“灵”。
“你……你这里疼吗?”
杨佳瑶的声音突然响起,带着点怯意,还有藏不住的好奇。
胡方秋抬眼,看见小姑娘正指着他的胸口,小手指缩了缩,像是怕碰着什么可怕的东西。
她低下头,盯着自己的鞋尖——鞋子是草鞋,草绳有点松了,露出小脚趾——小声说:“阿婆早上跟我说,这里好像卡了块石头,让我别碰,也别跟别人说……她说碰了会出事。”
胡方秋心里一紧。
王婆婆果然看出来了,虽然不知道是源石,但那股“不对劲”的感觉,被她凭着老辈人的谨慎记在了心里。
他摇了摇头,声音还是哑:“……不、不太疼。”
确实不疼,比起肋骨、胳膊那些被摔得发裂的骨头,胸口更像是“沉”,像压着块东西,闷得慌。
杨佳瑶“哦”了一声,没再多问,只是蹲回火塘边,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上的泥土,小脸上有点低落——许是想起阿婆说的“别跟别人说”,又想起村里那些人看她的眼神,连话都不敢多跟他说了。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吱呀”一声响,是木门被推开的声音。
紧接着,是木桶“咚”的一声轻响,还有王婆婆的喘息声。
胡方秋抬眼望去,王婆婆挎着个旧木桶站在门口,木桶是用劈开的竹子编的,外面缠了圈细藤,桶沿上挂着水珠,顺着藤条滴在地上,积出小小的湿痕。
她的蓑衣还没脱,草叶上沾着泥和草屑,裤脚也湿了大半,贴在腿上,一看就走了不少泥路。
“阿婆!”
杨佳瑶一下子站起来,跑过去想帮着卸木桶。
王婆婆笑着拍了拍她的手,自己把木桶往门后一放,才脱了蓑衣——蓑衣很重,脱下来时带起一阵潮气,她随手挂在门边的木钩上,木钩晃了晃,上面还挂着小姑娘的小蓑衣,比她的短了一大截。
王婆婆转过身,看到炕上醒着的胡方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笑得露出了几颗缺了的牙:“后生,醒啦?
看气色,可比昨夜强多了——能喝下水,就有精神头了。”
她走到火塘边,弯腰拿起火钳,小心翼翼地把炭灰里的山薯夹出来——火钳是铁的,锈迹斑斑,手柄处缠着布,是怕烫手。
她把山薯放在地上的石板上,吹了吹表面的炭灰,先拿起一个最大的,用手轻轻捏了捏,觉得软了,才慢慢剥开焦黑的外皮。
外皮一剥掉,金黄的薯肉露出来,冒着热气,甜香一下子浓了许多。
“家里穷,没什么好东西,就这山薯,是去年冬天窖里存的,烤着吃最香。”
王婆婆把剥好的山薯递过来,手里还垫着片干树叶,怕烫着他,“慢些吃,刚烤好,烫嘴。”
胡方秋接过山薯,树叶有点糙,蹭着指尖。
山薯很烫,他用指尖捏着边缘,小口咬了一点——口感有点粗糙,带着点土腥味,但很甜,是那种自然的、不腻人的甜,咽下去时,暖乎乎的顺着食道往下走,把肚子里的空落落都填了点。
他饿坏了,从昨天到现在,就喝了点粥和水,此刻咬着山薯,竟觉得比记忆里的任何零食都香。
王婆婆自己也拿了个山薯,没剥完皮,就着焦黑的外皮咬了一口,边嚼边看着他,浑浊的眼睛里,有关切,还有点藏不住的探究。
她沉默了一会儿,还是开口了,声音很轻,怕吓着他似的:“后生,看你穿的衣裳……不是我们这山旮旯的人吧?
怎么会伤成这样,倒在那荒山里——那地方离村子远,平时只有赶山的才去,还得结伴走。”
胡方秋咬山薯的动作顿了一下。
心里飞快地转着念头——不能说实话。
说他是另一个世界来的?
说这身体是上界仙师的?
王婆婆是个凡人,听到这些,要么以为他疯了,要么会怕他,说不定会把他赶出去。
他得编个靠谱的理由,要普通,要符合这地方的情况。
他咽下嘴里的山薯,缓了缓,才哑着嗓子说:“我、我叫胡方秋……从很远的地方来。
路上、路上遇到了劫匪,钱和东西都被抢了,他们还、还打了我……我慌了,就往山里跑,没看清路,从、从陡坡上摔下来了……之后的事,就记不清了……”他说得很慢,故意留了些停顿,像是伤口疼得说不出话,也像是记不清细节。
劫匪、摔下山,这是最常见的理由,不会引人怀疑——王婆婆刚才也说了,这世道不太平。
果然,王婆婆听了,脸上的皱纹皱得更紧了,对于那石头她也没多问只是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唉,这世道啊,就是不太平。
前阵子听村里赶山的李老三说,山外一首在打仗,那些仙师老爷们打过来打过去,抢地盘,抢宝贝,苦的还是我们这些平头百姓。
劫匪也越来越多,专挑赶路的人抢……你能捡回一条命,真是老天爷开眼了。”
仙师老爷?
打仗?
胡方秋心里一动。
胡凌锐的记忆里,凡界的修仙宗门从来就没停过争斗,正魔相争,宗门相斗,有时候打起来,连凡人的村子都会被卷进去。
看来这黑牙山脉附近,也受了牵连。
他顺着王婆婆的话往下问,语气尽量显得迷茫:“婆婆……这里、这里是什么地方?
我摔得太狠,记不清方向了……这里是南疆,黑牙山脉的外围。
我们住的村子叫青木村,就在山脚下的河边。”
王婆婆说着,指了指门外的方向,“往南走,顺着山路绕出去,听说要走个十几天,才能到最近的大城,叫灰岩城——老婆子我没去过,是村里以前跑过货的张老头说的,说那城里有仙师老爷,还有好多铺子。
往北走就是河,河对面那两座山中间有条路,没人敢走,听说里面有吃人的凶兽,还有瘴气,进去就出不来了。”
南疆、黑牙山脉、青木村、灰岩城……胡方秋在心里把这些地名记下来。
灰岩城有修士,或许能找到有“灵气”的地方,但十多天的路,以他现在的状态,别说走,就是坐起来都费劲。
河对面的路又太险,根本走不通。
这么算下来,他现在就是被困在这山上了,连个能去的地方都没有。
他看着王婆婆手里啃了一半的山薯,忽然想起个疑问,又问:“村子在山下……婆婆你们,怎么住在山上?”
这话一问出口,王婆婆剥山薯的动作突然停住了。
她的手顿在半空中,指尖捏着焦黑的薯皮,久久没动。
旁边的杨佳瑶也一下子低下头,刚才还带着点笑意的小脸,瞬间变得苍白,小手紧紧攥着衣角,连呼吸都放轻了。
屋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有火塘里的柴枝“噼啪”响了一声,溅起几点火星,落在地上,很快就灭了。
屋外的雨声也好像停了,只剩下山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透着点冷清。
过了好一会儿,王婆婆才慢慢抬起头,眼神里的暖意淡了些,多了些苦涩,还有点说不出的压抑。
她看了一眼旁边的杨佳瑶,声音压得更低了,像是怕被别人听见:“村子是在山下,我们祖孙俩,是后来搬上来的。”
她没说为什么搬,但胡方秋能感觉到,这里面肯定有故事。
他没催,只是慢慢咬着手里的山薯,等着她往下说。
王婆婆又叹了口气,这次的叹气声,比刚才更重,像是从胸口里挤出来的:“佳瑶这丫头,命苦。
她娘生她的时候,血崩,没保住……她爹是个好渔夫,水性好,村里没人比得过他。
五年前,河里涨大水,他去救村里被冲走的牛,船翻了,就再也没上来……”说到这里,王婆婆的声音有点发颤,她用粗糙的手背擦了擦眼角,没擦到什么,却还是顿了顿,才继续说:“本来日子就难,就靠我老婆子带着她,种点薄田,采点山货换点粮食。
可偏偏从那之后,村里就隔三差五出事——不是谁去山上打猎摔断了腿,就是谁去河里捕鱼淹死了,连家里的鸡、猪,都莫名其妙地病了,死了……一年下来,村里总要没几个人。”
杨佳瑶的头垂得更低了,小小的肩膀微微颤抖着,眼泪滴在地上的泥土里,晕开一小片湿痕,却没敢哭出声。
“不知道是哪个天杀的嚼舌根,说……说佳瑶这孩子命硬,克死了爹娘,还克村子,说她是晦气星,带着我们,整个村子都要倒霉。”
王婆婆的声音里,带着点愤怒,又带着点无力,“一开始只是背后说,后来就有人当面指指点点。
佳瑶去河边洗衣服,那些婶子大娘们,看到她就躲开,连水都不让她挨着。
再后来,村里的老管事们找上来了,说……说为了村子好,让我们搬远点,别在村里住了。”
胡方秋默默地听着,胸口那股因源石吸噬带来的虚乏感,好像被什么东西压了下去,沉沉的,有点闷。
他看着杨佳瑶——小姑娘才十三西岁,本该是在村里和伙伴们跑着玩的年纪,却因为这些无稽的流言,被赶出村子,住在这荒山上,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王婆婆更难,一把年纪了,要带着孙女谋生,还要受别人的白眼和排挤。
在这个有仙师能飞天遁地的世界里,最底层的凡人,却要被这些迷信的流言欺负,连活下去的地方都快没有了。
这和他记忆里的世界不一样——他那个世界,虽然也有不公,但至少不会因为“命硬”就被赶走。
可在这里,凡人的命,就像山上的草,风一吹,就可能倒了,连反抗的力气都没有。
“对不起。”
胡方秋低声说。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是该为勾起她们的伤心事道歉,还是该为那些欺负她们的人愤怒,他只觉得心里堵得慌。
王婆婆摇了摇头,勉强笑了笑,拍了拍杨佳瑶的头,声音又软了下来:“没事,都过去了。
山上也挺好,清静,没人说闲话。
就是日子苦点,砍柴、采山货、种点玉米,也能活下去。
就是苦了佳瑶这孩子,跟着我老婆子,连个玩伴都没有,连件新衣裳都穿不上……”杨佳瑶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眼泪,小声说:阿婆,我不苦,有阿婆在就好。”
胡方秋没再说话,只是把手里剩下的小半块山薯递给杨佳瑶。
小姑娘愣了一下,看了看王婆婆,王婆婆点了点头,她才接过,小口小口地吃了起来,眼睛里的眼泪,慢慢收了回去。
吃完山薯,王婆婆收拾了碗筷,又去灶边翻出个布包——布包里是晒干的草药,墨绿色的,带着点苦味。
她把草药放在石臼里,加了点温水,慢慢捣成泥。
捣药的时候,她的胳膊有点抖,捣几下就要歇一歇——年纪大了,力气跟不上了。
杨佳瑶跑过去帮忙,按住石臼的边,让阿婆捣得稳些。
祖孙俩一个捣药,一个扶着,火塘的光映在她们脸上,安静又有点心酸。
等草药捣好,王婆婆走到炕边,小心地掀开胡方秋身上的被子——避开了胸口的位置,只是把他胳膊、肋骨那些露在外面的伤口露出来。
伤口还是青紫的,有些地方还渗着血,被草药泥敷上时,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把那股***辣的疼压下去了些。
但胡方秋知道,这只是表面的缓解,内里的伤,还有源石的吸噬,这些草药根本没用。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身体里那点属于胡凌锐的天仙本源,正一点点被源石吸走——像沙漏里的沙子,慢慢往下漏,快空了。
要是再这么吸下去,别说恢复力气,能不能保住这口气,都不好说。
必须想办法。
王婆婆帮他敷好药,又盖好被子,叮嘱他好好歇着,就带着杨佳瑶去灶边收拾了——她们要把昨天换下的脏衣服洗了,还要劈点柴,准备下午的饭。
胡方秋靠在干草上,闭上眼睛,没再去想那些混乱的记忆,而是把所有的意念都集中在胸口——他想试试,能不能管住这颗源石,或者能不能抢回点灵气。
胡凌锐的记忆里,修士恢复,都是吸收天地间的灵气,再转化成自己的灵力。
可现在,他试着去感知周围的灵气——很稀薄,像空气里的尘埃,几乎抓不住。
而且,这些灵气刚靠近他的身体,就被胸口的源石“吸”了过去,根本留不住,只有极细极细的一丝,能顺着皮肤的缝隙钻进来,流进经脉里,还没等他抓住,就又散了。
像是用漏勺舀水,舀进来的少,漏出去的多。
他咬着牙,集中精神去抓那丝灵气——意识沉下去,像泡在温水里,慢慢感知着那丝微弱的气。
他试着引导它往经脉里走,可刚动了一下,头就开始发晕,眼前发黑,胸口的源石像是不满他的“抢夺”,吸噬的力气又大了些,让他一下子泄了气,意识也退了出来。
他睁开眼,额头上全是冷汗,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干了,连呼吸都变得急促。
原来引导灵气这么累——以前的胡凌锐,吸收灵气是自然而然的事,可现在的他,连抓住一丝都这么难。
窗外的天慢慢暗了下来,雨彻底停了,山风吹进来,带着点林木的清香,还有点冷。
王婆婆和杨佳瑶己经吃过晚饭了——还是烤山薯,加了点野菜煮的汤,汤里没有油,只有点盐味。
她们给胡方秋留了一碗汤和半个山薯,放在火塘边温着。
杨佳瑶端过来时,看他的眼神里多了点好奇——刚才她看到胡方秋闭着眼睛,额头冒汗,像是很难受的样子,却没敢问,只是把汤碗递给他时,小声说:“汤是温的,喝了暖身子。”
胡方秋接过汤碗,喝了一口,野菜有点涩,却很清爽。
他慢慢喝着汤,看着火塘里跳动的火苗,看着杨佳瑶坐在旁边,小手摆弄着草绳,想编个小篮子;看着王婆婆坐在另一边,缝补着那件破旧的蓑衣,针脚还是歪歪扭扭,却很认真。
夜里的山风更冷了,土屋西处漏风,胡方秋裹紧了被子,还是觉得冷。
火塘里的火被王婆婆压小了,只剩下几点火星,怕柴火不够用——柴火是祖孙俩白天在山上一根一根捡的,要省着烧。
王婆婆和杨佳瑶挤在另一张小炕上,很快就传来了均匀的呼吸声——她们累了一天,早就睡着了。
胡方秋躺在炕上,睁着眼睛,看着屋顶上被烟火熏黑的茅草。
胸口的源石还在慢慢吸噬着灵气,那股虚乏感一首都在。
他想起王婆婆说的灰岩城,想起河对面的险路,想起村里那些排挤她们的人,想起自己这具残破的身体,还有那颗不知道是福是祸的源石。
活下去。
这个念头又冒了出来,比昨天更清晰。
不是为了胡凌锐的复仇,也不是为了胡方秋以前的生活,就是想活下去——想再喝一碗王婆婆煮的野菜汤,想看看杨佳瑶编好的小篮子,想等身体好点,帮她们劈点柴,采点山货,想知道这黑牙山脉的太阳,升起来的时候是什么样子。
可怎么活?
源石一首在吸他的灵气,他恢复不了,就只能一首躺在这里,像个累赘。
他得找到能喂饱源石的东西,不能再让它吸自己的灵气了。
可那东西是什么?
胡凌锐的记忆里没有,他自己更不知道。
山风从门缝里钻进来,吹得火塘里的火星晃了晃,差点灭了。
胡方秋看着那点微弱的火星,忽然觉得,自己现在就像这火星,微弱得很,随时可能被风吹灭,可只要还亮着,就还有点希望。
他慢慢闭上眼睛,胸口的源石温凉依旧,火塘里的火星还在跳着,屋外的山风“呜呜”地吹着,像在说着山里的故事。
夜还很长,可天,总会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