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后退时脚下被石缝绊了一下,手腕急转间,剑柄重重磕在左手手背上,沉闷的响声在渐暗的天色里格外清晰。
他闷哼一声,咬着牙将剑拄在地上——倒不是多疼,只是那股钝重的麻意顺着手臂窜上来,让他莫名想起昨夜她替他擦唇角糖渍时,指尖的触感也是这样,带着点酥麻的痒。
“殿下!”
沈清沅的声音像带着风跑过来,裙摆扫过练武场的青石板,带起些微尘土。
她手里还攥着本没看完的诗集,显然是刚从书房跑出来,鬓角的碎发都有些乱了,几缕贴在泛红的脸颊上。
跑到他面前时,她猛地顿住脚步,目光落在他垂着的左手上,瞳孔一下缩紧:“怎么弄的?”
他刚想说“小事”,就被她不由分说地按住肩膀往下按。
她半蹲在他面前,仰头看他的眼神里带着点急,像只被惊动的小鹿:“快坐下。”
他顺着她的力道屈膝坐下,膝盖抵着她的膝头,能感觉到她裙摆下小腿的温度,烫得他想往后缩,却又舍不得动。
她转身跑回偏厅,很快端来铜盆,里面盛着温水,搭着块素白的布巾。
夕阳的金辉透过练武场的雕花木栏,落在她认真的侧脸上,绒毛都看得分明。
她蹲下身,先将布巾在水里浸得透湿,又轻轻拧到半干,动作轻得像怕碰碎什么珍宝。
“可能有点烫,忍忍。”
她抬头看他,睫毛上像落了点碎金,忽闪忽闪的,扫过他的手背时,带着点微痒的风。
布巾贴上手背的瞬间,温热的触感漫开来,压下了那股钝痛。
她的指尖轻轻按着淤青处,力道很轻,像怕弄疼他似的,拇指偶尔会摩挲过那块泛青的皮肤,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试探。
他的目光落在她的发顶,青丝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下来,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发间飘来淡淡的木犀香——是她晨起用的香膏味,混着她袖口沾着的墨香,像春日里最清润的风,一下下往他心尖钻。
练武场的铜鹤香炉里,最后一缕檀香慢悠悠地飘向天际。
远处传来管家喊开饭的声音,被风吹得很轻。
他忽然希望这顿饭永远别开,就这么让她蹲在面前,闻着她发间的香,看她认真替他敷手,哪怕手背的淤青再重些也无妨。
“疼吗?”
她又问,抬头时鼻尖差点碰到他的手腕,那双眼睛亮得像浸在水里的黑曜石,带着点担忧,又有点藏不住的心疼。
他喉结滚了滚,原本想说“无妨”,话到嘴边却成了轻咳:“这点伤算什么,男子汉……”话音未落,就见她眉头皱得更紧,按在淤青处的手指顿了顿,力道放得更柔了些。
“男子汉的伤就不是伤了?”
她轻声反驳,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气,“上次在城外狩猎,你被马蹭破点皮都要喊疼,怎么这会儿倒嘴硬了?”
他被戳穿旧事,耳尖有点发烫。
上次狩猎被马蹭了脚踝,其实只是破了层皮,他却故意在她面前瘸着腿晃了半天,就为了听她多说几句关心的话。
没成想被她记到现在,还拿来堵他。
他看着她微微鼓起的脸颊,像只气鼓鼓的小松鼠,忽然觉得手背的疼都成了挠心的痒,想伸手揉揉她的头发,又怕唐突了,手在半空停了停,终究还是攥成拳收了回来。
布巾渐渐凉了,她起身要去换热水,被他一把拉住手腕。
她的手腕很细,隔着月白襦裙的衣袖,能感觉到她脉搏的轻跳,像春日里的鼓点。
“不用换了,”他声音有点哑,“己经不疼了。”
她回头看他,眼里带着点怀疑,却还是顺从地坐回他面前,重新将布巾浸热了敷上。
这次她离得更近了些,发间的木犀香更浓了,混着她袖口的墨香——他认得那墨香,是她练字时常用的松烟墨,上次他还笑她用这么贵的墨写家书,她当时红着脸说“给殿下的信,自然要用好墨”。
“其实……”他忽然开口,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想说刚才练剑是因为想着她,才分了神;想说她蹲在面前的样子,比练武场的晚霞还好看;想说她指尖的温度,比布巾的温热更让人安心。
可话到嘴边,只变成了“你诗集看到哪页了?”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眼里的担忧散了些,多了点柔和的光:“看到‘晚来天欲雪’那句,正想着殿下会不会冷,就听见练武场有动静。”
她的指尖轻轻按着手背的淤青,像在数上面的纹路,“下次练剑别太急,你总说我抄经毛躁,你自己还不是一样?”
他被她说得没法反驳,只能低低地笑。
暮色越来越浓,练武场的灯笼被小厮点亮,暖黄的光落在她发间,替她镀了层柔和的边。
她的手指还在轻轻按着他的手背,动作专注得像在完成一件极重要的事,仿佛那不是块淤青,而是件稀世的珍宝。
“殿下笑什么?”
她抬头,正好撞进他的目光里。
他的眼神很深,像盛着整片星空,看得她心头一跳,按在他手背上的指尖忽然僵住。
他没回答,只是看着她。
看她被灯笼照得泛着粉的脸颊,看她睫毛投在眼下的浅影,看她因紧张而抿紧的唇瓣——那唇瓣的颜色很淡,像刚开的桃花,让他想起上次她替他擦唇角糖渍时,指尖触到的柔软。
手背的钝痛早就散了,只剩下她指尖传来的温度,像团小火苗,顺着血管一路烧到心口,烫得他有点发慌,又有点贪恋。
“不笑了,”他忽然伸手,替她将鬓边的碎发别到耳后,指尖蹭过她的耳廓,像触到了团暖融融的云,“走吧,该吃饭了。”
她“嗯”了一声,却没立刻起身,只是慢慢取下他手背上的布巾,小心翼翼地将铜盆端起来。
起身时,裙角扫过他的膝盖,带起一阵木犀香。
他望着她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手背青一块也值了——至少,能让她蹲在面前,用那样认真的眼神看着他,让他闻够了她发间的香,也看够了她眼底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