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铺的话

我是阎王和凡人的独女，继承了父亲在人间的财产，一个能通过典当实现任何愿望的“幽冥”当铺。

陛下说，当铺的主人便是未来的太子妃。

为了能助太子成为一代明君，我典当了自己的法力、寿命、运势，来满足顾淮云的愿望。

可功成名就之时，等来的却不是他的求婚，而是穿心一剑。

他打碎了我全身的骨头，一刀刀割掉我的血肉：“若不是你非要嫁给我，我又怎会和溪薇分开三年。”

“你不是自称能通过典当实现人的心愿，怎么连自己都救不了？”

“若不是父皇定下来的糊涂规矩，我看也不会看你一眼！没有你我也照样能坐稳这皇位，成为一代明君！”

他怕我死后会去地府告状，便挖掉了我的双眼，割掉了我的耳朵，最后将将滚烫的铁水活活灌入我的喉中，我看见的最后画面便是他小心翼翼护着那相府庶女，满脸怜爱地抚摸对方微凸的小腹。

再睁眼时，我竟回到了陛下宴请贵女替众位皇子选妃那日。

觥筹交错间，丞相的庶女突然跪在地上说自己腹中已有太子的骨肉。

全场哗然，那些人看我的眼神有同情、嘲讽和幸灾乐祸，

所有人都以为我会疯了一般质问顾淮云，可我只是笑笑，伸手指着一旁最不受宠的七皇子做我的夫君，

苏溪薇不知道的是，早在我继承当铺那日陛下就说了，我选谁，谁才是太子。

这一次，我倒要看看，若是没有我的帮忙，顾淮云要如何坐上那九五至尊之位。

……

“昭昭，你也到了该出嫁的年纪，朕会替你和淮云选一个吉时赐婚，”

赐婚！

熟悉的问话在我耳边炸开，我猛地睁开双眼，记忆里剥皮碎骨的疼痛还历历在目，此刻我心脏剧烈跳动。

我意识到自己竟然重生了！

回到了被赐婚这日！

“陛下，我——”

“陛下！”

我的话语还未说完，苏溪薇突然“噗通”一声跪下：“陛下，臣女和太子殿下两情相悦已久，我的腹中已有了他的孩子！”

她的话音刚落，大殿一片哗然，陛下立刻变了脸色。

早在我继承当铺那日，陛下就同我说过，我将是未来的太子妃，而顾淮云也因为和我关系好的缘故，被早早立为太子。

却不想在赐婚这日，丞相的庶女竟在国宴上宣称自己有了太子的骨肉。

前世并未有这样的变故，我对上她挑衅的眼神，心里了然，原来她也重生了。

“孽障！你胡说什么！殿下和沈姑娘早有婚姻，你怎么如此恬不知耻！”丞相顾不得殿前失仪，猛地起身恶狠狠地看着苏溪薇呵斥道。

苏溪薇当即红了眼圈，前世丞相心疼她被主母蹉跎，又对她生母那小妾可是宠爱，对她自然是百般迁就，何时说过这样的重话！

“那场婚事不过是口头说说，太子哥哥从未将她放在心中！沈姑娘只是一个平民却被养在宫中，陛下都给她如此多的殊荣，她还不满足吗？”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就算陛下什么都不给她，她也该听陛下的，为陛下效力！”

我心中冷笑，苏溪薇倒是会给人戴高帽，不过几句话就想把我架在火上烤，可惜历代的君王都知道那间当铺的存在，也会为了王朝和百姓同当铺的主人做交易。

前朝曾有昏君不信，想要处置当时当铺的主人，却不想一夜之间当铺消失无踪，随后前朝灾祸不断，后来国家覆灭，新朝得立。

一直到我八岁那年，“幽冥”当铺才再次出现在京中。

这等秘辛只有陛下才知道，而此时他看苏溪薇的眼神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我心中一哂，苏溪薇千不该万不该，不该用这等手段去破坏我的婚事。

这场赐婚不过是陛下想当铺能继续为皇室所用。

丞相虽不知详情，但看着陛下的脸色，也知大事不好，当即扯着苏溪薇道：“快跪下和沈姑娘道歉！”

“我不！我和殿下才是真心相爱，若你不信可以问问殿下！”

苏溪薇哭喊道，丞相当即大怒，抬手便想狠狠给她一巴掌，却被一只手扣住。

我心头一跳，顺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看去，只觉得心中涌出滔天恨意。

来人正是上辈子亲手将我虐杀的太子顾淮云！

02

今天，他有事来迟了些，我们闹起来才见他进了殿中。

顾淮云生的极好看，脸上永远挂着温和的笑意，任谁都会觉得他是个好良人，未来的好君主。

可上辈子，他却心不甘情不愿地娶了我，得了所有的好处又将我一剑穿心。

只因他觉得我占了他心爱女人的位置，害对方白白吃了三年的苦。

我冷眼看他扶起苏溪薇，抹掉对方眼中的泪花。

“沈昭凝，溪薇的话你也听到了，我爱得是她，她腹中确实有我的骨肉，我知你喜欢我，看在父皇的面子上，我可以给你一个名分，但正妻的位置只能是溪薇的。”

苏溪薇眼中闪过一丝喜色，却还是假惺惺开口：“只要能和殿下在一起，就算是为奴为婢我也愿意。”

顾淮云立刻满脸感动得握着她的手。

我冷眼看着他们这副郎情妾意的模样，气氛一时间有些凝固，坐在最上首的陛下面露难色，试探性地问我：“昭昭，这事你怎么想的？若你真喜欢……”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皆落在我身上。

自顾淮云出现后，我的心中便恨意翻涌，上辈子我以为他是我的救命恩人，对他百般迁就，若是他不喜欢我，大可直说，可最后他却宁可用那些腌臜手段哄骗我，也不愿冒险，如今这辈子走向完全不一样，想来是苏溪薇和他说了什么。

人间有人间的规矩，我不能直接取了他的性命，可我有的是办法让他生不如死！

我强压下心中的恨意，目光扫视了一圈突然指着坐在角落的男子道：“陛下，我无意纠缠太子，若真的要赐婚，我选他。”

看着角落那人，陛下当场愣在原地道：“他？可他不过是……”

陛下的话欲言又止，我心中了然。

对方只是一个冷宫妃子诞下得不受宠的皇子罢了。

没有任何母族支持，甚至这种宫宴上都只能坐在最角落，若是我嫁给对方……

还不待陛下开口，苏溪薇便笑道：“原来沈姑娘喜欢的是七皇子啊？陛下金口玉言，曾说只要你愿意，选谁都可以，恭喜沈姑娘觅得良缘。”

苏溪薇一句话便将此事说得毫无回转的余地，我心中感慨，她确实手段了得，可惜用错了地方。

果然，陛下垮了脸色，可正高兴的苏溪薇却没有发现，她只满心欢喜地握着顾淮云的手。

“昭昭，此事事发突然，不如你再想想……”

“父皇。”

就在所有人觉得我一时冲动正骑虎难下时，一向沉默的顾淮云突然开口道：“此事皆因儿臣而起，沈昭凝，我知你心中有气。”

他看着我表情认真：“但你不应该一时冲动而毁了自己的一生。沈昭凝，只要你答应我日后不为难溪薇，我愿意娶你做平妻。”

“我们可以做个相敬如宾的夫妻。”

03

闻言苏溪薇脸色一黑，她嫉妒地看了我一眼，可顾淮云却没有在意，只是继续低声劝我道：“他不过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日后有事都护不住你……”

我态度冷淡地开口：“这就不用你操心了，做了我的夫君，以后他想要什么我都会给他。”

顾淮云一副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从前我从未反驳他的话，更何况如此下他的面子，他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后悔！”

我不在意笑笑，凑到那七皇子面前问：“七殿下，你叫什么？”

许是我贴的他有些近，温热的呼吸打在他的耳尖，那薄薄的耳廓立刻染上一层薄红。

“我叫顾慎之。”

他的声音带着一点少年的拘谨，说话时甚至不敢直视我的双眼，我的目光落在他藏在桌下的手，只见他紧紧攥着拳头，青筋隐隐可见，我的心不由平缓了几分。

“沈姑娘。”

我正出神之际，忽听苏溪薇开口喊我。

她朝我微微一笑：“我听说沈姑娘有一家神奇的当铺，不知我可否和沈姑娘典当些东西？”

我那家铺子在京中开了许久，寻常百姓只以为是普通的当铺，可京中权贵却都知道它的神秘，曾经大学士在冬日里摔了一跤，整个人陷入昏迷就连大夫都摇头让准备后事，于是他的儿子连夜来拜访说，一夜后大学士竟神奇的康复。

只是后来他的儿子大病了一场。

京中人都说是他儿子过了寿数给他。

人人都知道典当需要付出的代价都不轻，所以不到山穷水尽，甚少有人来找我典当。

“你想要换什么？”

苏溪薇高傲地开口：“我愿殿下一生顺遂，再也不会遇到害人的烂桃花！”

此话一出，众人立刻议论纷纷。

“这不是在针对沈姑娘，说她是烂桃花？”

“她又没指名道姓，人家愿意牺牲自己的东西帮太子殿下有什么不好的。照我说，殿下对沈姑娘本就无意，现在这个结果也好得很。”

“嫁给冷宫皇子还好？她本来可是有机会成为太子妃！”

“一个神神叨叨的当铺主人有什么资格做太子妃。”

他们的声音很低，但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而因为苏溪薇的话，顾淮云看她的表情更加柔和。

我没有因为这些事生气，只问：“这个愿望可不小，你打算典当什么来交换。”

因为重生之事，我刚刚趁着人群骚乱的时候偷偷用灵血开了天眼，此刻看向顾淮云便发现他头顶有无数红线、黑线。

这表示他一生多情，桃花无数，好、坏的均有。

似没有想到我会如此认真的问她，苏溪薇微微一怔，随后她眼珠子一转：“你想要什么，我相府难道还给不起吗！”

丞相脸色一变：“胡闹！”

别人可能不清楚，但丞相身居高位却知道自己女儿那轻飘飘一句话不是随便什么东西就能等价典当的。

可苏溪薇却不明白他的苦心，反而扯着他的衣袖撒娇道：“爹！我这可是为了太子殿下，难道你不想殿下过得好吗？您放心吧，太子会永远记得我苏家的好。”

04

太子和陛下锐利的目光落在丞相身上，他不由呼吸一窒，再也不敢拒绝只能咬牙道：“是，一切都是为了陛下和殿下。”

我笑笑：“好啊。”

我命人准备纸张研墨，将所需的代价写在上面交给丞相，我本以为苏溪薇也会关心一下，可她此时却全身心待在顾淮云身旁，自然就错过了丞相瞬间苍白的脸色。

丞相紧紧握着那张宣纸，半晌才道：“我同意这桩买卖了，有劳沈姑娘了。”

他整个人的背脊垮下去，似一瞬间苍老了许多，见此不少人均好奇地看着他，心中猜测那纸条上写的代价到底是什么。

而坐在最上方的陛下只淡淡扫了对方一眼，而后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既然昭昭心意已决，朕便替你赐婚——”

“父皇。”陛下的话被顾淮云打断，这位陛下今日的颜面已被驳回几次，如今见此顿感不悦，他只看着顾淮云冷声问：“怎么？你又后悔了，想娶昭昭？”

顾淮云摇头：“既然溪薇送了我一份大礼，我自然也要礼尚往来”

顾淮云将目光落在我身上：“沈昭凝，我想要让溪薇成为这个最尊贵的女人！”

他的话音刚落，顿时全场哗然。

“这、这不就是在说皇后吗！”

“天啊，殿下当真爱溪薇姑娘，竟许下这等愿望，这得付出多少代价啊！”

“那可不一定，殿下本就要继位。”

我诧异地看着顾淮云，没想到他竟会许处这等心愿！

若是放在从前，这个愿望确实可以轻而易举实现，可他不知道的是，早在他放弃我的那一刻，陛下就已打算另立太子！若是要实现这个愿望，只怕搭上顾淮云的性命和一切都不一定能完全实现！

我似笑非笑地看着顾淮云：“你确定许这个愿望了？”

他毫不在意地点头：“自然。”

我将所有的条件尽数写在纸上，又将当票给他，没曾想顾淮云看也不看写的条件，直接就在当票上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顾淮云，你不先看看代价吗？”

他毫不在意道：“不管是什么，我都付得起。”

他倒是很自信，我的目光森冷，想来也是，上辈子每一次他的要求我都会尽量满足，每次我不过都要求些无足轻重的小事，剩下的代价都由我自己悄悄补足。

他定然是觉得那条件简单无比。

今日我必要他们二人为我的血仇付出代价，让他们不得好死！

看着顾淮云那副满不在乎，又洋洋得意的脸，我勾唇一笑，冷傲地说：“既然如此，我现在就要索取第一样东西！”

05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今日这场宫宴会如此精彩，更没有想到许久未开张的“幽冥”当铺竟会连续来了两单大生意。

他们对于神秘的“幽冥”当铺早已好奇许久，听我这么说纷纷坐直身体紧紧盯着我们。

顾淮云蹙眉问：“非要在这宫宴之上吗？”

“当然，那典当也是有时效的，免得有人付不起代价来浑水摸鱼。”

“要什么你直接说就是，不必如此含沙射影，我乃是一国太子怎么可能付不起代价。”

他既然这么说，我自然不客气，直接开口道：“第一个条件，我要你外祖家的秘药香雪丸。”

我的话音刚落，顾淮云立刻道：“不可能，那是我家族不传的秘药，绝对不能给你！”

那香雪丸乃是顾淮云外祖霍家不传的秘药，据说他祖上曾和仙人学道，可惜最后还是贪恋红尘离开，临行前对方的师父将这秘药送给了他，这秘药不仅能解百毒更能让濒死之人延寿三年。

一现世便被所有人尊为神药。

最关键的是，此药的秘方极其尊贵，向来不外传，曾有权贵以霍家全族的性命要挟，却被对方断然拒绝，权贵大怒，当即杀鸡儆猴杀了一个旁系族人，却不想竟然天降雷霆，将那人生生劈死！

至此，他们才知道原本这秘药的药方需要霍家人亲自告知。

而这药便成了霍家长盛不衰的根本。

而顾淮云虽是霍家外孙，却也是唯一与霍老爷子有血缘关系的男丁了。

他自小和霍老爷子关系好，老爷子一时心软便将那秘药的方子告诉了顾淮云，同时叮嘱顾淮云千万不要说出去。

这些事都是我上辈子知道的，他似没想到我会直接开口要药方，刚准备借口没有，我就幽幽开口：“你可以在当票上签过字了。”

“若是隐瞒或者出尔反尔，我可不保证有什么后果。”

他被我一噎，当即黑着脸道：“我自然说话算数，不过此药方乃是我外祖家的秘药，若是你敢就此泄露出去，我定不会放过你！”

我见他拿起毛笔，不情不愿地写完而后将东西给我。

伸手去接时，恰好顾淮云也低下头来，他低声道：“昭昭，你应该知道这药方的重要性，我希望你能好好保管。”

“另外我的话永远有时效。”

“我们毕竟青梅竹马自小一起长大，我不愿你因为冲动嫁给那个废物小白脸。他连自己都顾不上，哪里能保护你。”

“你好好想想吧。”

我重重抽走那张纸，将宣纸放入怀中冷淡道：“太子殿下放心，我自有分寸。”

语毕，我走到顾慎之身旁低声问：“七殿下你怕吗？若是娶了我怕是会卷入权势的纠纷，你若害怕，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顾慎之偏头看我。

靠得近了，我才发现顾慎之有一双很好看的星眸，他继承了顾家的血统，凌厉的薄唇，高挺的鼻梁，只是眉眼像他的母亲，垂眸看人之时，似有水光涌动，温柔而多情。

一时间我竟有几分恍惚。

“我不怕。沈昭凝我想堂堂正正站在你的身边，和你并肩而行。”

他说的很认真，眼中没有一丝阴霾和算计。

我不由想起前世关于他的事情，他是陛下最不受宠的儿子，后来离开皇宫去往的封地，也是最贫瘠最艰苦的。

可不过短短三年，那里就富饶起来，人人都称赞他，听闻消息后，顾淮云很是不屑。

“若是真那么有本事，当年为何不争我现在的位置。”

“那些百姓向来愚昧，只怕是被人哄骗人云亦云罢了。”

可我却不这么觉得，我的亲生父亲乃是阎王，他很忙，也怕落下什么把柄，便不会和我这个留在凡间的子嗣多有联系。

可那些来往人间工作的鬼差都认识我，偶尔我也会听到他们说一些消息。

自然知道顾慎之的为人，我强压下心中不明的情绪，只告诉自己这一次定不会选错人。

宴会渐渐走到尾声，陛下和顾淮云都已离席，因着还未出嫁苏溪薇只跟在自己父亲的旁边，眼见丞相也打算离开，我才施施然过去说：“相爷，劳烦您备上要支付的代价了，明日送到我铺子里就可以。”

闻言，丞相立刻黑了脸，苏溪薇不由好奇问：“爹，那纸条上到底写了什么？”

06

蠢货。

我漫不经心在心里骂了一句，果然苏溪薇刚刚问完，丞相立刻黑着脸低声训斥道：“你还嫌今日惹得祸事不够多吗！有什么回家说！”

在场的人都是千年老狐狸，别说丞相在这里开口交代一切，恐怕只是从他的表情和这几句话就能判断出来，定不是什么好事。

偏偏这件事的罪魁祸首苏溪薇还这般频频犯蠢。

想到这里，我不由好奇苏溪薇这般愚蠢和沉不住气，上辈子是怎么硬生生忍耐了三年？

还是说只因她上辈子是最终的赢家，这辈子又觉得自己重生知晓一切，觉得自己手握胜券所以才行事如此随意？

我目送那父女二人离开，便也想离开，可顾慎之却突然喊住我。

“沈姑娘，可否给我一点时间，我们私下谈谈？”

我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而后点点头。

此时恰好盛春，御花园的花朵开的正是茂盛。

我看着御花园中的盛开的春棠花不由有些恍惚。

这些春棠花是我刚刚入宫时，陛下和我父亲商议后种下的，父亲说希望我如春棠一般，坚韧，花开繁茂。

可和顾淮云成亲后，他却借口牡丹富贵，将这些春棠尽数铲掉。

那时，我只以为他觉得牡丹更符合御花园的风景，现在想来，只怕那花是苏溪薇让他种下的。

沉稳的脚步声传来，我收回自己的思绪回头去看，只见顾慎之此刻换了一件新的衣裳，他见我微微一笑朝我深深做了一个揖。

我挑眉问：“这是何意？”

顾慎之道：“我知今日选夫赐婚之事，也许沈姑娘是有深思熟虑的，但其中定有许多迫不得已。”

“我再次起誓，不管什么都听沈姑娘的，若是你对婚事不愿意，我绝不强求。”

“日后，你若找到喜欢的人，可立刻休夫另嫁。”

他的话让我不由好奇地打量他，上辈子我只知道他素有贤明，但没想到他竟然可以大度到这个程度，要知道男子被休夫，乃是奇耻大辱。

“你可是若是你被我休了，可就是皇室的耻辱了，这种情况下陛下说不定会把你贬为庶人。”

顾慎之听完后冲我挑眉一笑，这笑容冲淡了他身上那股沉稳愁苦的感觉，让他显得少年气十足。

“做个平民也没什么不好，反正我肯定能养活自己，过得很快乐。”

我一怔，无奈摇摇头：“我目前没这个打算。我的目的不过是想好好经营我的铺子，既然彼此无意，这夫妻之名就当个名分就行，以后你有希望的女子，我们再和离也不迟。”

如今我确实不是很想再有什么感情纠葛，对我而言复仇和发扬铺子，壮兴这个朝代更重要。

顾慎之脸上的笑容一僵，有些委屈地看了我一眼，我也不知他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只觉得摸不着头脑，可我再问他却又不说，我便只好先告别他。

又匆匆去见了陛下，将那一纸药方交给他。

他饶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我也不怕只道：“陛下知道，这药方对于我而言没有任何用处，我更希望它在需要它的人手中。”

闻言，陛下大悦，笑道：“是，昭昭一向聪明的人，不像朕的那个不孝子！”

我敏锐地发现他称呼间的变化，却还是不语，只静静站着。

陛下欣慰地看了我一眼道：“昭昭，你放心吧。朕向来说话算话。这太子妃的位子非你莫属，若是太子不听话，换一个识时务者更好。”

我谢过陛下，出宫回了当铺。

当铺的后台有一股经久不散的檀香和钱纸味，可这味道却让我觉得无比熟悉，毕竟幼年父亲将我养育大，这股味道一直萦绕在我鼻尖。

我将上辈子的事情仔仔细细写在黄纸上，而后连同父亲留给我的符纸一起丢入火中烧掉，不一会便有鬼差出现，他捏着书信朝我恭恭敬敬行礼，我急忙回礼，又烧了新的纸钱给他充当辛苦费，那鬼差连连道谢，不一会便消失无踪。

我知道那封信不日便会到父亲的手中。

父亲身为阎王，虽不能越权谋私，却能帮我考核一下他人的人品。

可惜上辈子我太过自负，总以为自己看得清，才在阴沟里翻了船。

一炷香后，几张黄纸凭空出现在我的桌上，我拿起一看只见最上面那张只写了一个简简单单的“善”字，我往后一翻不由一愣。

这张纸后面，竟然还附带了顾淮云和苏溪薇的生平，只不过因为他们双双和我做了交易，改变了命运，这生平也作废了。

我心中了然，父亲终归还是心软为我开了后门。

给一副作废的生平，没有一丝违规，可我拿着这东西却能轻易找到对方的弱点。

我捏着纸慢慢地看着，果然和我猜测的大差不差，这二人最为珍惜的东西皆被我写入那张当票中，我微微一哂，心情大好的睡下。

次日，京中丞相府中发生了一件震惊京城的大事。

07

苏丞相竟然迁了自家的祖坟！

苏家的祖坟当年乃是由最出名的风水先生看过，那祖坟确实庇护后人，他家的男丁几乎都博才多学，官拜高位。

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突然迁坟，得知消息的众人纷纷猜测原因，可只有那些顶端的权贵知道，这一切都源于我们的那场典当交易。

他的女儿提出了一个代价极大的心愿，于是我便要走了他苏氏几百年积累的祖上庇佑。

听闻迁坟那日，苏丞相气急攻心一口鲜血吐出，整个人竟栽进了刚刚崛起棺材空荡祖坟的土坑中。

人群顿时大乱。

那些族老当即一口咬定这是祖上降下的惩罚，怪他动了祖坟，扰了先人的清净！

几个族老施压竟将年过半百，又怒急攻心的苏丞相押到祠堂，行了一顿家法。

我得知消息时，听闻就连宫中的太医都被请去了苏家，苏丞相怕是要不好了。

而苏家的闹剧并没有因此结束，苏溪薇是太子定下的太子妃，丞相不敢动她，却不会放过对方的母亲，据说那妾室当夜因为过于内疚投井而亡。

听罢，我笑笑，心说苏溪薇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正想着，外面突然传来喧闹声，我抬眸一看发现来的人竟是顾淮云，而他还搂着哭哭啼啼的苏溪薇。

顾淮云见我后当即大怒：“沈昭凝，你这个蛇蝎心肠的女人！我好心给你一个选择，你竟然敢逼溪薇家里迁坟！甚至因此害死了她的母亲，令丞相也一病不起！”

“早知道你是这种祸害，我就该早点杀了你！”

他此话一出，我只觉得心中燃起一股无名火，上辈子惨死的疼痛仿佛再次袭来，我冷冰冰地看着他道：“典当的生意是苏溪薇自己提出来的，太子殿下还要莫要乱给人扣帽子了。”

“苏溪薇是你自己一时冲动自大，才害的自己家破人亡！”

原来还在小声啜泣装可怜的苏溪薇闻言立刻变了脸色，她猛地抬头看着我眼中满是恨意。

我伸手轻薄又挑衅地拍了拍她的脸颊道：“你可真蠢，做决定说话的时候不会过过脑子吗？”

见我态度羞辱，顾淮云立刻生气的将人拉入自己的怀中。

他蹙眉看我警告道：“你不要太过分。”

我笑笑：“我只是实话实说而已，不过现在，太子殿下恐怕要支付我第二个代价了。”

他脸一黑，反驳道：“我已经把药方给你了，还不够吗？”

“沈昭凝，你这完全是在坐地起价！本宫贵为太子，溪凝是我妻，等我登基后她自然就是这全天下最为尊贵的女人！可你呢？”

“你不仅骗去了我外祖家的药方，还想继续提价！”

他将一张宣纸重重摔在桌上，我一瞥发现正是那日我写下的典当条件。

那日顾淮云态度桀骜不屑，连看一眼都不愿意。

我心中觉得好笑，我和他认识这些年来，他向我许了不少愿望，恐怕从未像那日宫宴上这般大出血吧。

我看着这个我曾经爱过的男人，只觉得心中对他的那点唯一的滤镜都消失殆尽。

“你那愿望本就难以实现，条件我自然要开的高一些。”

顾淮云蹙眉：“你什么意思！这件事对我来说轻而易举……”

他的话音顿住，像是想起什么似得不敢置信地看着我，苏溪薇见我们两人诡异的沉默，不由扯了扯顾淮云的衣袖：“殿下？”

正在此时，外头突然传来尖细的嗓音：“圣旨到！”

08

来人正是陛下的贴身公公，而他身边跟着的赫然是顾慎之。

顾淮云蹙眉，显然没有想到会撞上祝公公，他客气地和公公打了招呼，从对方的言语中发现了那点怪异的差异。

但还不等他理清楚思绪，便听公公已经开始宣纸，顾淮云只得和我们一起跪下。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沈昭凝淑慎性成，勤勉柔顺，雍和粹纯，性行温良，克娴内则，淑德含章。着即册封为太子正妃……”

“恭喜沈姑娘了，哦！瞧瞧老奴这张嘴，恭喜太子妃了。”

我接过圣旨，客客气气地和祝公公道谢，又塞了些银子给他，想比我们这边的热络，倒是苏溪薇先沉不住气厉声道：“祝公公！是不是弄错了，淮云明明要娶得是我啊！怎么沈昭凝成了太子正妃！”

“这不对吧！”说着她扯了扯顾淮云的衣袖，“淮云，你说句话啊！你明明说我才是你唯一的妻，是你的正妃！”

“放肆！”顾淮云还未开口，祝公公先呵斥道，“你这是在说杂家假传圣旨吗？苏溪薇你好大的胆子，你这么说，苏丞相知道吗？”

祝公公是陛下身边的老人，平日里就算是皇子和那些受宠的妃子也对他礼遇有加，更何况他此时是宣旨，代表的是陛下的颜面。

短短几句话，苏溪薇立刻不敢再闹，她跪在地上恭恭敬敬地道歉，祝公公冷冷看了她一眼， 又看向太子道：“殿下，您若是无事还是早些回府的好，您如今可是被陛下罚了闭门思过，若是此时有什么宣旨的人，见殿下不在这事又闹大了。您可莫要因为那些不懂事的人连累自己，被罚。”

“不值当的。”

祝公公八面玲珑，话里有话，顾淮云沉浸多年，也不是傻子，闻言立刻知大事不好，他向公公道了谢，又目送人离开。

他的目光落在我和顾慎之身上，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倒是苏溪薇一把抱住他的胳膊：“淮云，你不是答应我……”

“啪！”苏溪薇的话还没说完，顾淮云咬牙切齿说：“你不是也说过我注定登上皇位吗？你还说沈昭凝会对我死心塌地！”

闻言，我心中一哂，苏溪薇果然将重生和未来之事告诉了顾淮云。

可惜顾淮云太过自信，以为拿捏了一切，连演都懒得演。

我冷眼盯着他们狗咬狗，等终于看够了苏溪薇惨状和顾淮云无能狂怒的样子，才施施然开口：“太子殿下，您还是早点回宫吧，说不定还有人在等你呢，”

顾淮云脸色几变，终于匆匆离开。

我心中冷笑，只怕他此番回宫，便再也做不成太子了。

待所有人都离开后，我好奇地问顾慎之：“你怎么出宫了？”

顾慎之笑笑：“父皇已经拟定要册封我为太子，他让我陪你去阎罗殿拜拜。”

我心中了然，这是要让我禀明父亲。

前朝民不聊生，连地府冤死的人也多了不少，我父亲不忍百姓受苦，曾入凡间帮助开国皇帝，后来，两人更是结下友谊。

这秘密代代相传，包括我的身份，都只有圣上才知道。

我点点头应了声好，临行前，我又写下信件，交给小厮：“这是顾淮云需要付的代价，你今日送到他府上吧。不然我怕他可就要赎不起了。”

话虽是这么说，其实我心中知道自顾淮云和我签下那张单票起，他就已经给不起报酬，只能支付违约的代价了。

这条子我本该等过几日再给他，可我却懒得再等。

既然是要复仇自然是要等他最绝望的时候再给他更惨痛的一击！

那小厮取了纸条匆匆而去。

顾慎之早早就备好马车，我们相携去往父亲的庙宇。

这马车看起来宽敞，里面还点着淡淡的檀香，备上我喜欢的茶水，顾慎之见我目光落在那些茶点上，微微一笑：“我找父皇问了一下你的喜好。”

我笑着道谢，他实在是一个很熨帖和进退有度的人，也许这和他的成长经历有关，不管日后我和他能走多远，起码这种合作伙伴很让人舒心。

这次祭拜一切顺利，想来父亲也非常满意，等晚间他送我回了铺子，我还未下次便见小厮匆匆而来，嘴上还喊：“小姐，大事不好了！！”

09

妖风突然袭来，一下子吹灭了屋前的灯笼。

苏溪薇死了，被顾淮云亲手给刮了。

我心头一跳，虽知顾淮云多少有些疯劲，但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冷酷不留情，想来上辈子他把苏溪薇当做自己的白月光，心头肉，多少有些水分在里头。

我和顾慎之匆匆赶回宫中时，顾淮云已经被禁军压下，最上方的陛下看着顾淮云眼中是掩盖不了的失望。

顾淮云本来还在拼命挣扎，见了我却安静下来，他死死盯着我，那双原本淡漠冷酷的双眼竟流出血泪来。

“昭昭，我后悔了。”

说罢，他缓缓跪在我的面前，我挑眉看着他：“殿下，契约已成，就算你后悔也要履行，否则……”

我笑笑，心中却觉得无比不屑，他后悔也不过是因为自己一时糊涂，错信苏溪薇让自己好好的太子之位就这么丢了！

“昭昭！那场买卖我愿意做，我还要典当第二次，这一次我想和你回到从前！”

顾淮云倒是机智，直到现在还想翻盘。

他以为我这么对他，是因为被他的态度所伤，故意报复，却不知我早已走过一遭前尘，受了无数伤，心中压着无数的恨！

如今苏溪薇已死，苏家也支离破碎注定没落，可我心中的恨意却丝毫没有减少！

只因这最大的罪魁祸首仍旧活着。

我踱步走到他的身旁，双眸紧紧盯着他，清楚的感受到他的紧张和期待。

于是，我故意凑到他耳边，像是要给他新的希望，嘴里说的却是最冷酷无情的话：“顾淮云，这愿望我可实现不了。”

“苏溪薇是不是和你说，她从未来重回旧日？上辈子你做了皇帝，封她为后，两人幸福美满的过完一生，而我被你凌迟，敲碎全身的骨肉，为怕我死后告状还灌入铁水。”

顾淮云瞳孔猛地一缩，我满意地笑笑：“殿下，这世界上可没有后悔药。”

说罢，我轻轻踢开他的手，他终于崩溃大喊：“可你明明重生了啊！你不是也有第二次机会吗！”

大殿中回荡着他的惨叫声，可众人都只是低头不吭声，顾淮云不知的是，早在他交出药方的那一刻，就注定了他的死局。

后来，顾淮云被丢入了废宫，自那以后他疯疯癫癫的，我乐得看他笑话，便请宫中那些孤魂野鬼去逗逗他，年末之时，他终于受不了刺激，自尽在宫中。

第二年春，陛下为我和顾慎之举办了盛大的婚礼，我照旧还在经营“幽冥”当铺，与他相敬如宾倒也过得自在。

只是那一年，父亲难得入我梦中，请我去看两人的审判，我冷眼看着身在地府的苏溪薇和顾淮云一次又一次堕入地狱，受罚，只觉得身心释然！

这一次，我将为自己的而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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