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耳机里的钢琴声又卡顿了。我摘下一只耳机,用指节抵着太阳穴揉了揉。
《夜不眠》的小样循环播放到第八遍,副歌部分的转音总是带着一股涩味,
就像含了一颗化不开的苦杏仁。手机在膝盖上震动起来。锁屏照片是一张泛黄的北海道雪景,
雪粒糊在镜头上,两个模糊的身影挤在镜头前,我穿着驼色大衣,
他裹着我的围巾——那是我们最后一次旅行。屏幕亮起,
是苏婉的消息:“明晚《声宴》直播,压轴合唱。”我盯着“合唱”两个字,喉结动了动。
录音室的空调温度开得很低,后颈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机又震动起来,
苏婉的语音消息跳了出来:“台长特批的,说是情怀杀。”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叹息,
“林砚,你知道的,现在这行情……”我把手机倒扣在调音台上。
玻璃台面上映出我发红的眼尾——凌晨三点,我在录音室里已经耗了十七个小时,
只为了修改这首破歌的副歌部分。键盘突然被碰响。苏婉端着马克杯站在门口,
热气模糊了她的眉峰:“喝口姜茶,不然胃又要闹毛病了。”我接过杯子,
指腹蹭过杯壁上的水珠。“和谁合唱?”“江野。”杯子差点掉在地上。
姜茶的甜腻味道涌上喉咙,我盯着调音台里自己的倒影,
喉结滚动了一下:“谁定的这个安排?”“台长说,你们三年没同框了,观众会买账的。
”苏婉把保温杯往我手里按了按,“你要是拒绝了……”“我知道。”我打断了她。
三年前在机场我们被拍到牵手,
第二天热搜就是“林砚江野隐婚实锤”;三个月后我们被爆分手,
热搜又变成了“顶流音乐人被甩,创作瓶颈疑因情伤”。圈子里的人最爱看这种戏码,
越真实越伤痛,收视率就越高。苏婉走后,我重新戴上耳机。
钢琴声里突然混进了江野的笑声,他说:“林老师,这一小节是不是太苦涩了”,
还说:“北海道的雪落进琴键缝里了”。我扯掉耳机,小样的余音还在耳膜上嗡嗡作响。
手机屏幕亮起,我鬼使神差地点开了微博草稿箱。“有些告别,不是不说再见,
而是说了太多遍。”光标在最后一个句号上跳动,我盯着北海道的锁屏照片,手指一滑,
把草稿全删了。关机前,我对着黑屏里的自己笑了笑。还挺好看的,睫毛上挂着水光,
像被雨打湿的蝴蝶。直播那天的聚光灯太亮了。我站在后台,黑色丝绒西装贴着后背的冷汗。
化妆师在我眼下扫散粉,镜子里晃进了江野的影子——他穿着浅灰色高领毛衣,
站在舞台侧边,像一幅褪了色的老照片。
主持人的声音从耳返里传了进来:“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林砚、江野!
”我抬步时膝盖直打颤。聚光灯打在脸上,台下的尖叫声像潮水一般,
但我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咚,咚,咚,每一下都撞着肋骨。江野在我身旁站定。
他身上有雪松味的香水,和三年前一样。钢琴前奏响起。是《风向北吹》。我僵在原地。
这是我们分手前一起写的歌,原本定为那部电影的主题曲,后来电影换了OST,
制作人说“两位老师的风格不太搭”。现在想来,哪是风格不搭,
分明是我们的名字连在一起,太烫手了。江野开口了,第一句就破了音:“风往北方吹,
雪落第几回……”他侧过脸看着我,眼尾泛红,“林砚,你还记得吗?”我喉咙发紧。
北海道的雪突然涌进眼眶——那天我在民宿的旧钢琴前写谱子,他蹲在地上煮姜茶,
蒸汽模糊了玻璃,他突然说:“林老师,这歌要是火了,我们就结婚吧”。
台下开始骚动起来。导播切了观众席的镜头,苏婉在耳返里喊道:“接词!林砚!
”我张了张嘴,声音像生锈的齿轮:“你说要等雪停,等春天来……”每个字都带着血腥味,
像是从喉咙里剜出来的。副歌时江野突然转身,离我只有十公分。
他的呼吸扫过我的耳垂:“那天雪很大,你说永远不分开。”我指尖发冷。
三年前的雪落在后颈,他的围巾绕在我脖子上,他的体温透过手套渗进我的掌心。后来呢?
后来他说:“林砚,我们不合适”,后来我在录音室砸了吉他,弦划破了手腕,
血滴在谱子上,把“永远”两个字染成了红色。掌声炸响时,我差点栽倒。江野伸手扶我,
指尖刚碰到我手腕,我像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他眼底闪过一丝异样,很快又藏了起来,
笑着对观众挥手。我冲进后台洗手间,反锁上门。镜子里的人脸色白得像纸,
眼尾红得要滴血。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掏出来,通讯录最顶上还是“阿野”,
备注一直没改过。按下通话键,又在最后一秒挂断了。“林砚。”苏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带着一点哽咽,“热搜爆了。”我打开门。她举着手机,
屏幕上是“林砚江野合唱破防”的词条,配图是我唱到副歌时泛红的眼眶。往下滑,
是江野杀青宴的视频——他醉得东倒西歪,举着酒杯说:“有些人,错过了就是一辈子”。
“你不能再这样了。”苏婉把湿巾拍在我脸上,“明天《声宴》专访,
你必须……”“我知道。”我擦了擦脸,“我会说,我们早就没事了。”苏婉盯着我,
突然抓住我的手腕。袖扣滑落,内侧一道浅疤露了出来,像一条褪色的红线。
她眼眶红了:“林砚,你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我抽回手,重新扣好袖扣。
镜子里的自己在笑,可那笑比哭还难看。深夜的录音室里又响起了《夜不眠》的旋律。
我盯着调音台上的北海道照片,突然按下保存键——这次,微博草稿写的是:“有些再见,
说了太多遍,却还是说不出口。”第二天的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了进来,
我盯着镜子里的自己,把袖扣扣到最紧。
苏婉的车在楼下按了三声喇叭——《声宴》专访的录制时间到了。
2.前座的车载香薰是我最爱的雪松味,往常能压下焦虑,今天却像根细针,扎得人更烦躁。
《声宴》的录影棚比想象中小。浅灰布艺沙发硌着后腰,主持人递来的温水杯壁上凝着水珠,
我捏了捏,凉意顺着指缝往骨头里钻。前三个问题都稳妥,关于新专辑的创作理念,
关于巡演城市的选择,我答得流畅,甚至能对着镜头笑。
直到主持人忽然倾身:“刚才和江野先生合唱时,您眼眶红了。是想起过去了吗?
”我喉咙发紧。喉结动了动,点头:“那首歌……承载了很多回忆。
”“听说您和江野先生曾是非常亲密的伴侣。”主持人的语气放软,“分手原因方便分享吗?
”指甲掐进掌心。痛感让我清醒些,面上还是从容的:“私人感情不便多谈。
但我们彼此尊重,早已放下。”导播间传来“刺啦”一声。
大屏幕突然弹出小窗——是江野的连线画面。他坐在酒店房间,衬衫第二颗纽扣没系,
领口松松垮垮。镜头扫过他眼下的青黑,像块没擦干净的墨。主持人的声音突然变远。
我听见江野说:“放下?我从来没说过我放下了。”全场倒抽气的声音,比耳光还响。
水杯在指缝间裂开细纹。我听见自己问:“我能问一个问题吗?”站起时膝盖撞了茶几,
钝痛从腿骨窜到太阳穴。我盯着镜头,盯着小窗里的江野,“你现在说这些,
是新剧需要热度,还是……真的还介意?”江野的睫毛颤了颤。他张了张嘴,
最后只说:“如果你觉得我只是炒作,那我说再多也没用。”连线“咔”地断了。
苏婉的手掐在我胳膊上,生疼。她半拖半拽带我往外走,路过导播台时,
我听见场务小声说:“这热度得爆,明天头条稳了。”公寓书房的落地灯坏了,只开着台灯。
我蹲在保险柜前,铁盒里的铂金戒沾着指纹。戒圈内侧刻着“砚&野”,
字母边缘被磨得发亮——那是江野用钥匙尖一笔一笔刻的,说怕我嫌他手笨,刻坏了就重刻。
手机在桌上震动。程哲的号码跳出来,我按了接听键,他的声音像浸了冷水:“林砚,
你现在的状态,和你爸去世那年一模一样。”我攥紧戒指。十四岁冬夜,父亲醉倒在厨房,
血从额头流到地砖缝里。我站在门口,攥着电话,听着他含糊的“救我”,
手指在1和2之间抖了十分钟。后来医生说,再晚半小时,神仙也救不回。
“你总用冷漠当盔甲。”程哲的声音轻得像叹息,“可江野是你唯一愿意卸盔甲的人。
你说放下,是惩罚他,也是惩罚自己。”电话挂断时,窗外开始落雨。我套上外套,
戒指塞进裤兜。雨丝打在脸上,凉得人发颤。江野住的公寓楼下,他房间的灯还亮着。
我仰头看那扇窗,雨水顺着睫毛往下淌,咸的。楼下保安遛狗经过,冲我喊:“小伙子,
这么晚在雨里站着,发什么呆?”我没说话。裤兜里的戒指硌着大腿根,像道没愈合的旧伤。
凌晨三点,雨越下越大。我摸出手机,屏幕在雨里自动亮起——苏婉发了二十三条消息,
最后一条是:“林砚你疯了?明天还有录音,你现在在哪?”我关了机。抬头看江野的窗户,
灯不知什么时候灭了。雨顺着发梢滴进领口,冷得人发抖。可我不想走,就站在原地,
盯着那扇黑着的窗,直到眼皮沉得撑不住。后来的事记不清了。只记得迷迷糊糊时,
有辆伞骨蹭过我肩膀,有个女声喊:“野哥,楼下有个人……”再后来,是彻底的黑。
3.我是被冷水泼醒的。苏婉举着空杯子站在床边,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林砚,
你当自己是冰雕?在雨里站了一整夜!”她把手机屏幕怼到我眼前,监控画面里,
凌晨三点的我像个木偶似的朝着江野的小区挪动,路灯把我的影子拉得老长老长。
“你是想找死吗?”她的声音抖得厉害,“明天录音棚约好了交响乐编曲,
你现在都发烧到39度了!”我摸了摸额头,烫得我赶紧把手缩了回来。
裤兜里的铂金戒指硌着大腿,昨天在雨里蹲得太久,膝盖僵得像块砖。“我去书房。
”我撑着床边站起身来,拖鞋在地板上拖出刺啦刺啦的声音。
苏婉拽住我的后领问道:“你要干嘛?”“剪辑《夜不眠》的MV。
”电脑开机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响亮,我盯着素材库,
雪地里的脚印一帧一帧地闪过——那是去年冬天,我和江野去北海道的时候,
他非要拉着我在雪地里跑,说要“留下一对不会化掉的脚印”。“你再这样下去会崩溃的!
”苏婉把退烧药拍在桌上,说:“程哲说你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的迹象,
周医生的号我都约好了!”我敲键盘的手停了下来:“我不需要同情。”“那你要什么?
”她抓起文件夹朝我背上摔过来,“要他回头看你一眼吗?可你连站到他面前的勇气都没有!
”这句话像根针,扎破了我绷了半年的壳。我猛地转过身,
眼前一阵发黑:“你以为我不想放下吗?”我的喉咙发紧,“每次闭上眼睛,
都是他哭着说‘林砚,如果你觉得我配不上你,
别用冷暴力杀了我’……”苏婉的表情僵住了,那是我们最后一次吵架,
他红着眼眶把离婚协议推过来时说的话。“我怕……”我扶住桌角,指甲掐进木头缝里,
“我怕一开口挽留,他就会像我爸那样消失不见。
”十四岁的记忆突然涌上心头:父亲倒在厨房,血渗进地砖缝里,
我攥着电话在1和2之间抖了十分钟。后来医生说,再晚半小时,就救不回来了。
“所以我先推开他,至少……至少我是主动的那个。”苏婉没有说话。她蹲下来,
把我掉在地上的戒指捡起来,戒圈内侧的“砚&野”磨得发亮。“下午两点,
周医生的咨询室。”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气,“我陪你去。”咨询室的沙发软得离谱。
周医生把纸巾盒往我这边推了推,问道:“你说‘爱一个人必须完美’,能具体说说吗?
”我盯着她胸前的工牌,指甲抠着沙发缝说:“我爸喝醉了会摔东西,
我妈走的时候说‘你和你爸一样烂’。”我的喉咙发涩,“所以我学钢琴、学作曲,
拿奖、拿奖杯,以为这样……”“这样就能被爱了?”周医生接过话茬。
我点了点头:“江野不一样。他会在我练琴到凌晨的时候煮姜茶,
会把我咬坏的谱架悄悄修好。”可后来呢?我开始挑他的毛病——电影台词记不熟,
做饭盐放多了,甚至故意三天不回他消息。“我想测试他,看他会不会坚持下去。
”我的声音越来越小,“可他真的离开了。
”周医生递给我一张白纸:“写下你最恐惧的场景。
”笔尖在纸上洇开了墨迹:“江野死在我怀里,因为我没及时救他。
”她指着纸上的字说:“你把对父亲的愧疚,投射到了江野身上。
你害怕再次‘害死’所爱之人,所以你选择先离开。”眼泪砸在纸上,
把“死”字晕成了一团蓝色。晚上十点,程哲蹲在我书房的地上,
旧手机发出的蓝光映得他脸色发青:“这破手机密码设的是什么?‘1128’?
”我愣了一下——那是江野的生日。屏幕亮了,程哲划到回收站,手指停住了:“有段语音,
删除时间是分手前三天。”按下播放键的瞬间,我听见了江野的声音。“砚,我查过了,
不是你说的‘没有未来’。”他的呼吸声很近,就像贴着我耳朵说话一样,
“是我的肾有问题,可能要做透析。我不想拖累你,所以……”停顿间有抽鼻子的声音,
“如果你要走,我不会拦你。”手机“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我蹲下去捡,
指尖抖得按不住重播键。“他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抬头看着程哲,他的眼睛也红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我抓起外套朝门口冲去,苏婉从客厅扑过来:“现在就去吗?
他刚发声明说你们从没有过恋情!”我挣开她的手:“那我就让全世界都知道,我林砚,
爱过江野,现在还爱着他!”与此同时,江野在片场。他演的是一个在雨里找人的警察,
导演喊“卡”的时候,助理举着手机跑过来:“野哥,你看热搜!
林老师《夜不眠》的MV预告,作曲人写的是J.Y.!”江野的手一抖,
雨水顺着帽檐滴在手机屏幕上——J.Y.,是他名字的拼音缩写。
那是林砚以前说过的:“以后我的歌,只要有你,就用J.Y.当暗号。
”他冲进酒店房间时,衬衫还在滴着水。邮箱里躺着一封未读邮件,发件人是林砚,
标题是:“你删了我,可我还在你歌里”。附件是《夜不眠》的完整版,他点击播放键,
熟悉的钢琴声流淌出来。唱到最后一句时,
他猛地站了起来——原词“风雪封喉也不回头”被改成了“若你回头,我仍在原地,
哪怕风雪封喉”。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动起来。他盯着屏幕上的短信框,手指抖了十分钟,
才按下发送键:“歌很好听。我……没删你,只是把你设成了免打扰。
因为我怕听到你的声音,就忍不住想见你。”而我站在录音室中央,
手机屏幕还停留在那条短信上。4.我的手指在手机屏幕上烫出一片红。江野的短信还在闪,
"免打扰"三个字像根针,扎破了五年来我给自己灌的所有安眠药。程哲说过,
我总爱把伤口缝成勋章。可现在这枚勋章在发烫,烫得我肋骨都疼。"林砚!
"苏婉的声音从身后追来,我已经冲进电梯。她的手刚碰到电梯门,我啪地按下关门键。
金属门隔断她的喊叫声,我盯着电梯数字往上跳——录音室在18楼,我要下去,
去江野那里。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程哲:"苏婉说你往江野公寓去了?""嗯。
"我把车速提到八十,雨刷器疯狂摆动。前挡风玻璃上的水痕里,
闪过五年前的画面:江野窝在副驾吃冰淇淋,说等他拍完那部雪山戏,
我们就去北海道装修那套带壁炉的房子。后来他拍完戏,只给我留了张纸条,
说"我们没有未来"。导航突然弹出提示:"前方三公里左转,目的地北海道未完成的家。
"我猛踩刹车。后车喇叭炸响,雨雾里红尾灯连成串。
程哲的声音从蓝牙里钻出来:"你刚才用私人账号改了导航?
"我盯着屏幕上那个陌生又熟悉的地址,喉咙发紧。那套房子钥匙还在我钱包夹层里,
五年前他说"分手"时,我攥着钥匙在雪地里站了整夜。
后来我把钥匙和病历单一起锁进保险柜,直到今天——直到程哲翻出那部旧手机,
直到听见江野说"肾有问题,不想拖累你"。"调头。"我按下取消导航,
雨刷器刮开一片模糊的视野,"去江野现在住的小区。
"程哲叹了口气:"周医生说你可能解离。""解离?"我笑了,雨水顺着车窗往下淌,
"我现在清醒得能数清每滴雨。五年前他说'没有未来',
我以为是不爱了;三天前他发声明否认恋情,我以为是厌倦了。
可原来......"手机突然叮咚一声。
是音乐平台推送——《夜不眠》完整版仅对江野可见。我想起录音时最后一遍改词,
制作人说"太直白了",我说"他听得懂"。"他现在在看吗?"我喃喃着,
突然看见后视镜里一辆银色轿车擦身而过。那车牌是沪A·Y921,是江野的车。"程哲!
"我猛打方向盘,"江野的车往老城区去了!""我刚给他打过电话。
"程哲的声音带着急促的翻页声,"他说要去第一次同居的公寓。林砚,你们在绕圈。
"绕圈。就像五年前他躲着我,我躲着他。就像三年前我在颁奖典礼后台撞见他,
他侧过身说"林老师好";就像上个月他在采访里说"从未与男星交往",
我当晚在录音室砸了吉他。雨越下越大。我把车停在江野公寓楼下,抬头看1703的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