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风云渐息，气象万千。
云曦月缓缓睁开双眼，眸中神光湛然，仿佛有星河流转。她身上那股几欲破体而出的锐利气势已然收敛，尽数归于丹田气海，整个人气息变得更加圆融、深邃，举手投足间，都带着一股与天地相合的韵味。
金丹大圆满！
困扰她数月之久的瓶颈，就在刚才，被眼前这位师兄云淡风轻的一个手势，彻底点破。
此刻，她再望向江渔的眼神，已经不仅仅是敬畏，更带上了一丝近乎虔诚的狂热。
而江渔，正襟危坐在青石上，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表情严肃，内心却在疯狂呐喊。
她看***什么？她为什么还在这里？她怎么还用那种眼神看我？快走啊！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躺一会儿！
他不敢动，也不敢说话，生怕自己再不经意间弄出什么幺蛾子，让眼前这位修为高深莫测的师姐再来一次“当场突破”。刚才那动静太吓人了，整个后山都跟着震了三震，他感觉自己的小心肝现在还在扑通扑通地乱跳。
“多谢师兄指点迷津，曦月今日之悟，皆拜师兄所赐。此恩，曦月没齿难忘。” 云曦月再次郑重地躬身行礼，这一次，腰弯得更低，姿态放得更谦卑。
江渔连忙摆手，像被烫到一样，身体僵硬地回应：“不……不客气，师姐言重了，我什么都没做，是你自己天资聪颖，悟性过人。”
他这是发自肺腑的大实话。
可这番话落入云曦月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深意。
“我什么都没做……”
这是何等的境界！高人点化众生，如春风化雨，润物无声，从不居功自傲。在他看来，指点自己突破瓶颈，或许就跟随手拂去一片尘埃般微不足道。
“……是你自己天资聪颖，悟性过人。”
这更是在提点我！师兄是在告诉我，外力终究是外力，真正的道途，最终还是要靠自己去走，去悟。他既给了我机缘，又点明了修行的根本，用心何其良苦！
云曦月心中感动又惭愧，愈发觉得眼前这位师兄的形象高大了起来，简直就是自己修行路上的指路明灯。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江渔，诚恳地说道：“师兄高风亮节，曦月钦佩万分。为表谢意，聊备薄礼，还请师兄万勿推辞。”
说罢，她素手一翻，掌心凭空出现了一个精致的白玉瓶。瓶身温润，灵气氤氲，瓶塞还未打开，便有一股沁人心脾的丹香弥漫开来。
“此乃‘九转蕴神丹’，是我早年在一处秘境所得，虽非绝世神药，但对温养神魂、稳固境界有奇效。曦月刚刚突破，境界尚需巩固，本应自用，但师兄点化之恩大于天，此物赠予师兄，方显其价值。”
江渔看着那玉瓶，眼皮直跳。
九转蕴神丹？听名字就知道是了不得的宝贝。他一个杂役弟子，要这玩意儿干嘛？吃了怕不是要当场爆体而亡。更重要的是，收了这么贵重的东西，以后这位师姐要是天天来找他“论道”，那他的躺平大业岂不是彻底泡汤了？
不行，绝对不行！
江渔头摇得像拨浪鼓，连连后退，义正辞严地说道：“使不得，使不得！师姐，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正所谓，无功不受禄嘛！”
“师兄点拨之功，何止千金！”云曦月坚持道，将玉瓶往前递了递。
“哎呀，师姐，你听我说，” 江渔急了，开始胡言乱语，“我这个人呢，修行讲究的是顺其自然，最忌讳被外物所扰。丹药这种东西，偶尔吃吃还行，吃多了就会产生依赖，影响道心，有碍于体悟天地自然。你看这山间的清风，天上的白云，地上的野草，哪一样不是天地灵粹？与它们相比，丹药不过是些‘浊物’罢了，不要也罢，不要也罢！”
他一边说，一边还嫌弃地挥了挥手，仿佛那瓶神丹是什么烫手山芋。
他只是想找个听起来比较“高大上”的理由拒绝，好让这位师姐赶紧走人。
然而，云曦月听到这番话，却是如遭雷击，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外物……浊物……
是啊！自己一直以来，太过依赖丹药、法宝、灵石这些外物，以为资源越多，修行越快。却忽略了修行最根本的核心——道心与自然的契合。
师兄他，身着最普通的杂役服，居于这荒芜的思过崖，饿食野果，渴饮山泉，却能轻易进入“天人合一”的至高境界。而自己，坐拥宗门最优渥的资源，却心生瓶颈，险些走火入魔。
两相对比，高下立判！
师兄这是在用他自己的言行，再次点化我！他不是在拒绝我的丹药，他是在教我真正的修行之道！
大道至简，返璞归真！
云曦月只觉得一股清流洗涤了她的神魂，让她对修行的理解，又深了一层。她缓缓收回玉瓶，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对着江渔深深一揖，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多谢师兄教诲！曦月……受教了！”
江渔看着她又拜了下去，心里直发毛。
又来了，又悟了！这姑娘的悟性是不是有点太好了？我就是随口胡诌几句，她怎么又一副茅塞顿开的样子？
他决定了，不能再让她问下去了，必须主动出击，快刀斩乱麻，结束这场诡异的对话。
“咳咳，” 江渔清了清嗓子，站起身来，学着说书先生的模样，背着手，仰头四十五度望天，摆出一副世外高人的派头，用一种沧桑而悠远的语气说道：“师姐，你看，天色不早了。”
云曦月一愣，下意识地抬头看了看天。
此刻夕阳西下，晚霞满天，确实不早了。
师兄这是何意？是在暗示我，光阴易逝，修行须抓紧时间？还是在告诉我，今日的“论道”到此为止，让我回去好生领悟？
江渔见她不说话，继续加码，长叹一口气：“唉，这人啊，一忙起来，就容易忘了正事。我这崖还没看，地还没扫，晚饭还没着落呢。师姐，你贵为核心弟子，想必宗门事务繁忙，就不多留你了。”
他这番话，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我要下班了，你赶紧走吧。
可云曦月听完，娇躯又是一震。
看崖，扫地，吃饭……
这等在凡人眼中最琐碎的日常，在师兄口中说出，却仿佛蕴含着某种至理。
“看崖”，是在观摩天地道韵；“扫地”，是在扫去心中尘埃；“吃饭”，是在维系肉身与天地的根本联系。
修行，不就应该是在这等一举一动、一饮一啄的日常中去践行吗？自己以前总是将修行和生活割裂开来，认为只有打坐、练剑、闭关才是修行，却忽略了生活本身就是一场最深刻的修行。
师兄，他看似在说俗事，实则句句不离“道”啊！
云曦月的美眸中异彩连连，她感觉自己今天一天得到的感悟，比过去十年加起来还要多。她知道，自己不能再打扰师兄的“修行”了。
“师兄教诲，曦月铭记于心。”她敛去所有激动的情绪，恢复了清冷的模样，但语气中的尊敬却有增无减，“曦月这便告辞。只是……”
她顿了顿，似乎有些难以启齿。
江渔心里咯噔一下，心想：姑奶奶，你还有什么事啊？
只见云曦月从储物戒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通体翠绿的玉佩，玉佩上雕刻着一朵栩栩如生的祥云。她双手捧着玉佩，递到江渔面前。
“师兄，这枚‘静心佩’，并非丹药法宝，只是一块能凝神静气的凡物，算不得‘外物’。曦月佩戴多年，早已习惯。今日见师兄，如见大道，心中激荡，此物已然无用。”她抬眸看着江渔，眼神清澈而坚定，“但不知为何，曦月总觉得，此物与师兄有缘。还请师兄收下，就当……就当是曦月与师兄结个善缘。”
江渔看着那块玉佩，色泽温润，触手冰凉，看起来确实不像什么厉害的法宝。而且这师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自己要是再拒绝，恐怕她今天就不走了。
结个善缘，然后赶紧走人，以后别再来了！
江渔心里盘算着，觉得可以接受。于是他点了点头，伸手接过了玉佩，随口说道：“行吧，看着挺清凉的，夏天枕着睡觉应该不错。那……多谢师姐了。”
夏天，枕着，睡觉？
云曦月听到这几个字，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可是用万年养魂木的木心雕琢而成的“云纹养神佩”啊！是师尊在她筑基时亲手赐予的，能时刻滋养神魂，百邪不侵。其价值，足以让元婴老祖都为之眼红！
整个青云宗，也仅此一枚！
到了师兄口中，竟然只是个夏天用来枕着睡觉的“凉快玩意儿”？
是师兄真的不识货，还是……
一个念头闪电般划过云曦月的脑海。
她瞬间明白了！
师兄这等人物，怎会不认识养魂木？他这么说，是在用一种近乎玩笑的方式，来淡化这枚玉佩的价值，让自己不要有心理负担。他接受此物，不是因为它的珍贵，而仅仅是因为自己那句“此物与师兄有缘”。
缘法，这才是他看重的东西！
想通了这一点，云曦月心中最后的一丝疑虑也烟消云散，只剩下无尽的敬佩。
她不再多言，对着江渔最后行了一礼，轻声道：“师兄，曦月告退。改日，再来向师兄请教。”
说完，她转身化作一道白色流光，冲天而起，消失在天际。
江渔看着那道远去的流光，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全身的骨头都软了。
他一***瘫坐在青石上，喃喃自语：“妈呀，总算走了……太吓人了……”
他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玉佩，入手冰凉，质感极佳。他试着放在脖子后面靠了靠，果然，一股凉意瞬间驱散了刚才因紧张而出的一身薄汗。
“还真挺舒服的，” 江渔满意地点点头，“以后午睡，就用它当枕头了。”
他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位青云宗第一天骄的离去，会给整个宗门带来何等巨大的震动。他也更不知道，自己悠闲的躺平生活，从这一刻起，已经悄然走向了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