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珠江夜话六月的广州，夜色像一块被汗水浸透的绸缎，沉甸甸地压在肩头。苏绾绾把电脑屏幕合上，第N次错过末班地铁，办公室的灯光一排排熄灭，只剩她头顶那盏日光灯发出“滋啦”的垂死声。她给宿舍群“东北桂花X广西螺蛳粉X广东叉烧包”发语音：“姐妹们，我又加班到十点，K歌局赶不上了，你们先嗨！”尾音带着东北人特有的上扬，却掩不住疲惫。手机立刻跳出两条回复——郑婷婷甩回一条15秒语音，背景鼓点震耳：“东北大妞听话，回头给你录一首《青藏高原》降B调！！”周红梅的粤语紧跟：“快啲嚟，我哋留埋支拉菲等你！”苏绾绾笑出梨涡，心里却想：拉菲？这俩女人怕不是又点了一打科罗娜。她关掉空调，拎着包冲进电梯，镜面墙映出自己——白衬衫皱得像腌菜，眼尾还挂着两缕熬夜后的青黑。她叹了口气，从包里掏出口红，对着镜子胡乱一抹，血色立刻盖住狼狈，像给夜战归来的士兵盖上勋章。出了大厦，潮热的风裹着珠江水汽扑面而来，她站在马路边犹豫：回家补觉，还是去MUSE？一辆的士适时停在她面前，司机摇下车窗：“靓女，去边？”她鬼使神差地报了酒吧名，车门“啪”地关上，像替命运按下确认键。的士掠过猎德大桥，霓虹在车窗上拉出彩色流线。苏绾绾把手机调到自拍模式，对着镜头咧嘴一笑，眼角却挤出细纹。她想起四年前初到广州，第一次踏进MUSE，温金度在吧台请她喝的第一杯“广州塔”——蓝色B52，火焰在杯口跳跃，他低头替她吹灭，火光映出他睫毛的影子。那天她以为，火焰会烧一辈子。同一时刻，MUSE的镭射灯正把舞池切成碎片。郑婷婷穿着黑色流苏吊带，每扭一次，流苏便甩出野性弧度；周红梅更张扬，酒红亮片短裙，高开衩到大腿根，灯光一照，像一条慵懒火狐。她们贴身热舞，尖叫声淹没在DJ的Drop里。中场休息，两人挤到卡座，刚举杯，郑婷婷目光穿过人群，定格——“红梅，睇三点钟方向。”周红梅顺着她下巴一看：“温金度？”男人西装外套早不知丢哪，衬衫解开三颗扣子，正搂着一个前凸后翘的“大波妹”忘情激吻。郑婷婷眯眼：“那三围，少说得有36F。”周红梅冷笑：“佢系咪当自己系度拍《春娇与志明》续集？”音乐太吵，她们对视一秒，同时掏出手机。——这一刻，姐妹联盟正式上线。回到卡座，两人头碰头。郑婷婷：“直接拍照发过去？”周红梅摇手指：“唔得，太残忍，会搞到绾绾当场崩溃。”“那？”“用暗号，等佢自己估。”于是，宿舍群开始疯狂弹窗——郑婷婷：告诉你一件不愉快的事，你一定要情绪稳定哦。周红梅：你男朋友679394了。郑婷婷：尽量用粤语理解哦。苏绾绾正把报表发给总监，手机连震，她皱眉：“679394？验证码？”她回了个“？”，对面异口同声：“先忙，回家再说！”半小时后，苏绾绾拖着疲惫身子进大堂。保安大叔阿昌正在听粤剧《帝女花》，见她垂头丧气，随口：“阿妹，成日黑口黑面，男朋友去咗‘碌柒搞三搞四’啊？”苏绾绾脑子“嗡”一声——碌柒？679394？六七个数字？搞三搞四？她猛地抬眼：“昌叔，‘碌柒’咩意思？”阿昌这才意识到自己多嘴，忙摇手：“我啱啱唱歌仔，唔关我事！”可苏绾绾已秒懂。东北女人的血瞬间点燃，她冲出大堂，拦的士直奔MUSE。车门关上的刹那，她听见自己心跳如鼓，像四年来最响亮的一次觉醒。第二章
酒吧风暴的士在猎德大桥上堵了十分钟，苏绾绾把车窗摁到底，夜风卷着珠江潮气拍在脸上，像无形的耳光。她一遍遍拨温金度的号码，听筒里永远是机械的女声——“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她啪地按断，把手机扔进包里，仿佛那是一块烧红的炭。东北女人的血开始往上涌，耳膜嗡嗡作响，她甚至听见自己心跳的鼓点，与桥下车流的喇叭声奇妙地同步。“MUSE”两个巨大的霓虹字母在望，她甩下一张五十块，推门冲进去。旋转门像时光隧道，一股热浪夹着香槟、伏特加与女士香水的味道扑面而来，瞬间把外头的江风撕得粉碎。舞池里，DJ 正打出一记重型 Drop，镭射灯扫过，人群像被电击的鱼群，集体抬头、扭动、尖叫。苏绾绾踮脚张望，目光穿过晃动的荧光手环，很快锁定角落卡座——温金度背对她，衬衫第三颗扣子已经阵亡，露出锁骨下一片暧昧的吻痕。他左手搂着“Yuki 奶盖”，右手与她十指交扣，正把脸埋进那片人造 36F 的深谷。女孩笑得娇颤，手机前置镜头对准两人，闪光灯一亮一亮，像给他们的不堪现场加盖勋章。苏绾绾深吸一口气，顺手从路过的托盘里抄起一杯龙舌兰，琥珀色液体在震耳欲聋的音浪里晃出弧线。她抬脚，七厘米的高跟像一把细刃，劈开人群，直指卡座。一步、两步，距离缩成一条猩红的线。她站定，抬手，干脆利落地将酒从温金度头顶浇下——“哗啦——”液体顺着他的发梢滴到衬衫领口，迅速晕开一片深色水痕。温金度猛地抬头，瞳孔地震，看见苏绾绾的刹那，整张脸从惊愕到暴怒只用了半秒。“你他妈发什么疯！”他声音被音乐吞了一半，却仍像破锣。苏绾绾一句话没说，抬手就是一巴掌。“啪”——脆响竟奇迹般穿过低音炮，在卡座附近劈出一小块安静。Yuki 奶盖尖叫一声，缩进温金度怀里。围观群众嗅到火药味，自动后退半步，让出一片圆形空地，手机镜头齐刷刷抬起。“分手。”苏绾绾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却带着东北零下三十度的冰碴，“现在就分。”温金度抹了把脸，酒液与冷汗混在一块儿，让他看起来狼狈又滑稽。“回去再说，别在这儿闹。”他伸手去抓她手腕，指尖刚碰到皮肤，苏绾绾像被烫到一样甩开。“别碰我！”她嗓子发哑，眼泪在眼眶打转，却倔强地不肯坠落。人墙外，郑婷婷与周红梅终于挤到前排，一左一右护住她，形成天然的“品”字阵。郑婷婷今天涂了浆果色唇釉，在灯下泛着冷光，她微微侧身挡住温金度的视线，声音不高，却足够让附近的人听见：“温总，公共场合，给自己留点脸。”周红梅更直接，她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刚拍的高清特写——温金度与 Yuki 奶盖唇齿交缠，角度完美，连舌头都清晰可见。“我数三声，你同佢即刻消失。否则呢条片，即刻上公司群。”她眼尾带笑，声音却像冰锥，粤语一字一句，清晰得吓人。温金度脸色青白交错，怀里的大波妹见势不妙，拎起小包踩着十厘米水台鞋开溜。人群发出低低的哄笑，有人吹口哨，有人高喊“姐姐好飒”。音乐正好进入下一首，鼓点轰隆，像在伴奏一场公开审判。苏绾绾吸了吸鼻子，一把扯下颈上的情侣项链，抬手抛向温金度。银链划过空中，落在他脚背，像一条死去的蛇。“捡起来给你妈戴吧。”她转身，眼泪终于滚下来，却在霓虹里被照得亮晶晶，像一串迅速坠落的星子。郑婷婷握住她冰凉的手，周红梅顺势揽住她肩膀，三人并肩往外走。人群自动让道，手机镜头一路跟随，闪光灯此起彼伏。背后，温金度似乎喊了一句什么，被更大的 Bass 淹没，无人回头。夜风卷着珠江潮味扑面而来，苏绾绾刚出旋转门就蹲在路边，吐得昏天黑地。郑婷婷拍她背，周红梅去便利店买水。霓虹在头顶闪烁，像一场不肯谢幕的闹剧。吐到最后，苏绾绾只剩干呕，眼泪鼻涕混作一团。她接过矿泉水仰头漱口，声音沙哑却坚定：“我要剪头发，现在就要。”“行。”郑婷婷拎起她包，“那就去 24 小时理发店，剪完去大排档，去他爹的渣男，咱们从头来过。”周红梅把外套披到她肩上，“记住，男人如衣服，姐妹是骨肉。今晚先止血，明天一起杀回职场。”凌晨一点的珠江新城，车流依旧像一条不肯休眠的巨兽。三个女孩踩着七厘米的高跟鞋，背影被路灯拉得老长，像三把刚出鞘的刀，锋芒映在柏油路上，一路火花带闪电。第三章
疗伤三部凌晨一点零五分，天河立交桥下炭火通红。郑婷婷把高跟鞋甩到一边，赤脚踩在塑料矮凳上，像指挥一场小型战役：“老板，一打珠江纯生、一份干炒牛河、三串烤生蚝，加双倍蒜蓉！”油锅里“滋啦”一声腾起白烟，火光映得她颧骨发亮。苏绾绾抱着啤酒瓶，用牙齿咬开瓶盖，“嘭”的闷响混进桥下呼啸的车流。她仰头灌下半瓶，冰凉的气泡顺着喉咙一路灼烧到胸口，呛得眼泪直流，却觉得堵了四年的棉花被瞬间扯出一角。周红梅把一次性桌布铺平，从包里掏出小瓶二锅头，“东北妹子说啤酒淡，来滴白的。”她拧开瓶盖，往三个一次性杯里各倒半指高，酒液在灯下晃荡，像液态的琥珀。苏绾绾举杯，声音仍哑：“为旧爱陪葬的是傻子，咱们不做傻子，做聪明人！”三只杯子撞在一起，泡沫溢出来，顺着指缝滴到地上，像一场仓促却正式的告别仪式。炭火噼啪，油星四溅，郑婷婷拿筷子敲桌：“吃！把前任嚼成渣！”牛河滚烫，苏绾绾被烫得直呵气，却舍不得吐，仿佛要把所有委屈都随着河粉咽进胃里，再被胃酸溶解成热量。两点整，周红梅打了个响指，“转场，去我表哥新开的会所，有惊喜。”的士拐进临江大道，霓虹像流水滑过车窗。电梯门一开，低音炮裹着玫瑰香扑面而来，走廊铺厚地毯，踩下去像走在云里。妈妈桑热情迎上：“红梅姐，今晚D仔随你拣。”她抬下巴，一排男模齐步上前，统一 185+、八块腹肌，在射灯下泛着健康的小麦色。郑婷庭吹了声口哨，像挑选艺术品，指尖点过胸肌：“就他，混血蓝眼。”周红梅则挑了寸头、眉眼像林峯的阿峯，推到苏绾绾面前：“会跳《野狼Disco》粤语版，包你笑出鱼尾纹。”包厢灯球旋转，七彩光斑雨点般落下。阿峯把麦克风当手枪，对着苏绾绾“砰”地开了一枪，音乐起，他一边扭胯一边唱：“今晚我哋唔做痴情种，只做脱缰野马！”郑婷婷与蓝眼男模贴身热舞，流苏裙摆扫过空气，发出猎猎风声。苏绾绾开始还缩在沙发，两杯龙舌兰下肚，被阿峯拉进舞池。他教她左手画龙、右手画彩虹，她高跟鞋踩不准拍子，几次差点崴脚，却笑得眼泪横飞——镜墙里，那个红着眼眶却咧嘴大笑的女人，陌生又鲜活。最后一首《姐妹》，三个女孩站成一排，男模在后面当背景板，她们吼得走音，却吼得痛快。四点十分，会所散场，夜风裹着江潮的咸。三人打车到太古仓码头，游艇“珠江公主”亮着星形灯串，像把整条银河搬进江面。船头风大，郑婷庭甩掉高跟鞋，赤脚爬上栏杆，张开双臂：“老娘重获新生！”周红梅把外套甩给苏绾绾，自己只穿黑色吊带，“东北大妞，记住——广州冇冬天，但系姐妹会给你造一个春天。”苏绾绾靠在栏杆，看两岸霓虹倒映入水，被船桨搅碎成流动的彩带。她忽然伸手，把那条被温金度戴过的情侣手链解下，扬手抛向江心。细小的银光在夜色里闪了一下，瞬间被浪卷走。她深吸一口潮润的风，声音仍沙哑却亮：“四年青春，当喂狗了。”郑婷婷举相机，“咔嚓”定格——照片里，江风鼓起她的红裙，像一面不肯降下的旗。船行至二沙岛，天边泛起蟹壳青。三根仙女棒被同时点燃，噼啪溅出金色火星，她们把火花举在脸庞前，许愿声混进马达轰鸣：“升职加薪，渣男退散，姐妹不散！”火星熄灭，青烟被风扯成细丝，像给黑夜缝了一道不起眼的疤。苏绾绾低头，发现手指被烫了个极小水泡，却不觉得疼——原来新伤口，也能让人清醒。第四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