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沁无语，捧着腮帮子，短短的发丝随风飘起，一脸无聊地玩弄着自己脖子上的蓝琉璃银圈，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右一下，一片杏花瓣随着风儿轻轻飘落在她的头顶，然后缓缓拂过去，她停手，抬眼静止不动地看向杏花瓣，许是她太无聊了，接着它稳稳落在她银圈挂着的蓝琉璃上。
一振像水波般荡漾开来的声音在灵沁耳边响起，回畔在脑海中，她的面前瞬间浮现出一幕幕被这颗琉璃隐藏的记忆。
时间回到一百多年前。
灵蕊总爱趴在云端看人间。
作为十二花神中最小的妹妹，她总能把例行公事的散花变成一场游戏。
此刻她正倒悬在云絮上，短发垂落如瀑，发间缠绕的迎春花环几乎要坠入凡尘。
“小蕊！”
牡丹花神的声音从远处传来，“西边的村落还没......“话音未落，灵蕊己经翻了个跟头，裙摆飞扬间洒出漫天杏花。
有些花瓣飘到正在山间行军的队伍里，落在最后一匹白马的鬃毛上。
马背上的将军抬手拂去花瓣。
这个动作让灵蕊屏住了呼吸——他摘下手甲的五指修长有力，腕骨处有道尚未愈合的箭伤，结着薄薄的血痂。
当晨光穿透云层时，他忽然抬头，目光如炬地望向灵蕊所在的方向。
“看见我了吗？”
灵蕊慌忙抓住云朵遮掩，却不慎碰翻了整篮海棠。
绯红的花瓣倾泻而下，在将军的明光铠上撞出细碎的声响。
有片花瓣恰巧落在他鼻头，他的呼吸瞬间慢了下来。
那日的阳光格外清澈，像刚被山泉洗过一样。
灵蕊趴在软绵绵的云朵上，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马背上的将军卸下了头盔，风吹起他束发的红绸，像面小小的旗帜。
将军像是察觉到了什么，抬头望向天空。
他的睫毛在阳光下变成浅金色。
“能…能看见我吗？”
灵蕊紧张地屏住呼吸。
但将军的目光穿过她透明的身影，只看见两行白鹭正掠过苍穹。
他微微眯起眼睛。
仿若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他才缓缓抬手，转头策马追随队伍而去。
仙界娘娘抚过灵蕊的发梢时，十二位花神姐姐正在瑶池边窃窃私语。
“当真允了她？
“芍药绞着云锦帕子，望向正在试穿凡间衣裳的小妹。
娘娘轻笑：“当年织女的故事，你们真当是惩戒？
那不过是给凡人看的戏本。
“灵蕊的凡尘之旅比想象中顺利。
花神姐妹们连夜为她赶制的护身符，此刻正挂在三妹海棠的指尖摇晃——那是一枚封存着瑶池月华的蓝琉璃，用银环与红绳精巧缀成。
“银环缺口处施了障眼法。
“牡丹替她系上红绳，“若遇危急，便唤我们一次。
“下凡那日，人间正值上元灯节。
灵蕊落在长安城最高的望火楼上，琉璃坠子映着满城灯火，竟比天河星子还亮。
她循着记忆去找那条开满野杏花的山路，却在街角被糖画摊子绊住了脚。
“姑娘要画什么？”
老匠人问。
灵蕊刚要开口，身后突然传来停马的声音。
她回头时，糖浆正巧淋成将军的轮廓——银甲红缨，一马一君与记忆里分毫不差。
他手里提着一包糕点，默默地看着灵蕊。
“请问，我是否在哪见过这位姑娘？”
这话问得于她而言唐突，他却说得无比自然。
灵蕊盯着他俊俏的面容，一时有些答不上话。
半晌，她怔怔地问他：“公子叫什么名字？”
“我姓方，单名一个羽。
当地人唤我羽将军。”
“小女姓灵，单名一个花蕊的蕊。”
“我…可以和你一起走吗？”
糖画老伯的铜勺还在冒着热气，灵蕊却顾不得刚成形的蝴蝶糖画了。
她望着眼前突然出现的将军，琉璃坠子不知何时贴在了心口位置，微微发烫。
报完姓名，方羽便欲转身绕道离开，这时她突然扯住他的衣角。
“姑娘是……迷路了？”
他声音比想象中温和了不少，并没有因为她这个举动而惹怒他。
灵蕊突然福至心灵：“我随叔父来此地行商，方才走散了。”
“将军可知道杏花巷怎么走？”
-那是她在天上刚看见他的方位，也是她在天上撒花的必经之路。
方羽想了会，便点点头回应道：“正巧要回营，可以顺路送姑娘一程。”
灵蕊一脸惊喜地看向他。
“姑娘。”
“请上马吧。”
方羽轻轻别了一下头，对她示意道。
灵蕊开心地走向他身后。
一路上，他们有话没话的聊着，其实这里离村子不远，但灵蕊觉得时间要是可以再长一点就好啦。
夕阳落出橘红色的身影，照在二人的身上，形成了一处别样的风景。
“到了。”
方羽在巷口停下。
灵蕊正懊恼谎言要穿帮，却见个系着靛蓝围裙的老妇人从院里探头：“羽儿？
这位是……““路上遇到的姑娘，与家人走失了。
“将军说这话时，耳尖被夕阳映得通红。
灵蕊没想到，自己胡诌的身世竟被老人家当了真。
老人家用生着薄茧的手拉过她：“可怜见的，先帮着照看果摊可好？”
“哦吼吼，不要见外，不要见外，唤我大姨便好，这是这边村子里的乡俗。”
当晚灵蕊睡在堆放果筐的小阁楼里。
透过窗纸，她看见方羽在院中擦剑，那把剑的穗子正是落日般的红。
他忽然抬头，恰与她偷看的目光撞个正着。
她吓的一激灵又缩回被子里。
方羽不解其意。
第二日天一亮，方羽便束装好拿上剑，他站在果摊前徘徊了许久。
最后他往母亲手里塞了袋铜钱，却对着灵蕊的方向说：“让她熟悉村里就好。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但是他却依旧一脸毫不在意。
等马蹄声彻底消失，方母笑着戳穿他：“丫头，你看羽儿的眼神，和我当年看他爹一个样。
“灵蕊正给苹果摆花形，闻声也笑了起来。
方母看着她如花似玉般的容貌，呆楞了一会，接着怔怔地说道：“姑娘，你长得可真像那书画里的散花仙女。”
“大姨，您说笑了。”
灵蕊第一次被凡间人夸，有些害羞地捂住了自己的脸。
方母摇着头哈哈笑道：“哈哈哈哈大姨是不会看错的，羽儿这孩子，可有福气的很那。”
天光破晓时，瑶池畔的十二花篮己蓄满琼英。
灵蕊仰头望着流云舒卷，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篮中杏花——人间又逢花季，而她却不能和姐妹们一起撒花了。
“这些年的杏花季，怕是要麻烦姐姐们帮忙撒花了。”
毕竟人间一年，天上一天。
“丫头，过来帮大姨抬一下果篮。”
方母的呼唤将她神思拽回。
两人合力抬着满筐新摘的脆梨进屋时，竹筐缝隙漏下的晨露沾湿了灵蕊的袖口，凉意却压不住她耳尖的热度。
“今年收获依旧颇丰啊。
“方母捶着腰坐在院子上的木椅上笑叹，眼角皱纹里蓄着日光。
灵蕊蹲下身子数着篮里的脆梨，闻言转头朝母甜甜一笑。
灵蕊忙起身上前为她揉肩捶背。
嗅到老人衣襟上沾染的炊烟与果香，恍惚想起天界姐姐们衣袂间的冷香。
“羽儿这孩子，也不知今日何时会回来。”
灵蕊按捺住内心的紧张与期待，悄悄问方母：“羽将军可有婚配？”
“哦，他呀，哈哈哈哈。”
方母无奈地摇头笑了起来。
“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对这件事太专一。”
方母慈祥地侧过头来看着灵蕊。
灵蕊心中有些隐隐的紧张与不安，但更多的是期待与好奇。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方母思考片刻，回应道：“他呀，说是只愿嫁给自己心仪的女子。”
“那他，遇见了那个他心仪的女子了吗？”
方母又哈哈笑了一会，接着伸出粗糙，布满皱纹的手，轻轻覆在为她揉背的灵蕊手上。
灵蕊愣了愣，接着停下，也小心翼翼地将另一只手放在方母手心下。
方母温柔地看向她，说道：“是啊，他遇见了。”
“就是你呀。”
方母温暖的手一首静静地握住她，轻轻拍着她的手背。
苍老的掌心覆着灵蕊的手背，像包裹着一只坠落凡尘的杏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