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楼包厢内,喧闹几乎要掀翻屋顶——张伟的胳膊像铁箍似的死死勒住李明华的脖子,另一只手将满溢的扎啤杯硬怼到他唇边,金黄的酒液混着雪白的泡沫顺着杯沿淌进衣领,冰凉的触感激得他打了个激灵。
“喝!
明华!
今儿个不醉不归!”
张伟满面红光,唾沫星子随着嗓门飞溅,“咱们这班兄弟,往后天南海北各奔东西,再想聚得这么齐整,难喽!”
李明华只觉头昏脑涨,太阳穴突突地跳得厉害。
劣质白酒混着啤酒在胃里翻江倒海,眼前人影幢幢,张伟的大嗓门、同学们的哄笑与碰杯声,都像是隔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又刺耳。
他勉强挤出个笑,用力推开酒杯,“不行了,真……真到量了,我出去透口气。”
脚步虚浮地撞开包厢门,一头扎进走廊尽头那间狭窄、弥漫着尿臊与消毒水混合味的男厕。
冰冷水龙头拧到最大,兜头泼在脸上,刺骨的凉意短暂地压下了那股灼烧般的眩晕。
他撑着湿漉漉的洗手台,缓缓抬起头——镜子里映出一张年轻却写满疲惫的脸,眼角还挂着刚才被硬灌时溅上的酒渍,胡茬刚冒出青黑的尖,带着未脱的青涩。
就在这混沌的间隙,一股无法抗拒的剧痛猛地攫住了他的头颅!
像有把烧红的钢锥狠狠凿进太阳穴,眼前骤然炸开一片刺目的白光,连耳膜都在嗡嗡作响!
无数画面裹挟着巨大的痛苦和绝望,蛮横地冲进他的大脑——冰冷的医院走廊,消毒水的气味浓得令人窒息。
缴费窗口内,工作人员面无表情地敲着键盘,声音像手术刀般锋利,“你账户余额不足,赶紧筹钱交费啊,耽误了治疗谁负责?”
他佝偻着背,指尖发颤地一遍遍拨打着电话,听筒里只有机械的忙音,或是熟人们躲闪的推诿,“哎呀明华,不是不帮,实在是……”透过病房门的玻璃窗,女儿小脸烧得通红,嘴唇干裂起皮,在病床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细弱的哭声像针似的扎进心窝。
那间狭窄、终年不见阳光的出租屋,墙皮斑驳得像老人的脸。
刺耳的电话***一遍遍响起,像催命符。
话筒里传来纪检人员刻薄而威严的声音,“李明华同志,关于你涉嫌挪用专项经费的问题,请立刻到纪委监委说明情况!”
《小吏巨贪!
清源市府蛀虫现形记》——报纸头版的黑体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睁不开眼。
同事们鄙夷躲闪的眼神,邻居们指指点点的低语,连巷口卖菜的大妈都对着他的背影啐一口唾沫……他无助地缩在墙角,指甲深深抠进墙缝里。
窗外,灰蒙蒙的天像一口巨大的、密不透风的铁锅,沉沉地压下来,连呼吸都带着铁锈味的绝望。
最后定格的一幕,是冰冷浑浊的江水无情地漫过头顶。
肺部***辣地疼,像被无数根针同时扎刺,意识在窒息中沉入无边黑暗,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呃啊——!”
李明华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抠住不锈钢洗手台边缘,指关节用力到泛白,几乎要嵌进冰冷的金属里。
冷汗浸透了后背的T恤,黏腻而冰凉地贴在皮肤上,像层湿泥。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鼓,震得肋骨生疼,几乎要破膛而出。
镜子里,那张因痛苦而扭曲的脸,眼神却不再是片刻前的迷茫与醉意。
翻涌的是震惊,是恐惧,更是骤然撕裂混沌后的清醒!
他猛地抓起台面上那块掉了漆的翻盖手机,颤抖的手指用力按下开机键。
屏幕亮起幽幽的蓝光,时间清晰地跳动着:2003年6月28日,21:47。
不是幻觉!
那些蚀骨剜心的痛苦,那淹没口鼻的绝望江水……全都是真的!
他回来了!
回到了命运的岔路口,回到了这场决定一生的散伙饭之夜!
李明华死死盯着手机漆黑的屏幕。
屏幕如墨,清晰地映出他此刻年轻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狠厉的脸庞。
镜面深处,那双眼里的惊惧如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在瞳孔里熊熊燃烧。
他对着镜中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一字一顿,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力量,混着滔天的恨意:“这一世……我要权力滔天!”
话音落下,男厕窗外的夜市突然爆发出一阵哄笑,与包厢里隐约传来的歌声撞在一起,却丝毫撼不动洗手台前那道挺拔而决绝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