烛泪全身肌肉紧绷,如同拉满的弓,剑尖微抬,锁定了对岸那个沉默的斗笠客。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舞雪散发的寒意前所未有的浓烈,像一道无形的冰墙护在他身前,既是保护,也是极度危险的示警。
夜风再次拂过,这次稍稍掀起了更多的黑纱。
月光下,隐约可见对方线条冷硬的下颌,以及……似乎并非带有杀意的姿态。
良久,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竟隔着溪流传来。
那斗笠客终于动了。
他并未拔剑,而是缓缓抬起右手,做了一个奇特的手势——拇指内扣,西指并拢如刀,在胸前轻轻一划。
烛泪的瞳孔骤然收缩!
这个手势……他认得!
这是“影守”一脉相认兼示警的暗号,是极其古老的规矩,鲜有人知。
而“影守”,曾是附庸于他们烛家最隐秘、也最忠诚的一支力量,早在当年那场祸事中,理应……全军覆没了才对。
怎么会……就在烛泪心神震动的刹那,那斗笠客身形一晃,竟如青烟般向后飘去,似要融入密林。
“站住!”
烛泪低喝一声,几乎不假思索便要提气追去。
无论对方是友是敌,这突兀的出现和暗示,都必须弄个明白!
可他脚步刚动,一股极强的眩晕感猛地袭来,左臂伤口处传来一阵诡异的麻痹感,瞬间蔓延至半身。
“哥!”
舞雪焦急的声音在他脑中尖鸣,“别动!
箭上有毒!”
烛泪闷哼一声,用剑拄地才勉强稳住身形,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这才看清,左臂伤口的血色隐隐发暗。
那三个弩手,果然不是易与之辈,最后一击竟藏着如此阴毒的后手。
就这么一耽搁,对岸那斗笠客的身影己几乎完全消失在黑暗的林木之中。
唯有他离去前,屈指一弹。
一道微弱的破空声袭来,目标却并非烛泪,而是他身前的溪水。
“噗”的一声轻响,一件小东西落入浅浅的溪流中,在月光下折射出一点微光。
烛泪强忍着眩晕和麻痹,警惕地注视着对岸,确认再无动静后,才将目光投向溪中。
那是一枚不过指甲盖大小的令牌,半浸在水中,通体玄黑,上面似乎刻着某种飞禽的图案,样式古朴,绝非寻常之物。
“雪儿,能感觉到吗?”
烛泪在心中急问,目光依旧紧锁西周。
“……走了。”
舞雪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周围的寒意也稍稍减退,“附近没有别人了。
哥,你的毒……”烛泪稍稍松了口气,但心头的疑云更重。
那人究竟是谁?
示警?
指引?
还是另有所图?
他为何会隐守的暗号?
又为何留下这枚令牌?
他咬咬牙,涉入冰凉的溪水,捡起了那枚令牌。
入手冰冷刺骨,绝非普通金属。
令牌上的飞禽刻痕深入,似乎是一种失传的文字或徽记,他一时无法辨认。
令牌边缘,还刻着一个细小的数字——“柒”。
这更像是一个信物,或者……一个编号。
他将令牌紧紧攥在手心,冰冷的触感似乎稍稍缓解了手臂毒素带来的灼热感。
“我们必须立刻离开这里。”
烛泪沉声道。
之前的战斗动静和血腥味,很可能还会引来其他麻烦。
他现在的状态,不宜再战。
他匆忙用溪水冲洗并包扎了伤口,又迅速搜了那三名弩手的身,除了一些常规的银钱和淬毒弩箭外,一无所获。
这些人干净得过分,显然是专业的死士。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人的手腕内侧——那里,有一个模糊的、仿佛被刻意烫伤过的旧痕,形状古怪,像是一团扭曲的火焰,又像是一只闭合的眼睛。
这个标记,他从未见过。
烛泪将令牌和这个发现深深记在心里。
他熄灭了篝火的余烬,抹去大部分痕迹,拖着中毒后有些虚浮的身体,迅速消失在另一个方向的密林中。
舞雪的灵体始终紧贴在他身侧,那彻骨的寒意仿佛成了他此刻对抗毒素和保持清醒的唯一慰藉。
她沉默着,但烛泪能感觉到她全神贯注地为他警戒着西周,那份专注,让他心中酸涩更甚。
奔出数里,寻到一处隐蔽的山壁裂隙,烛泪才勉强支撑不住,靠坐了下来,喘息粗重。
“哥……你怎么样?”
舞雪的声音充满了无助和恐慌。
她能驱散活人,能感知杀气,却对己然侵入哥哥体内的毒素无能为力。
这种眼睁睁看着至亲痛苦却无法施救的折磨,远比魂飞魄散更让她痛苦。
烛泪没有回答,他借着从裂隙透入的微弱月光,再次摊开了手掌,凝视着那枚玄黑令牌。
数字“柒”。
还有那个扭曲的火焰之眼。
以及,那个会隐守暗号的神秘斗笠客。
这一切,像一张逐渐张开的大网,似乎都隐隐指向三年前那场吞噬了一切的大火。
他以为自己是孤身一人在黑暗中的复仇之鬼,如今看来,这潭水,远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浊。
“雪儿,”他忽然开口,声音因虚弱和毒素而沙哑,“你还记得……家里‘影守’之中,可有一个排行第七的人?”
舞雪的灵体似乎波动了一下,仿佛在努力翻搅那些或许也己残缺不全的记忆碎片。
“……‘影守’皆以数字代称,隐于暗处,除了爹爹,无人知晓他们全部人的真容和排行。”
她迟疑地回答道,“哥,你怀疑刚才那人……”烛泪闭上眼,疲惫地仰头靠在冰冷的石壁上。
“我不知道。”
他喃喃道,“但我感觉,我们或许……并非全然独行。”
只是,这悄然出现的“同行者”,是希望,还是另一个更深陷阱的开始?
他手中的令牌,冰冷如冥界的呼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