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民政局的玻璃门在身后合上,隔绝了室内的冷气。外头热浪滚滚,扑面而来。
我手里拿着红色的离婚证,封皮有点烫手。像一块刚出炉的烙铁,烫着我的掌心。
江源的手机已经举到了耳边。他没有回避,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我听清每一个字。
“薇薇,都办完了。今天晚上,来我们家庆祝。”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卸下重负的轻快。
那种轻快,像一根针,扎进我的耳朵里。他的视线扫过我,像在看一件旧家具。然后,
他又对着电话那头补充了一句,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她?她能去哪,
一个没工作没存款的女人,估计得回娘家哭鼻子了。”我没说话。我只是站着,
看着他挂掉电话,看着他走向那辆黑色的奔驰。那辆车的首付,还是我爸出的。他拉开车门,
坐进去,甚至没回头看我一眼。车子发动,汇入车流,很快就消失不见了。我站在原地,
站了很久。太阳很毒,晒得柏油路都有些发软。我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可我感觉不到热。心里是冷的,像一块冰。结婚八年,我为他洗手作羹汤,放弃了我的事业,
我的朋友,我的一切。我以为那是爱情。现在我明白了,那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手机在包里震动了一下。我拿出来,是一条短信。“辛小姐,
2802的门禁卡放在了物业前台,您随时可以去取。”发信人,裴烬。
一个只见过一面的男人。我深吸了一口滚烫的空气,拦下了一辆出租车。“师傅,
去云顶天玺。”2出租车驶入“云顶天玺”的地下车库。这里是云城最顶级的豪宅区之一,
江源的公司有了起色后,我们贷款买了2801。他还说,这是我们爱情的见证。现在想来,
真是个笑话。我和江源一前一后地走向电梯。他大概是没想到,我会跟他回到同一个地方。
他的脸上闪过一丝错愕,随即又是那种熟悉的讥讽。“怎么,还想回来拿东西?
我告诉你辛桐,这个家里已经没有你的东西了。”我没理他。电梯到了28层,门缓缓打开。
2801的房门虚掩着,里面传出女人娇滴滴的笑声。江源脸上立刻堆满了笑,推开门。
白薇薇穿着一身真丝睡裙,直接扑进了他的怀里。“源哥,你终于回来了,人家等你好久了。
”她一边说,一边用挑衅的眼神看着我。那眼神好像在说,看,这个男人,这个家,
现在都是我的了。江源抱着她,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也回头看我。“看够了没?
看够了就赶紧滚。”就在此时,他们对门,2802的门也开了。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他很高,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身形挺拔得像一棵白杨。五官深邃,
眼神平静得像一汪深潭。是裴烬。他的目光越过江源和白薇薇,落在我身上。他伸出手,
递过来一张黑色的卡片。“新邻居,这是门禁卡。”他的声音很平淡,没什么情绪,
却像一颗石子投进了这死水般的对峙里。我走过去,从他指尖接过那张卡。
卡片带着一丝凉意。“谢谢。”我说。然后,我转身,走向2802。
在江源和白薇薇呆滞的目光中,我抬手,刷卡。“滴”的一声轻响。门开了。我走了进去,
门在我身后缓缓合上。2801门口的笑声,戛然而止。3我背靠着2802厚重的门板,
听着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沉稳又有力。我没有哭,也没有崩溃。心里那块冰,
好像开始慢慢融化了,但流出来的不是热水,而是更冷的冰碴子。房子很大,是跃层。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半个云城的夜景。灯火璀璨,像打翻了的星河。
装修是极简的黑白灰风格,每一件家具,每一处线条,都透着一种冷静到极致的克制。
这品味,比江源那个堆满了奢侈品商标的2801,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我和裴烬的相识,
很偶然。一个月前,我在楼下的咖啡馆等江源。他开会,我照例在外面等他。
邻座一个男人在看一份建筑设计图,他的电脑屏幕上,有一个节点处理得非常别扭。
我当时鬼使神差地多嘴了一句。“这个承重结构如果用卯榫交叉,会比现在的焊接更稳固,
也更美观。”我大学学的是室内设计,还得过奖。只是毕业后就嫁给了江源,
那些图纸和梦想,都被收进了箱底。那个男人抬起头,看了我一眼。就是裴烬。
他当时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修改了设计图。我以为这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插曲。没想到,
在我去民政局的前一天,我收到了他的短信。他说,他是2802的业主,
他最近要去国外长住,房子空着也是空着,问我愿不愿意暂时住在这里。他说,
他那天在咖啡馆,看到了我和江源。他说,他讨厌仗势欺人的人。我不知道他为什么帮我。
或许是出于一时的同情,或许是他真的看江源不顺眼。但对我来说,
这是我当时唯一能抓住的浮木。我走到落地窗前,看着外面。对面的大楼上,
巨大的广告牌闪烁着。我能清楚地看到江源公司的logo。他以为把我赶出了那个家,
我就一无所有了。他不知道,我只是换了一扇窗户。一扇,能看得更高,更远的窗户。
4夜深了。对面的2801,传来了开香槟的声音。“砰”的一声,
伴随着白薇薇尖细的笑声。“源哥,我们终于可以在一起了!为了庆祝我们的新生活,干杯!
”声音穿透墙壁,模糊地传过来。我拉开冰箱。里面塞满了各种进口食材和饮料,整整齐齐,
一目了然。我拿了一瓶巴黎水,拧开,喝了一口。气泡在舌尖炸开,带着冰凉的***感。
手机响了,是我的闺蜜,林悦。“桐桐!你怎么样了?离完了吗?那个渣男没为难你吧?
”她的声音像连珠炮一样。“离完了。”我靠在中岛台上,声音很平静。“你现在在哪?
回娘家了吗?我跟你说,千万别一个人待着,我马上过去陪你!”“不用了,
我找到住的地方了。”我把事情简单说了一遍。林悦在电话那头沉默了半晌,
然后爆发出了一声惊叹。“我靠!对门?你住到江源那渣男的对门去了?
还是个神秘帅哥的豪宅?辛桐,你这是什么爽文女主的剧本!”我扯了扯嘴角,笑不出来。
“什么剧本,不过是暂时有个落脚的地方。”“什么暂时!这是天赐良机!你想想,
以后江源和那个小三每天出门都能看到你,看到你过得比他们好,那得多膈应!气死他们!
”林悦说得兴高采烈。我看着窗外的夜景,没说话。膈应他们?或许吧。但对我来说,
住在这里,更像是一种提醒。提醒我,我是怎么从2801走出来的。提醒我,
我失去的那些东西,要一样一样地,亲手拿回来。挂了电话,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
对面隐约传来音乐声和嬉笑声。他们在庆祝他们的“新生活”。而我,
也该开始我的新生活了。我从行李箱里拿出我的笔记本电脑,打开。屏幕亮起,映着我的脸。
我点开了一个尘封已久的文件夹。里面,全是我过去的设计作品。5第二天一早,
我被门***吵醒。我有些迷糊地从沙发上坐起来。昨晚研究设计方案到半夜,
直接睡在了客厅。透过猫眼往外看,是江源。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只是眼下有些青黑,看起来像是没睡好。我打开门,没说话,只是看着他。
他大概是没料到我会这么平静,愣了一下,才清了清嗓子,摆出一副兴师问罪的架势。
“辛桐,你什么意思?你跟对门那个男人到底是什么关系?”“邻居关系。”我淡淡地说。
“邻居?”他冷笑一声,上下打量着我,“邻居能让你住进他家?你别以为我不知道,
云顶天玺2802的业主姓裴,是盛宇集团的太子爷!你什么时候攀上这么个高枝了?
是不是早就给我戴了绿帽子?”他的话很难听。放在以前,我可能会气得发抖,会跟他争辩。
但现在,我只觉得可笑。“江源,”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们已经离婚了。
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没关系?”他像是被我的话***到了,声音拔高了几分,“辛桐,
你别忘了,你身上穿的,你以前用的,哪一样不是我买的?你现在倒是翅膀硬了,
攀上高枝了,就想把我一脚踹开?”我看着他因为愤怒而有些扭曲的脸,忽然觉得很没意思。
跟这种人,多说一句话都是浪费口舌。“说完了吗?”我问。他一噎。“说完我关门了。
”我作势要关门。他急了,伸手抵住门板。“辛桐!你把话说清楚!
你和那个姓裴的到底怎么回事?”就在这时,电梯门“叮”的一声打开了。
白薇薇提着两个早餐盒子走出来,看到门口的我们,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源哥……你们……”江源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像是被人当场抓住了什么把柄。
他尴尬地收回手,瞪了我一眼。“没什么。”他转身走向白薇薇,接过她手里的早餐,
“不是让你多睡会吗?怎么起来了。”他的语气,瞬间变得温柔。我看着他们,
面无表情地关上了门。门外传来白薇薇娇滴滴的声音。“源哥,她是不是还对你贼心不死啊?
一大早就来堵门……”门板隔绝了剩下的声音。我靠在门上,闭上眼睛。贼心不死?江源,
你未免太高看自己了。6我花了一整天的时间,来熟悉这间公寓。裴烬的家,像他的人一样,
冷静,克制,井井有条。书房里有一整面墙的书架,从商业金融到建筑美学,涉猎很广。
不像江源,他的书房里摆的都是些成功学和企业管理的书,大部分连塑封都没拆。
我在书房的角落里,发现了一个画架。上面蒙着一块白布。我鬼使神če地掀开了它。
画架上是一幅未完成的油画。画的是一片海,深蓝色的,海面上没有船,只有翻涌的浪花。
画面很有张力,透着一种孤独而强大的力量。我忽然有些好奇,裴烬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他给我这么大的帮助,却什么都没要求。就像一个沉默的观察者,
只是把我放在了这个位置上,然后就消失了。我在公寓里转了一圈,
发现了一个小小的储藏室。里面放着一些杂物。在一个不起眼的纸箱里,
我看到了我自己的东西。是我结婚时带过来的画具和专业书籍。离婚的时候,
我什么都没带走,我以为这些东西早就被江源扔掉了。没想到会在这里。
箱子上贴着一张便签,字迹干净利落。“辛小姐,我想这些你或许用得上。
——裴烬”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撞了一下。他调查过我。不,或许不是调查。
他只是足够细心,在我自己都快忘了我是谁的时候,他却看到了我曾经的样子。
我把那些画具和书一本本拿出来,拂去上面的灰尘。指尖触碰到画笔粗糙的木杆时,
一种久违的熟悉感涌了上来。那是我曾经赖以为生的工具,是我曾经的梦想和骄傲。
我把画具在客厅里摆开,铺上画纸。窗外的阳光很好,透过落地窗洒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我拿起画笔,却迟迟没有下笔。八年了。八年的时间,
足够让一个熟练的画手变得手生,足够让一个充满灵感的设计师变得枯竭。
我还能画出东西来吗?我还能……找回我自己吗?我深吸一口气,蘸了蘸颜料,
在画纸上落下了第一笔。7日子一天天过去,平静得像一潭水。我每天的生活很简单。画图,
看书,偶尔健健身。裴烬的公寓里有一个小型的健身房,器材很全。
我和江源、白薇薇抬头不见低头见。在电梯里,在停车场,总能碰到。
江源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复杂,有探究,有不甘,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嫉妒。
白薇薇则完全把我当成了假想敌。她开始在业主群里,有意无意地炫耀她的新生活。
今天晒江源给她买的***款包包,明天发他们烛光晚餐的照片,
背景就是2801那个俗气的客厅。她还特意@了所有人。“新搬来的邻居们,
以后大家多多关照呀!我和源哥都很好客的,有空可以来我们家坐坐哦!
”下面一堆富太太在捧场。“江太太真幸福!”“江总好帅,好羡慕你们的感情!
”我看着手机屏幕,面无表情地划过。林悦给我发来微信,气得不行。“这个白莲花!
故意恶心你呢!桐桐你别理她,她就是个跳梁小丑!”我回了她一个“OK”的表情。
我确实没把白薇薇放在心上。她的段位太低了。她的炫耀,恰恰暴露了她的不自信。
她急于向所有人证明,她赢了,她是胜利者。真正拥有的人,是不需要炫耀的。就像裴烬。
我住在他家里,却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存在。只有每天早上,
门口会准时出现一份当日的财经报纸和一份新鲜的早餐。我给他发过短信,说不用这么麻烦。
他只回了四个字。“举手之劳。”我把注意力重新放回到我的设计图上。
我在准备一个国际性的室内设计大赛。这是我重返设计圈的最好跳板。
我画了一张又一张的草图,又一张一张地撕掉。灵感枯竭得厉害。八年的主妇生活,
磨掉了我的棱角,也磨掉了我的才气。我有些烦躁地放下笔,走到窗边。对面大楼,
江源公司的广告牌依旧亮着。我看着那个熟悉的logo,那是我们当年一起设计的。忽然,
一个念头闪过我的脑海。8白薇薇的攻势升级了。她在业主群里发了一条通知。
“亲爱的邻居们,为了增进邻里感情,我决定这周六晚上,在小区的会所举办一场派对,
希望大家都能来参加哦!@全体成员”后面附了一张制作精美的电子请柬。
她确实@了所有人,除了我。群里立刻热闹起来。“哇!江太太好棒!一定到!”“太好了,
正好认识一下新邻居。”林悦又给我打来了电话,比我还生气。“她什么意思啊!
故意的是不是!在整个小区的业主面前孤立你!太欺负人了!”“没事。”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