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人皆知,我是正道魁首玄清仙尊的道侣,灵溪。我的夫君,是三界之内光风霁月、修为与德行并臻的楷模。他执掌仙盟,剑下斩过万千妖魔,眼中却永远含着普度众生的慈悲。他待我温柔备至,爱我入骨,我们是人人称羡的神仙眷侣。我曾以为,我们会是三界传颂千年的佳话,我们的爱情,会像他掌心的仙光一样,纯净无瑕,永不蒙尘。直到那一天,我在他的暗格里,发现了一枚沾着干涸血迹的令牌,上面雕刻着一个我只在仙盟最高机密卷宗里见过的图腾——那是统领魔域、令正道闻风丧胆的血狱魔尊的私令。我才惊觉,我自以为的完美爱情,或许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精心编织的,弥天大谎。
我的指尖缠绕着一缕淡金色的九转琉璃火,小心翼翼地在一块通体温润的暖玉上勾勒着最后一笔符文。这块玉佩,是我寻遍东海之滨,在万丈深海的珊瑚宫里才找到的“凝神玉”,耗费了我三百年修为,才炼化成如今这般模样。再过七日,便是我与夫君玄清结为道侣的第一千个年头,也是他的万年寿辰。我想将此玉作为贺礼,赠予他。
此玉能安神定魂,温养仙体。玄清身为仙盟之主,终日为三界安宁奔波,与魔修妖物缠斗不休,身上时常会沾染一些不易察觉的煞气。他总说无碍,可我却看在眼里,疼在心里。有了这枚凝神玉,至少能让他在短暂的休憩中,得到片刻真正的安宁。
随着最后一笔符文落下,玉佩发出一阵清越的嗡鸣,柔和的白光自内而外散发开来,将我小小的炼器室照得亮如白昼。成了。我满意地端详着手中的杰作,玉佩上,我用仙法烙印了一句小字:“愿君长安,岁岁无忧”。
这是我对他最朴素,也最真挚的祝愿。
收起玉佩,我走出炼器室。我们居住的云海天宫,一如既往地飘渺祥和。仙鹤在云间引颈长鸣,灵鹿在芝草地上悠闲踱步,远处的天际,是永不落下的霞光。这里是三界所有修士都向往的圣地,也是我和玄清的家。
可今天,家里只有我一人。
玄清又出门了。三日前,西荒魔域边界出现异动,据说是那神秘莫测的血狱魔尊座下十二魔将之一的“鬼面”现身,连屠了三座仙城。身为仙盟之主,玄清必须亲自前往坐镇。
又是血狱魔尊……
这个名字,近五百年来,像一团挥之不去的乌云,笼罩在整个正道仙盟的上空。无人知其来历,无人见过其真容,只知他凭空出世,以雷霆万钧之势整合了分崩离析的魔域,手段酷烈,修为深不可测。他麾下十二魔将,个个都是能搅动一方风云的狠角色。
仙盟与魔域的战争,因此变得愈发惨烈。而我的夫君玄清,便站在了这场战争的最前线。
我时常会后怕。每一次他外出归来,即便衣衫整洁,气息平稳,我也能从他眼底深处捕捉到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有时,他身上总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混杂着一种极寒的煞气。他会笑着对我说,那是斩杀妖魔后洗不净的罪孽,让我不要靠近。可我总会固执地为他沐浴更衣,用最温和的仙法,一遍遍洗去他身上的尘埃与杀伐之气。
他总会无奈又宠溺地叹息:“痴儿。”
我确实痴。从他千年之前,将我从一个濒死的炼器小宗门里救出来的那一刻起,我的眼里、心里,便只装得下他一个人了。他是救我于水火的英雄,是教我仙法术理的恩师,更是许我一生一世的道侣。我爱他,信他,敬他,早已到了盲目的地步。
正当我对着云海出神时,一道熟悉的气息由远及近,我心中一喜,转身望去。
只见一道白虹划破天际,稳稳地落在了殿前。光芒散去,露出玄清清雅绝伦的身影。他依旧是一身纤尘不染的白衣,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面容俊美如画,只是眉宇间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倦色。
“夫君!”我欢喜地迎了上去,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他的手很凉,比平时更甚。
“我回来了,灵溪。”他看着我,眼中瞬间化开了坚冰,涌出温柔的暖意。他反手握住我的手,将我冰凉的指尖纳入掌心,“等久了?”
“不久,夫君处理完要事便好。”我一边说着,一边不动声色地将一缕精纯的灵力渡入他的体内,探查他的状况。
灵力在他经脉中游走一圈,并无大碍,只是仙元消耗颇巨。我稍稍放下心来,扶着他往内殿走去:“西荒之事,可还顺利?”
“嗯,那鬼面魔将已被我重创,百年之内,当无力再为祸人间。”玄清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可我知道,十二魔将,个个都有着堪比仙君的实力,想要重创其中之一,绝非易事。
“夫君辛苦了。”我为他斟上一杯热茶,“你先歇息,我去为你准备沐浴的热水。”
“好。”他颔首,端起茶杯,目光却一直追随着我,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我为他准备好一切,伺候他宽衣。当他褪下那件染了风霜的外袍时,我眼尖地发现,在他里衣的左肩处,有一道被利器划破的口子,虽然已经用仙法修复,但还是留下了淡淡的痕迹。更重要的是,那痕迹周围,萦绕着一丝极其阴邪诡谲的魔气。
我的心猛地一揪。
“夫君,你受伤了?”
玄清低头看了一眼,不甚在意地笑道:“无妨,与鬼面交手时,被他的魔兵不小心划到,一点小伤,早已痊愈。”
“那魔气……”我担忧地伸出手,想要触碰那处。
玄清却不着痕迹地侧了侧身,避开了我的手。他拉过我的手腕,将我带入怀中,轻声道:“已经清理干净了,别担心。倒是你,这几日有没有好好修炼?炼器很耗心神,莫要太过劳累。”
他总能轻易地转移话题,将注意力引到我身上。我靠在他怀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心中的不安渐渐被抚平。是啊,他是玄清仙尊,是三界第一人,有什么能伤得了他呢?是我太过杞人忧天了。
沐浴过后,玄清换上我为他准备的干净衣袍,身上的寒意与煞气尽数褪去,又变回了那个温润如玉的仙尊。
我们依偎在窗前,共赏云海翻腾。
“灵溪,”他忽然开口,“过几日,仙盟会有一场重要的***。”
“嗯?是为了西荒之事吗?”我问。
“不全是。”玄清的眼神变得有些深邃,“血狱魔尊愈发猖獗,仙盟诸位长老商议,决定启动‘诛魔令’,集结所有正道力量,对魔域发动一次总攻,意图一举捣毁其核心血狱宫。”
我的心一紧,“总攻?那岂不是很危险?”
“这是必须要做的事。”玄清的声音很沉,“长痛不如短痛。若任由魔域坐大,三界将永无宁日。身为仙盟之主,我当身先士卒。”
我沉默了。我知道,这是他的责任,我无法阻止。我只能紧紧握住他的手,轻声说:“夫君,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但你一定要答应我,务必……务必平安归来。”
“我答应你。”他将我拥得更紧,下巴抵在我的发顶,声音带着一丝我从未听过的喑哑,“灵溪,等这次诛魔之战结束,我们就离开这里,找一处与世无争的山谷,好不好?我再不管什么仙盟,什么正邪,只陪着你,炼器、种花、看日出日落。”
我的眼眶瞬间就湿润了。这是他第一次说出这样的话。我一直以为,守护三界苍生是刻在他骨子里的使命。
“好。”我哽咽着点头,“我等你。”
那一刻,我对未来充满了无限的期待。我期待着他万年寿辰的到来,我能亲手为他戴上凝神玉佩;我更期待着诛魔之战的胜利,期待着他卸下重担,与我归隐山林,过上只羡鸳鸯不羡仙的日子。
那份期待,像蜜糖一样,甜得我心尖都在发颤。
接下来的几日,玄清为了筹备总攻事宜,愈发忙碌,时常在书房待到深夜。我心疼他,便每日为他准备些安神的汤羹。
这天夜里,我端着汤羹走向书房,还未走近,便听到里面传来压抑的、似乎在极力忍耐的咳嗽声。我心头一紧,加快了脚步。
“夫君?”我推门而入。
玄清正背对着我,一手撑着书案,身形微微颤抖。听到我的声音,他迅速直起身,转过头来,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温和:“灵溪,怎么还没睡?”
“听到你咳嗽,不放心,过来看看。”我将汤盅放在桌上,走到他身边,担忧地看着他,“是不是旧伤复发了?”
“没有,只是有些乏了。”他笑着揉了揉我的头发,“让你担心了。”
他的脸色在烛光下显得有些苍白,我愈发不安。就在这时,我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他刚刚撑过的书案一角,那里,有一小滩尚未干涸的暗红色血迹。
不是鲜红,而是带着一丝诡异的暗沉,仿佛蕴含着某种不祥的力量。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玄清注意到了我的视线,不动声色地用袖袍拂过那处,血迹瞬间消失无踪。他拉起我的手,柔声道:“夜深了,我们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拜会几位宗主,商议阵法之事。”
我被他牵着,脑子里却一片混乱。那血迹,绝不是普通仙家该有的颜色。
回到寝殿,玄清似乎很快就睡熟了。我躺在他身边,却辗转反侧,毫无睡意。白日里他肩膀上的魔气,和刚刚书房里那滩暗红的血迹,像两根刺,深深扎进了我的心里。
我悄悄起身,为他掖好被角,然后轻手轻脚地离开寝殿,再次回到了书房。
我不知道我想找什么,或许只是想证明是自己多心了。
书房里很安静,只有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面。我走到书案前,仔细检查着刚刚被玄清拂过的地方,那里干净得没有一丝痕迹。我又检查了地面,同样一无所获。
也许……真的只是我眼花了?
我自嘲地笑了笑,准备离开。可就在转身的一刹那,我的脚尖似乎踢到了什么东西。
我低下头,借着月光,看到书案底下,静静地躺着一枚黑色的令牌。它似乎是从玄清的袖中掉落的。
令牌通体由一种不知名的金属打造,入手冰冷刺骨,上面雕刻着繁复而诡异的纹路。而在令牌的正中央,是一个张牙舞爪的修罗头像图腾。
我的呼吸,在看到那个图腾的瞬间,停滞了。
这个图腾,我见过。
在我还是个炼器小弟子时,曾痴迷于研究天下各种奇金异石与上古符文。有一次,我无意中闯入宗门的禁书阁,翻到了一本记录着魔域秘闻的残破卷宗。那上面,就画着这个图腾。
卷宗上说,这是魔域至高无上的信物,是血狱魔尊的私令。见此令,如见魔尊亲临。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浑身的血液仿佛在瞬间被冻结。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一定是搞错了。或许只是恰好相似?或许是玄清从哪个魔修身上缴获的战利品?
我拼命地为他找着借口,可我的手却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那枚小小的令牌。
我像是被蛊惑了一般,将一丝灵力探入令牌之中。
下一刻,一股磅礴、阴冷、充满了杀伐与毁灭气息的魔气,从令牌中轰然涌出,瞬间冲垮了我的灵力防御,狠狠地撞进了我的神识之海!
“噗——”
我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整个人踉跄着后退,撞在了身后的书架上。
我的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无数血腥的画面:尸山血海,哀鸿遍野,一个戴着狰狞修罗面具的黑影,高坐于白骨王座之上,俯瞰着他的魔域大军……
而那枚令牌,此刻正静静地躺在我的掌心,冰冷依旧。
这枚令牌,与卷宗上描绘的,属于那位令三界正道闻风丧胆的血狱魔尊的私令,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