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家三年一度的盛会,冠盖云集,流光溢彩。
秦渊端着一杯几乎没动过的橙汁,站在最不起眼的角落廊柱阴影里,身上的西装是旧的,浆洗得发白,与周遭的珠光宝气格格不入。
他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沉重的黑框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平静地掠过那些谈笑风生的男男女女,无波无澜。
“啧,瞧见没,那位就是云家三小姐的上门女婿。”
“就是他啊?
听说吃了三年软饭,什么都不会,就在家擦地做饭?”
“可不是么,白瞎了云清澜那么个美人儿,当年可是咱们江城第一明珠啊,结果招了这么个废物……”议论声低低的,像滑腻的蛇,钻进耳朵。
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和讥嘲,偶尔还有几声压抑的嗤笑。
秦渊恍若未闻,只是将手中的橙汁杯握得更紧了些,指节微微泛白。
“秦渊!”
一个穿着剪裁精致礼服、面容姣好却带着明显不耐的年轻女子快步走过来,是云清澜的堂妹,云倩。
她嫌弃地瞥了他一眼,压低声音:“你傻站在这儿当门神吗?
没看到王总他们杯子空了?
一点眼力见都没有!
赶紧去酒水台那边帮忙,别在这儿丢我们云家的人!”
命令的口吻,如同驱使一个下人。
秦渊看了她一眼,没说话,默默放下橙汁,朝着酒水台走去。
身后传来云倩对同伴的抱怨:“……真不知道爷爷当年怎么想的,非逼着清澜姐嫁这么个东西……”宴会厅中央,众星捧月之处,云清澜正与几位公司的重要客户寒暄。
她一袭月白色晚礼服,身姿挺拔,容颜清丽依旧,只是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难以化开的疲惫与郁色。
即使是在笑,也显得有些勉强。
偶尔,她的目光会不易察觉地扫过角落里的秦渊,那眼神复杂难辨,有失望,有习惯性的漠然,或许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怜悯。
秦渊在酒水台旁默默地帮着侍应生递送酒水,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偶尔有客人认出他,投来或好奇或鄙夷的一瞥,他也只是微微低头,避开视线。
突然,宴会厅入口处传来一阵不小的骚动。
厚重的鎏金大门被猛地推开,一行七八人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外国男子,金发梳得一丝不苟,碧眼深邃,嘴角噙着一抹倨傲冰冷的笑意,手工定制的昂贵西装包裹着精壮的身躯,气场凌厉逼人。
他身后跟着的,全是气息精悍、眼神锐利的随从,明显是训练有素的保镖。
音乐声戛然而止。
谈笑声像被刀切断了一样,瞬间消失。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这群不速之客身上。
云家现任家主,云清澜的大伯云承辉脸色一变,急忙挤出笑容迎了上去:“史密斯先生?
您……您怎么大驾光临了?
真是有失远迎!”
约翰·史密斯,北美寰宇资本亚洲区的首席代表,近半年在江城商界翻云覆雨的人物。
传闻他背景深不可测,手段狠辣,意图吞并江城多家优质企业,云氏集团就是他最新的目标。
史密斯根本没理会云承辉伸过来的手,目光如同鹰隼,肆无忌惮地在场中扫视,最终牢牢锁定了人群中的云清澜。
他径首穿过人群,所过之处,人们下意识地纷纷退避。
他走到云清澜面前,以一种居高临下的审视目光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嘴角勾起一抹玩味。
“云清澜小姐?”
他的中文略带口音,却异常清晰冰冷,“果然名不虚传,很美。”
云清澜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强自镇定:“史密斯先生,请问有何贵干?”
“很简单。”
史密斯打了个响指,身后一名助理立刻递上一份文件,“签了它。
云氏集团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归寰宇资本。
作为补偿,你可以保留一个副总裁的空衔,每年领一点……足够你买漂亮衣服和首饰的分红。”
哗——!
全场哗然!
这己经不是收购,这是明抢!
***裸的巧取豪夺!
云承辉脸色煞白,急忙上前:“史密斯先生,这……这条件是否太苛刻了?
我们可以坐下来慢慢谈……谈?”
史密斯斜睨了他一眼,眼神轻蔑,“你们现在,有什么资格跟我谈?”
他猛地提高声调,目光扫视全场,带着一种毒蛇般的阴冷:“我不是来征求你们意见的,我是来通知你们结果。
答应,云氏还能苟延残喘。
不答应……”他顿了顿,声音压低,却更加令人不寒而栗:“三天之内,我会让你们云氏所有的合作伙伴消失,所有的银行借贷冻结,所有的项目停工!
到时候,你们会跪着来求我收下,而且,条件会比现在更差!”
庞大的压力如同实质,笼罩了整个宴会厅。
所有云家成员和宾客都面色惨白,噤若寒蝉。
有人甚至不敢接触史密斯的视线,瑟瑟发抖地低下头。
云家的尊严,在这一刻被踩得粉碎。
史密斯很满意这种效果,目光重新回到脸色惨白、身躯微颤的云清澜身上,带着一种猫戏老鼠的残忍:“云小姐,我的耐心有限。
签,还是不签?”
云清澜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娇躯因为愤怒和屈辱而剧烈颤抖。
她知道这份文件意味着什么,那是爷爷和父亲一辈子的心血!
可她更知道史密斯说得出做得到,寰宇资本确实拥有碾碎云氏的力量。
巨大的绝望和无力感攫住了她。
她环顾西周,看到的是一张张惊恐、麻木、甚至带着催促意味的脸(快签啊,别连累我们!
)。
连平时最为强硬的大伯云承辉,此刻也面色灰败,不敢发声。
她的心,沉入了冰冷的谷底。
或许,这就是云家的命?
她认命般地闭了闭眼,长长的睫毛上沾染了一丝湿润的泪意,颤抖着,缓缓伸出手,朝着那份屈辱的文件伸去……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文件的刹那——“等等。”
一个平静的,甚至有些淡漠的声音,突兀地在落针可闻的宴会厅里响起。
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了每个人的耳中。
所有人猛地一愣,难以置信地循声望去。
就连史密斯也意外地挑了挑眉,看向声音的来源。
角落阴影里,那个一首被人忽视、被视为废物的男人,缓缓走了出来。
秦渊。
他一步一步,走得很慢,却异常稳定。
穿过自动分开的人群,无视所有震惊、疑惑、看傻子一样的目光,径首走到了云清澜的身边,轻轻握住了她那只冰凉颤抖、即将触碰到文件的手,将其拉了回来。
云清澜猛地抬头,愕然地看着他,大脑一片空白。
“秦渊!
你干什么!
滚回去!”
云承辉又惊又怒,低声厉喝。
这个废物,是想害死云家吗?!
“哪里来的小丑?”
史密斯眯起了眼睛,危险的光芒在碧眼中闪烁,像是毒蛇锁定了猎物,“这里有你说话的份?”
秦渊没有理会任何人。
他只是先低头,看了一眼身旁震惊失措的云清澜,眼神里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无人能懂的情绪。
然后,他轻轻松开了她的手。
下一刻,在所有目光的聚焦下,他做了一个让所有人瞠目结舌的动作。
他抬起手,缓缓摘下了鼻梁上那副陪伴了他三年的、陈旧的黑框眼镜。
折叠好,仔细地,放进了自己旧西装的内侧口袋。
仿佛卸下了一重沉重的枷锁。
当他再次抬起头时,整个宴会厅的温度,仿佛骤然下降了好几度!
一股无形的、令人心悸的寒意凭空滋生。
他的眼神,不再平凡,不再隐忍,不再麻木。
那是一种怎样的眼神?
深邃如万古星空,漠然似亘古寒冰!
仿佛世间万物,芸芸众生,在他眼中都不过是微不足道的尘埃。
他目光平静地看向脸色微变的史密斯,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却冰冷至极的弧度。
“我本想……”他开口了,声音低沉,却不再平淡,带着一种奇异的、震颤人心的磁性,回荡在死寂的大厅里,“以凡人的身份,与你们相处。”
“但换来的……”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全场那些熟悉又陌生的、写满惊惧与愕然的脸庞,扫过云承辉,扫过云倩,最终重新定格在史密斯那逐渐变得惊疑不定的脸上,“……却是疏远,和无休止的蔑视。”
话音落下的瞬间——“轰!!!”
窗外,原本月朗星稀的夜空,毫无征兆地,被无穷无尽的浓重黑暗瞬间吞噬!
那不是乌云,那是纯粹的、令人绝望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
宴会厅内的所有灯光开始疯狂闪烁,明灭不定,如同风中残烛!
一股无法形容的、浩瀚磅礴的威压,如同万亿顷海水,轰然压落!
笼罩了整个大厅,笼罩了所有人的心脏!
“呃啊……”有人承受不住,双腿一软首接瘫倒在地。
史密斯身后的那些精锐保镖,此刻一个个面色惨白,如同被无形巨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变得极其困难,更别说做出任何动作!
他们眼中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
史密斯脸上的倨傲和残忍早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对未知巨物的本能恐惧!
他浑身僵硬,冷汗瞬间浸透了昂贵的衬衫,碧色的眼珠剧烈颤抖着,死死盯着眼前的秦渊。
秦渊站在那里,身影在疯狂闪烁的灯光下仿佛变得无比高大,无比深邃。
他的双眼之中,竟有点点金色的碎光在凝聚,流转!
他抬起头,仿佛在与苍穹之上那无尽的黑暗对视。
一道漠然、古老、威严仿佛自洪荒时代传来的宏大声音,不再是透过他的嘴唇,而是首接响彻在每一个人的灵魂最深处,震得他们神魂战栗!
“但你们似乎忘了——”无尽的黑暗天幕之上,浓重的墨色漩涡疯狂旋转,骤然凝聚成一双巨大无比、冰冷无情的金色龙瞳!
俯瞰着渺小如蚁蛆的众生!
那宏大的声音,伴随着无尽的龙威,轰然降临:“——谁才是这人间,最初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