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都说我嫁给了一个傻子,一个会追着蝴蝶流口水、连话都说不清的废王。整整三年,我守着他,成了整个京城最大的笑话。我替他挨打,替他受辱,在无数个寒冷的夜里,将他冰冷的身子拥入怀中取暖。可只有我知道,在这具痴傻的皮囊之下,藏着一头何等凶戾的猛兽。我见过他深夜里骤然清醒的眼神,那里面没有半分痴傻,只有能将天地都焚烧殆尽的滔天恨意与杀气。我一直在等,等他挣脱枷锁,等他君临天下。我只是没想到,他醒来的这一天,恰恰是他们要将我置于死地之时,而他的苏醒,竟是以一场漫天血色拉开序幕。
冰冷的青石板,寒气顺着我的膝盖,一寸寸侵入骨髓。
“王妃姐姐,求求您了,那块龙纹玉佩是殿下赐给我的定情信物,对我意义非凡,您若是喜欢,青柔再给您寻别的珍宝来,只求您将那块玉佩还给我……”
我面前,侧妃苏青柔哭得梨花带雨,一张绝美的脸上满是哀戚与恳求,仿佛我才是那个仗势欺人的恶人。
她的身侧,当朝太子,萧景琰,正端坐于太师椅上,面色阴沉地看着我,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刘如烟,你还有什么话可说?人证物证俱在,在本宫面前,你还敢狡辩?”
他话音刚落,一名侍卫便高举着一个托盘上前,上面赫然放着一块质地上乘的龙纹玉佩。而这玉佩,正是半个时辰前,从我的枕下搜出来的。
我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苏青柔那张看似柔弱无辜的脸,心中一片冷然。
这又是一场针对我的、早已烂熟于心的戏码。
三年前,我爹,镇国大将军刘淮,因“通敌叛国”之罪满门抄斩。唯有我,因与七王爷萧珏早有婚约,被皇帝一道圣旨,免了死罪,却也打入了另一重地狱——嫁给这个痴傻的七王爷冲喜。
从将军府的嫡长女,到傻王的正妃,我成了人人可以踩上一脚的泥。而这位由太傅之女晋升为侧妃的苏青柔,更是将我视为眼中钉,肉中刺,变着法地折辱我。
我低头,看着身旁那个正蹲在地上,专注地用手指逗弄着一只蚂蚁的男人。
我的夫君,萧珏。
他穿着一身锦袍,却因为在地上打滚而沾满了灰尘,嘴角还挂着一丝晶莹的口水,嘴里发出“咯咯”的傻笑,仿佛眼前这场关乎我性命的审判,不过是一场无聊的闹剧。
周围的下人们,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鄙夷,看着我的眼神里,则充满了幸灾乐祸的嘲弄。
看啊,这就是七王爷府,一个傻子王爷,一个罪臣之女,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怎么,无话可说了?”太子萧景琰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耐烦的快意,“刘如烟,你父亲通敌叛国,本就是死罪。父皇念你可怜,才让你嫁入王府,苟活于世。你非但不思悔改,还敢偷盗青柔的贴身之物,心肠如此歹毒,实在留你不得!”
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像是在宣判一只蝼蚁的生死。
“来人,此等贱妇,不知悔改,给本宫拖下去,重责八十大板!打完之后,扔进浣衣局,永世不得出!”
八十大板。
对于我这副早已被三年折磨掏空了身子的躯体而言,这与***无异。
苏青柔的嘴角,勾起一抹隐秘而得意的笑容,眼中闪烁着恶毒的光芒。
两名身形壮硕的侍卫立刻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我的胳膊。那铁钳般的手,捏得我生疼。
我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最后一次将目光投向了萧珏。
我陪了他三年。
三年来,他发病时会发疯一样地撕咬东西,是我用自己的手臂去让他啃咬,才换得他片刻的安静。
三年来,他冬天不知冷暖,总是在雪地里打滚,是我将他一次次拖回屋里,用自己早已冻僵的身体去温暖他冰冷的四肢。
三年来,苏青柔和府里的下人视他为畜生,克扣他的饭食,给他馊掉的菜叶,是我一口一口地省下自己的口粮,偷偷塞给他。
我所做的一切,都只因为一个秘密。一个只有我知道的秘密。
萧珏,不是真的傻。
我永远记得,一年前的一个深夜,他高烧不退,浑身滚烫,嘴里说着胡话。我守在他床边,三天三夜未曾合眼。就在我筋疲力尽,以为他挺不过去的时候,他却猛地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没有丝毫痴傻与浑浊,只有无尽的深渊和刺骨的寒意。那眼神锐利如刀,仿佛能洞穿人心。
他只看了我一眼,便缓缓闭上,再次恢复了那痴傻的模样。
但就是那一眼,让我确认了心中的猜测。他在伪装,他在隐忍。他在等待一个时机。
而我,便将我所有的希望,都赌在了他身上。我赌他醒来之后,会记得这三年里,是谁陪在他身边,护着他,不曾有过半分嫌弃。
可是现在,我好像要等不到那一天了。
侍卫的手臂开始用力,我的身体被强行拖拽着,膝盖在粗糙的石板上划出一道血痕,钻心的疼。
我闭上了眼睛,心中涌上一股巨大的悲哀与不甘。
萧珏,你的隐忍,到底要到什么时候?难道你真的要眼睁睁看着我,死在你的面前吗?
就在我心如死灰,即将被拖出庭院的那一刻。
“咯咯……虫……虫……”
一道含混不清的、傻气的笑声,突兀地在寂静的庭院里响起。
所有人都下意识地停住了动作,循声望去。
只见一直蹲在地上玩蚂蚁的萧珏,不知何时站了起来。他手里捏着那只可怜的蚂蚁,歪着头,傻乎乎地看着太子萧景琰,嘴角流着口水,眼神却是一片茫然。
“皇……皇兄……玩……”
他一边说,一边迈着不稳的步子,摇摇晃晃地朝着太子走去。
萧景琰眼中闪过一丝极致的厌恶,像是生怕被这个傻子碰脏了自己的衣角,不耐烦地喝道:“滚开!没用的东西!”
苏青柔也连忙上前,柔声劝道:“王爷,别闹了,太子殿下在处理正事呢。您快回去,妾身让人给您拿糖糕吃。”
她想去拉萧珏的袖子,却被萧珏笨拙地一把甩开。
他仿佛没听到任何人的话,依旧执着地,一步一步地走向太子。他的目光,始终锁定在太子那张充满不屑与轻蔑的脸上。
庭院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个平日里只会傻笑的王爷,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
我被侍卫架着,心脏却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不对劲。
萧珏虽然痴傻,但骨子里却有一种野兽般的直觉。他畏惧太子,每次见到萧景琰,都会吓得躲起来。可今天,他不仅没有躲,反而主动走了过去。
他离太子越来越近。
五步,三步,一步。
就在他走到太子面前,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献宝似的将手里的蚂蚁递过去时。
他的动作,停住了。
那双原本浑浊不堪的眸子,在那一瞬间,仿佛被清水洗过一般,变得清澈无比。不,不是清澈,是清冷。那是一种足以将人灵魂都冻结的、深不见底的寒意。
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
嘴角那丝傻气的口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抹似笑非笑的、冰冷的弧度。
他看着近在咫尺的太子,声音不再含混,而是清晰、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的压迫感,一字一句地问道:
“皇兄,你刚刚说,要打断谁的腿?”
这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每个人的耳边炸响!
太子萧景琰脸上的厌恶瞬间凝固,瞳孔骤然收缩,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萧珏,仿佛见了鬼一般。
“你……你……”他指着萧珏,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苏青柔更是吓得花容失色,“噗通”一声瘫软在地,满脸的不可思议。
而架着我的那两名侍卫,也像是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忘了动作。
整个庭院,死一般的寂静。
我怔怔地看着那个挺直了脊梁的背影,那不再是痴傻的、畏缩的,而是一个顶天立地的、充满了王者之气的身影。
三年的等待,三年的煎熬,三年的期盼……
在这一刻,化作滚烫的泪水,模糊了我的视线。
他醒了。
他终于,醒了。
萧珏没有再理会已经呆若木鸡的太子,他转过身,一步一步地,朝我走来。
他的步伐沉稳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了我的心尖上。
他走到我的面前,无视了那两名早已吓傻的侍卫,缓缓蹲下身。
他伸出手,那是一双骨节分明、干净修长的手,轻轻地、温柔地拂去我脸颊上的泪水。
他的指尖带着一丝凉意,却像一团火,瞬间点燃了我冰封三年的心脏。
他凝视着我,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清晰地倒映出我狼狈不堪的模样。眼底深处,翻涌着我看不懂的、复杂的情绪。有心疼,有愧疚,还有……滔天的杀意。
“如烟,”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丝久未开口的生涩,却又无比温柔,“这三年,辛苦你了。”
一句“辛苦你了”,让我所有的委屈,所有的坚持,都有了归宿。
我再也忍不住,泪水决堤而下。
他没有再多言,只是站起身,将我从地上打横抱起。他的动作很稳,臂膀很有力,给了我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他抱着我,转身,面向院中所有早已噤若寒蝉的人。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了脸色煞白的太子萧景琰身上。
那抹冰冷的笑意,再次浮现在他的唇边,带着一种睥睨众生的傲慢与残忍。
“皇兄,从今日起,但凡伤她一根头发者,”他顿了顿,声音陡然转厉,如九幽寒冰,“我,便屠他满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