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1章 丹青误
沐晨站在青云宗山门前的青石台阶上,看着前方蜿蜒如长龙的人群,心里只剩下两个字:完了。
今天是青云宗十年一度开山收徒的大日子。山脚下人山人海,挤满了从各地赶来的少年少女,还有陪同而来的家人仆从,喧闹声几乎要掀翻天。
沐晨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青布长衫,背着个简单的行囊,孤身一人站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他原本是现代小有名气的青年油画家,正在画廊准备个人画展,谁知一脚踩空,再睁眼就来到了这个可以飞天遁地的修真世界。
这具身体的原主是个家道中落的书生,变卖所有家产,千里迢迢赶来青云宗,就指望能拜入仙门,重振家业。结果长途跋涉加上心力交瘁,刚到山脚下就一命呜呼,让沐晨捡了个便宜——或者说,接了个烂摊子。
“下一个,李大山!”前方传来执事弟子洪亮的声音。
一个身材壮实的农家少年赶紧跑上前,紧张地将手按在山门旁那块光滑如镜的“测灵石”上。
测灵石顿时泛起土黄色的光芒,虽然微弱,但清晰可见。
“下品土灵根。过关,去右边等着。”执事弟子面无表情地记录。
那叫李大山的少年喜极而泣,几乎是跳着去了右边通过者的区域。那边已经站了二三十人,个个脸上洋溢着激动和期待。
沐晨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既来之,则安之。他一个现代人,还能在古代活不下去?就算没有灵根,凭他一手绘画技艺,当个画师总饿不死。
队伍缓慢前进,通过者欢天喜地,失败者垂头丧气,现实得残酷。
“下一个,王芸儿!”一个穿着锦缎衣裙的少女走上前,自信地将手按在测灵石上。
刹那间,测灵石迸发出耀眼的蓝色光华,甚至引动了周围空气的流动。
“好!上品水灵根!”连一直板着脸的执事弟子都露出了惊讶之色,“师妹天赋异禀,可直接入内门候选!”
人群一阵骚动,羡慕的目光几乎要将那王芸儿淹没。她矜持地笑了笑,在众人注视下走向右侧,待遇明显不同,有女弟子专门上前引路。
沐晨心里更没底了。这灵根好坏,差别也太大了。
终于,轮到他了。
“姓名,籍贯。”执事弟子头也不抬。
“沐晨,来自南陵郡。”沐晨尽量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
他走到那块半人高的测灵石前,依样将手掌按在冰凉的石面上。
一秒,两秒,三秒……
测灵石毫无反应,黯淡无光,就像一块普通的顽石。
执事弟子皱了皱眉:“手按实了,心无杂念。”
沐晨又试了一次,集中精神,心里默念:亮起来,亮起来!
测灵石依旧死气沉沉。
执事弟子摇摇头,语气带着一丝不耐:“无灵根,不合格。下一个!”
虽然早有预感,但听到这宣判,沐晨的心还是猛地一沉。他默默收回手,转身离开队伍。周围传来细微的议论和隐约的嗤笑声,他充耳不闻,径直朝山下走去。
失败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大家同病相怜,也没人多说什么。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感觉漫长了许多。沐晨一边走,一边盘算着未来。原主变卖家产才凑够路费,现在他兜里只剩下几块碎银子,别说回南陵郡,就是在山下小镇活下去都成问题。
“先去安城看看吧,好歹是附近最大的城池,总能找到糊口的活儿。”他暗自决定。
走到山脚,他回头望了一眼云雾缭绕的青云宗山门。仙家气象,确实非凡,可惜与他无缘。
“哥们儿,也是没灵根?”一个略显粗豪的声音在旁边响起。
沐晨转头,看到一个穿着兽皮袄、猎人打扮的少年正看着他,脸上带着憨厚的笑容。
“嗯。”沐晨点点头。
“嗨,正常!俺们村来了五个,就一个有点下品灵根,还是最差的那种。”猎人少年倒是很乐观,“俺叫石猛,准备去安城投奔亲戚,找个镖局的活儿干。你呢?”
“沐晨。也打算去安城碰碰运气。”
“那正好同行啊!路上有个照应!”石猛热情地拍拍沐晨的肩膀,力道大得让他龇牙咧嘴。
沐晨看着这个自来熟的少年,心里稍微暖了一点。在这个陌生的世界,有个伴总比孤身一人强。
去安城的路不算近,步行得6-7天。石猛是个话痨,一路上嘴巴就没停过,从他们村头的八卦讲到山里的猛兽,倒是让沐晨对这个世界了解了不少。
这是一个幅员辽阔的修真世界,除了高高在上的修仙者,更多的是他们这样的凡人。王朝更替,江湖恩怨,和沐晨知道的古代历史没太大区别。修仙宗门超然物外,一般不过问俗世,但凡人若能拜入仙门,那就是一步登天。
“沐兄弟,看你细皮嫩肉的,以前是读书人吧?”石猛好奇地问。
“算是吧,学过几年画。”沐晨含糊道。
“画家啊!那可是文化人!”石猛肃然起敬,“俺最佩服读书人了。”
沐晨苦笑。在现代,画家还算个不错的职业,在这里,恐怕还不如石猛这样的猎人生存能力强。
第六天下午,两人终于看到了安城巍峨的城墙。城墙高约十丈,由巨大的青石砌成,城门口车水马龙,守卫森严,一派繁华景象。
缴纳了入城税,走进安城,喧嚣的热浪扑面而来。宽阔的青石板街道两旁店铺林立,酒旗招展,贩夫走卒的叫卖声、车马声、人声混杂在一起,充满生机。
石猛和沐晨在城门口分手,他要去城西找亲戚。临走前,石猛还硬塞给沐晨一个粗面饼子:“沐兄弟,保重!有事来西城猛虎镖局找我!”
沐晨道了谢,揣着仅剩的几块碎银子,开始在城中漫无目的地游荡。他得先找个最便宜的住处,再尽快找份工作。
安城比他想象的还要大,走了半天也没到头。天色渐晚,他拐进一条相对安静的巷子,看到巷口一家客栈的招牌——“悦来客栈”,名字倒是古今通用。
走进客栈,柜台后的掌柜抬起眼皮瞥了他一眼:“住店?”
“最便宜的通铺多少钱一晚?”沐晨问。
“五个铜板。”掌柜的语气冷淡。
沐晨摸了摸怀里的银子,一块银子大概能换一百个铜板。住通铺倒是能撑一段时间,但坐吃山空肯定不行。
“掌柜的,请问城里哪里能找到活计?比如……画画的活儿?”沐晨试探着问。
掌柜的嗤笑一声:“画画?公子爷,咱们这是安城,不是京城。大户人家请画师也是请有名的,谁找个来历不明的?码头扛包、酒楼跑堂的活儿倒是有,你干不干?”
沐晨叹了口气。码头扛包?他这身板估计够呛。跑堂?也不是长久之计。
他正要离开,眼角余光瞥见客栈角落里贴着一张泛黄的纸条,上面似乎写着“招工”二字。
他走过去细看,纸条上写着:“墨韵斋招学徒一名,管吃住,月钱二百文。要求识文断字,耐得住性子。”
墨韵斋?听起来像是个书画铺子。管吃住,月钱虽然少,但解决了基本生存问题。
“掌柜的,这墨韵斋在哪儿?”沐晨指着纸条问。
掌柜的懒洋洋地抬手指了个方向:“顺着这条巷子走到头,右拐,再走一段,门口有棵老槐树的就是。不过小子,我劝你别去。”
“为什么?”
“那铺子邪性得很!”掌柜的压低声音,“老板是个怪老头,之前招过几个学徒,都没干长。有人说那铺子半夜闹鬼,也有人说老头脾气古怪,动不动就打骂学徒。反正,不是什么好去处。”
沐晨心里一动。闹鬼?古怪?他现在一无所有,还有什么好怕的?更何况,这是他目前唯一可能和绘画扯上关系的机会。
“多谢掌柜告知。”沐晨拱拱手,转身出了客栈,按照掌柜指的方向走去。
巷子尽头右拐,果然看到一棵枝繁叶茂的老槐树,树下是一间看起来颇为古旧的铺面。黑漆木门半开着,门楣上挂着一块斑驳的木匾,上面写着三个苍劲的大字——墨韵斋。
铺子冷冷清清,门可罗雀。
沐晨站在门口,深吸了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袍,迈步走了进去。
铺子里面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一股陈年墨汁和宣纸特有的味道。四面墙壁上挂满了书画作品,靠墙摆着几个大书架,上面堆满了卷轴和线装书。柜台后,一个穿着灰色长衫、头发花白的老者正就着窗外透进来的最后一点天光,小心翼翼地修补一幅破损的古画。
听到脚步声,老者头也不抬,苍老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买画还是裱画?”
“老先生,我是看到招学徒的告示来的。”沐晨恭敬地说。
老者这才抬起头,打量沐晨。他的眼神浑浊,却带着一种锐利,仿佛能看透人心。
“识字的?”
“识得。”
“会写字吗?”
“会。”
“为什么想来当学徒?”
“晚辈……喜好书画,想寻个安身立命之所。”沐晨认真回答。
老者放下手中的工具,慢慢站起身,走到沐晨面前,围着他转了一圈,像在审视一件物品。
“我这儿规矩大,活儿累,钱少。”老者慢悠悠地说,“干得了就留下,干不了现在就走,别浪费彼此时间。”
“晚辈能吃苦。”沐晨赶紧表态。
老者盯着沐晨的眼睛看了半晌,他指了指角落里一堆散乱的书籍:“去,把那堆书按经史子集分类整理好。让我看看你是不是真的‘识文断字’。”
沐晨顺着看去,那堆书起码有上百本,杂乱无章地堆在一起,上面落满了灰尘。这显然是个下马威,也是考验。
他没有犹豫,走到书堆前,挽起袖子,开始动手整理。好在原主是个正经读书人,对古籍分类并不陌生。沐晨融合了他的记忆,干起这活儿来倒也顺手。
老者不再理会他,坐回柜台后,继续修补那幅古画。
天色彻底黑了下来。老者点起一盏油灯,昏黄的灯光在店内跳跃。沐晨埋头苦干,灰尘呛得他直咳嗽,腰也酸背也痛,但他一声不吭,只是专注地分类、整理、拂去灰尘,将书籍码放整齐。
期间,老者过来看了一眼,没说话,又回去了。
不知过了多久,沐晨终于将最后一本书放入书架。他直起腰,长长舒了口气,发现外面已是月上中天。
老者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看着整理得井井有条的书架,微微点了点头。
“嗯,还算利索。”老者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一点,“后院有间空房,以后你就住那里。厨房有米有菜,自己做饭。明天一早,跟我学磨墨。”
沐晨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这是录用他了!
“多谢老先生!”他连忙躬身行礼。
“叫我墨老就行。”老者摆摆手,打了个哈欠,“我累了,先去睡了。你也早点歇着吧。”
说完,墨老走向后堂。
沐晨站在空旷的店铺里,看着窗外清冷的月光,心里百感交集。一天之内,他从满怀希望的求仙者,变成被仙门拒之门外的不合格品,现在,又成了这家古怪画斋的学徒。
未来会怎样?他不知道。
但至少,今晚他不必露宿街头了。他走向后堂,找到了墨老说的那间空房。房间很小,只有一张木板床和一张旧桌子,但收拾得还算干净。
躺在硬邦邦的木板床上,沐晨望着窗外陌生的星空,想起了现代世界的家人、朋友、他未完成的画展……一切仿佛隔世。
“活下去。”他对自己说,“先在这里活下去。”
带着这个简单的念头,疲惫不堪的沐晨沉沉入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