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时节,庭院里的海棠开得正盛,粉白的花瓣簌簌落在青石板上,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雪。
绾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里捏着一枚刚绣好的络子,青碧色的丝线缠绕出精巧的缠枝莲纹样。
她今年十四岁,眉眼间还带着少女的稚嫩,可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
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清醒。嫡姐清沅端着一碟刚做好的桂花糕走进来,
身上的藕荷色襦裙衬得她肤色愈发白皙。“绾儿,歇会儿吧,这络子绣了一上午了,
仔细伤了眼睛。” 清沅将碟子放在桌上,挨着绾坐下,伸手揉了揉她的肩膀。绾放下络子,
顺势靠在清沅身上,晃了晃脚上绣着海棠花的绣鞋,声音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阿姐,
我不困。” 她拿起一块桂花糕,递到清沅嘴边,“阿姐尝尝,
今日厨房做的桂花糕比往日甜些,想必是糖放多了。”清沅咬了一口,
笑着点头:“确实甜了些,不过倒合我胃口。” 她看着绾晃悠的绣鞋,忽然问道:“绾儿,
你今年也十四了,再过两年便可议亲。你跟阿姐说说,心里想找个什么样的夫婿?”绾闻言,
停下了晃鞋的动作,眼底的娇憨褪去几分,多了些许认真。但她没有直接回答,
反而蹭了蹭清沅的手臂,撒娇道:“阿姐还没嫁人呢,我才不想这些。等阿姐觅得良人,
风风光光出了嫁,我再考虑自己的事也不迟。”清沅无奈地笑了笑,
伸手点了点绾的额头:“你啊,总是把话题往我身上引。罢了,不说这个了。
明日母亲要带我们去城郊的观音庙上香,你可要早些起,别又赖床。”绾连忙点头,
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我知道了,一定不会赖床的。听说观音庙旁的那家点心铺,
做的枣泥糕特别好吃,明日我们上完香,能不能去买些回来?”“你啊,就知道吃。
” 清沅刮了刮绾的鼻子,眼底满是宠溺,“好,明日若时间充裕,便带你去买。
”绾开心地抱住清沅的胳膊,又开始晃悠起绣鞋,阳光透过窗棂洒在她身上,温暖而明媚。
此时的她,虽有着超乎同龄人的清醒,却也仍保留着少女的天真烂漫,从未想过,
命运的齿轮会在不久后,以一种残酷的方式,将她推向截然不同的人生轨迹。日子过得飞快,
转眼间便到了盛夏。庭院里的石榴花开得火红,蝉鸣声此起彼伏,空气中弥漫着燥热的气息。
绾依旧每日坐在窗边绣活儿、看书,偶尔陪清沅去花园散步,日子平静而安稳。可这份平静,
却在七月中旬的一天被彻底打破。那天午后,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
紧接着便是倾盆大雨。清沅上午去了外祖母家,原本说好午后便回,可直到傍晚,雨势渐小,
也不见她的身影。绾心中有些不安,便拿着油纸伞,打算去外祖母家看看。刚走到门口,
就见管家带着几个家丁抬着一顶轿子匆匆回来,轿子帘子被风吹得晃动,
隐约能看到里面躺着一个人。“管家,这是怎么了?阿姐呢?” 绾快步上前,
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管家面色凝重,连忙上前说道:“二小姐,您别急。
大小姐在回来的路上,不慎淋了雨,又受了风寒,此刻已经昏迷了,我们正准备把她抬回房,
请大夫来看。”绾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她快步走到轿边,掀开帘子,
只见清沅面色苍白如纸,嘴唇毫无血色,呼吸也十分微弱。“阿姐!” 绾忍不住喊了一声,
伸手想去碰清沅的额头,却被管家拦住了。“二小姐,您先别碰大小姐,大夫马上就到,
咱们先把大小姐抬回房里躺着。” 管家一边说着,
一边指挥家丁小心翼翼地将清沅从轿子里抬出来,送往她的房间。绾跟在后面,
心里像被一块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她坐在清沅的床边,看着清沅毫无生气的脸庞,
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她一遍遍地在心里祈祷,希望清沅能平安无事。很快,大夫便来了。
他给清沅把了脉,又仔细查看了她的舌苔和面色,眉头越皱越紧。绾紧张地看着大夫,
手心全是冷汗:“大夫,我阿姐怎么样了?她还有救吗?”大夫叹了口气,
摇了摇头:“小姐这病来得凶猛,风寒入体已引发急疾,脉象紊乱,气息微弱,
老夫只能尽力开些药方,能不能挺过来,还要看小姐自身的造化。”说完,
大夫便提笔开了药方,嘱咐丫鬟按照药方抓药、煎药,又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便离开了。
接下来的日子,绾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清沅的床边。她亲自给清沅喂药、擦身、换衣,
日夜不休。可清沅的病情却始终没有好转,反而越来越重,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
大多数时候都处于昏迷状态。母亲整日以泪洗面,父亲也愁得唉声叹气,
家里的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绾看着日渐消瘦的清沅,心里既痛苦又无助。她知道,
清沅是这个家里最疼她的人,她不能失去清沅。这天夜里,清沅难得清醒了一会儿。
她睁开眼睛,看到守在床边的绾,虚弱地笑了笑:“绾儿,你怎么还没睡?是不是又熬夜了?
”绾连忙握住清沅的手,强忍着眼泪,声音温柔:“阿姐,我不困。你感觉怎么样?
要不要喝点水?”清沅摇了摇头,眼神中带着一丝担忧:“绾儿,
我知道自己的身体…… 恐怕…… 恐怕不能陪你太久了。你还小,
以后…… 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凡事多留个心眼,别让人欺负了去。”“阿姐,你别胡说!
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 绾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紧紧握住清沅的手,
“大夫说了,只要你好好吃药,好好休息,就会好起来的。你别放弃,好不好?
”清沅看着绾泪流满面的样子,心里既心疼又无奈。她想抬手擦去绾的眼泪,
可手臂却重得像灌了铅,根本抬不起来。她只能用尽全身力气,轻声说道:“绾儿,
别哭…… 姐姐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话还没说完,清沅的头便歪向一边,
再次陷入了昏迷。绾抱着清沅的手,哭得撕心裂肺,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
像是在为这悲伤的场景伴奏。清沅的病情一拖就是一个多月,期间请了无数名医,
试了各种药方,可她的身体还是一天比一天虚弱,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短。
整个家都被笼罩在悲伤的氛围中,每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愁容。九月初的一个清晨,
天刚蒙蒙亮,清沅突然清醒了过来。她的精神看起来比以往好了许多,眼神也亮了一些,
这让绾和父母都看到了一丝希望。母亲连忙让人端来一碗稀粥,想喂清沅喝点。
清沅却摆了摆手,目光落在绾的身上,轻声说道:“绾儿,你过来,姐姐有话跟你说。
”绾快步走到床边,握住清沅的手:“阿姐,我在呢,你想说什么?”清沅看着绾,
眼神中满是不舍和牵挂:“绾儿,姐姐知道…… 自己这次是真的挺不过去了。在我走之前,
有一件事…… 我必须为你做好。你已经十四岁了,也该议亲了。我已经跟父母商量过了,
为你择定了一门亲事,对方是吏部的一个小官,名叫顾景行。他人品端正,性情温和,
家里人口简单,你嫁过去之后,过门便可当家,不用受婆母和妯娌的气。”绾闻言,
心中一震,她看着清沅,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被清沅打断了。“绾儿,
我知道你可能有自己的想法,可姐姐也是为了你好。顾景行虽然官职不高,但他有才华,
日后定有前途。最重要的是,他是个可靠的人,能好好待你。你性子虽然清醒理智,
但毕竟是个女子,在这世间,终究需要一个依靠。姐姐不能陪你一辈子,
只能为你寻一个能护你周全的人。” 清沅的声音越来越虚弱,
每说一句话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母亲在一旁早已泣不成声,父亲也红了眼眶,别过头去,
不忍再看。绾看着清沅眼中的期盼和担忧,心里像被针扎一样疼。她知道清沅是为了她好,
可她的心里,却有着不一样的想法。她不想就这样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
过着相夫教子、柴米油盐的平凡生活。她想要的,是更广阔的天地,
是能掌控自己命运的人生。可看着清沅虚弱的样子,她又不忍心拒绝。清沅都已经这样了,
还在为她的婚事操心,她若是拒绝,岂不是让清沅死不瞑目?就在绾内心纠结之际,
清沅从枕头下拿出一份早已写好的婚书,递到绾的面前:“绾儿,这是婚书,
只要你在上面盖个章,这门亲事就算定下来了。姐姐…… 姐姐也就放心了。
”绾看着那份婚书,上面的字迹工整秀丽,显然是清沅在清醒的时候,一笔一划写下来的。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顺着脸颊滑落。她知道,这婚书承载着清沅对她沉甸甸的爱和期盼,
可她真的能接受这样的安排吗?清沅见绾迟迟没有接婚书,眼神中露出一丝焦急:“绾儿,
你…… 你怎么了?难道你不喜欢顾景行吗?还是…… 还是你有其他的想法?
”绾深吸一口气,擦了擦眼泪,抬起头看着清沅,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阿姐,
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可我…… 我不想就这样嫁人。我想…… 我想进宫。”“进宫?
” 清沅闻言,脸色瞬间变得苍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绾,“绾儿,你疯了吗?
宫里是什么地方?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多少女子进去了,就再也没能出来,
或者一辈子孤独终老,守着空房。你为什么要去那种地方受苦?”“阿姐,我没有疯。
” 绾的眼神变得坚定起来,“我知道宫里危险,可我也知道,只有进宫,
我才能有机会掌控自己的命运,才能拥有更大的权力,才能保护自己想保护的人。
顾景行虽然可靠,可他只是一个小官,在这波谲云诡谲的朝堂之上,他根本保护不了我,
也保护不了我们家。只有我自己强大起来,才能真正护得住自己,护得住这个家。
”清沅看着绾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已经下定了决心。她想再劝劝绾,可身体却再也支撑不住,
一口气没上来,头再次歪向一边,彻底失去了意识。“阿姐!阿姐!” 绾大声呼喊着,
可清沅却再也没有回应。大夫很快赶来,检查之后,摇了摇头,宣布了清沅的死讯。
整个房间瞬间被悲伤淹没,母亲哭得晕了过去,父亲瘫坐在椅子上,眼神空洞。
绾抱着清沅冰冷的身体,眼泪无声地滑落。她知道,从这一刻起,
她再也没有那个可以依靠的阿姐了,她必须独自面对未来的风风雨雨。
清沅的葬礼办得十分隆重,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绾穿着一身素白的孝服,跪在灵前,
眼神空洞,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她整整三天三夜没有合眼,不吃不喝,
整个人瘦得脱了形。母亲看着绾这个样子,心疼不已,却又无能为力。她知道绾心里的痛苦,
也知道绾对清沅的感情有多深。可人死不能复生,日子还得继续过下去。葬礼结束后,
家里的气氛依旧压抑。母亲看着那份清沅生前为绾择定的婚书,心里既难过又纠结。
她知道清沅是为了绾好,可绾却想进宫,这让她左右为难。这天,母亲把绾叫到自己的房间,
将婚书放在桌上,叹了口气:“绾儿,你阿姐走了,
她生前最大的心愿就是看着你嫁个好人家,安稳过日子。这份婚书是她亲手为你写的,
你就听你阿姐的话,嫁给顾景行吧。宫里真的不是你该去的地方,娘不想看着你去受苦。
”绾看着桌上的婚书,眼神复杂。她知道母亲是为了她好,也知道清沅的心意,
可她进宫的决心却丝毫没有动摇。她拿起婚书,手指轻轻抚摸着上面的字迹,
仿佛能感受到清沅的温度。“娘,我知道您和阿姐都是为了我好,可我真的不能嫁给顾景行。
” 绾的声音平静却坚定,“我想进宫,这不仅是为了我自己,也是为了我们这个家。
如今朝堂动荡,父亲在朝中并无实权,我们家随时都可能面临危机。只有我进宫,
得到皇上的宠爱,拥有足够的权力,才能护得住我们家,
才能让那些想欺负我们家的人不敢轻举妄动。”“可宫里的危险你知道吗?
多少女子在宫里斗得你死我活,最后落得个凄惨的下场。你一个刚满十四岁的女孩子,
进去了能有什么胜算?” 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试图说服绾。“娘,我知道宫里危险,
可我不怕。” 绾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坚定的光芒,“我从小就比别的女孩子清醒,
也比她们更能忍。我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做才能达到目的。
我不会像其他女子那样,一门心思只想着争宠,我会步步为营,谨慎行事,保护好自己,
也保护好我们家。”母亲看着绾坚定的眼神,知道她已经劝不动了。她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
泪水再次滑落:“罢了,娘也不劝你了。你既然已经下定了决心,就去做吧。只是你要记住,
无论什么时候,家里永远都是你的后盾,若是在宫里受了委屈,就回来,娘永远等着你。
”绾看着母亲憔悴的脸庞,心里充满了愧疚。她上前抱住母亲,轻声说道:“娘,对不起,
让您担心了。您放心,我一定会照顾好自己,不会让您失望的。”说完,绾拿起桌上的婚书,
走到窗边。她看着窗外飘落的树叶,深吸一口气,然后猛地将婚书撕成了碎片。
碎片随风飘散,像是清沅的心愿,也像是她过去的生活,彻底消失在了风中。第二天一早,
宫里派来的马车停在了家门口。绾穿着一身素雅的衣裙,背着一个简单的行囊,站在马车前。
她回头看了一眼熟悉的家,看了一眼满脸不舍的父母,眼神中闪过一丝留恋,
但很快便被坚定取代。“爹,娘,我走了。你们多保重身体,等我有机会,
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绾对着父母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
毅然决然地踏上了进宫的马车。马车缓缓启动,驶向皇宫的方向。绾坐在马车上,撩开车帘,
看着外面渐渐远去的街道和人群,心里没有丝毫的恐惧和迷茫,只有对未来的期待和决心。
她知道,进宫只是她人生的一个新起点,接下来的路会更加艰难,但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无论前方有多少风雨,她都会勇往直前,闯出属于自己的一片天地。
马车行驶了大约一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皇宫门口。高大的宫墙巍峨耸立,
朱红色的大门上镶嵌着金色的铜钉,显得威严而肃穆。绾下了马车,
看着眼前这座象征着皇权的宫殿,心中没有半分怯意,只有一片沉静。
前来迎接她的张嬷嬷上前一步,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姑娘,随我来吧,
先去储秀宫登记入册,再学习宫里的规矩。”绾微微颔首,提着裙摆跟上张嬷嬷的脚步。
穿过层层宫门,脚下的青石板路被打扫得一尘不染,两侧的宫灯悬挂在朱红廊柱上,
虽未点亮,却已透着几分庄重。沿途偶有宫女太监经过,皆低眉顺眼快步前行,
连大气都不敢喘,这森严的氛围,让绾愈发警惕。储秀宫内已有不少秀女等候,
她们身着各色绫罗绸缎,或低声交谈,或暗自打量彼此,眼底藏着各异的心思。绾刚一进门,
便有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有好奇,有轻视,也有审视。
她不动声色地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将一切尽收眼底,却不与任何人搭话。不多时,
一位身着墨色宫装的女官走进来,她面容严肃,目光扫过众秀女,声音清亮:“都安静些!
从今日起,你们便是宫中秀女,需遵守宫规,学习礼仪。若有谁敢偷懒懈怠,
或做出有违宫规之事,休怪本宫不客气!”女官话音刚落,便有嬷嬷上前,
给每位秀女分发了一本厚厚的《宫规手册》。绾接过手册,指尖触到粗糙的纸页,心中明白,
这便是她在宫中生存的第一本 “法典”。接下来的日子,秀女们每日天不亮就要起身,
学习行走、跪拜、应答等礼仪,稍有差错,便会遭到嬷嬷的训斥甚至责罚。同屋的秀女中,
有一位名叫柳如烟的吏部尚书之女,性子张扬,仗着家世显赫,对其他秀女颐指气使。
一日练习跪拜礼时,绾身旁一位家境普通的秀女动作稍慢,柳如烟便故意撞了她一下,
让她当场摔倒在地。那秀女委屈地红了眼眶,却不敢作声。柳如烟见状,
还得意地瞥了绾一眼,似乎在挑衅。绾心中虽有不平,却并未立刻出头。她知道,在这宫中,
贸然树敌绝非明智之举。待嬷嬷走后,她悄悄递给那秀女一块手帕,轻声道:“小心些,
莫要再被人抓住把柄。”那秀女接过手帕,感激地看了绾一眼,低声道:“多谢沈姑娘。
”此事过后,柳如烟看绾的眼神愈发不善,时常暗中使绊子。一次学习插花时,
柳如烟故意将花瓶撞倒,水渍溅了绾一身。她还假惺惺地道歉:“哎呀,沈姑娘,
真是对不住,我不是故意的。”绾看着身上湿透的衣裙,面上依旧平静,她缓缓起身,
对着柳如烟微微一福:“柳姑娘无妨,不过是件衣裳罢了。只是下次姑娘可要当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