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正磨剑。警报响了。不是敌袭那种尖啸,是低沉的嗡鸣,三长两短。
这是我们“反内卷联盟”内部约定的紧急***信号。剑锋在磨刀石上顿住,
发出刺耳的“滋啦”声。我心里咯噔一下,又出事了?这信号只响过两次。一次是三个月前,
联盟草创,西边紫竹峰几个外门弟子被逼着“自愿”连续闭关冲击境界,结果灵气倒灌,
活活撑爆了两个。第二次,是上个月初七,负责暗中统计各峰“强制修炼”时长的林晚,
被戒律堂的人带走了,说她“懈怠修行,蛊惑同门”。我们花了老大代价才把她捞出来,
人瘦了一圈。我甩掉剑上的水珠,抓起搭在旁边的灰布外袍。
手指碰到袖口里层缝着的一个硬硬的小圆片。那是林晚出事前偷偷塞给我的,
一块用最低劣的下品灵石边角料磨成的薄片,上面歪歪扭扭刻着几个字:“向渺,别信长老。
”向渺,是我。我们这地方,叫云麓仙宗,听起来挺仙气飘飘。实际上?
就是个大型修炼血汗工厂。人人都说修仙好,长生不老,逍遥天地。可打从我记事起,
进这仙门,就没睡过一个囫囵觉。鸡没叫就得爬起来打坐,吸收那点稀薄的晨间灵气。
白天不是挥剑一万次,就是对着石头练习引气入体,练到胳膊抬不起来,丹田发胀。晚上?
晚上是“自愿”加练时间。练气丹当饭吃,不突破境界不准休息是常态。
上面管这个叫“福报”,叫“天道酬勤”。谁要是敢说一句“累”,或者修炼进度慢了半拍,
立刻就有“监察使”跳出来,一脸痛心疾首:“某某师兄/师姐天资不如你,如今都筑基了!
你还有什么理由不努力?” “隔壁山头某某宗今年又出了三个金丹!我们云麓的脸面何在?
” 要不就是“今日不流汗,明日就流血!想想域外天魔的威胁!”放屁。
哪来那么多域外天魔?我只看到一个个活生生的人,像被抽干了水分的草,眼神空洞,
走路打飘。炼气期的弟子,年纪轻轻就白了头。筑基期的,为了争抢洞府里那点稍好的灵气,
明争暗斗,打得头破血流是常事。金丹长老们高高在上,
只关心今年宗门的“整体境界提升率”有没有达标,好向更上面的“仙盟”交差,
换取更多的资源配额。这就是仙侠界?这比山下凡人的铁匠铺还累!林晚是我唯一的朋友。
一个笑起来眼睛弯弯,特别喜欢吃山下老王头糖葫芦的女孩。她资质其实不错,中等偏上。
刚入门时,眼睛亮晶晶的,充满了对仙道的憧憬。三年。仅仅三年,那份光亮就熄灭了。
她变得沉默,总是很疲惫。最后一次见到活蹦乱跳的她,是在膳堂。
她偷偷塞给我一块用油纸包着的、有点化了的糖葫芦,小声说:“渺渺,我好想睡一觉,
就睡一整天,什么也不想。”第二天,就传来她“自愿”冲击筑基失败,心脉受损的消息。
我去看她,她躺在冰冷的石床上,脸色灰败得像蒙了层土。她死死抓住我的手,
指甲掐进我肉里,声音气若游丝:“渺渺…跑…这地方…吃人…” 她没熬过那个晚上。
戒律堂的讣告贴出来,措辞冰冷:“外门弟子林晚,道心不坚,急于求成,致灵气反噬,
不幸身陨。望诸弟子引以为戒,夯实根基,勤勉修行。” 下面还盖着鲜红的戒律堂大印。
去他娘的道心不坚!她明明是被那套“不突破不准休”的狗屁规矩活活耗干了!那天晚上,
我抱着林晚留下的、那件洗得发白的旧弟子服,在没人的后山悬崖边坐了一夜。
山风冷得像刀子,割在脸上。心里那把火烧得比任何时候都旺。凭什么?
凭什么我们这些最底层的弟子,要像牲口一样被驱赶着,耗尽青春,榨干生命,
就为了成全上面那些人的“功绩”和“脸面”?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长生”梦?
林晚的命,就值戒律堂一张轻飘飘的讣告?天亮的时候,我回来了。眼睛是肿的,
但心里那点火星,被我死死摁住,没让它灭掉。光愤怒没用。得干点实际的。我这个人,
资质平平,向渺这个名字,在云麓外门十几万弟子里,跟路边的石子没区别。但石子硌脚了,
也能让人疼一下。我别的本事没有,就两点:一,能忍。二,认死理。林晚不能白死。
我开始小心翼翼地接触那些同样眼神疲惫、同样敢在没人时小声抱怨几句“累死了”的同门。
在膳堂排队打那寡淡无味的灵米粥时,在公共浴池雾气蒸腾的角落里,
在深夜加练结束后累瘫在回廊上的喘息间隙。用最隐晦的词,试探彼此。“今天挥剑,
胳膊快断了。”“谁说不是呢,王师兄昨天练吐了血,今早又被拉去‘特训’了。
”“唉…这日子…”“林晚…可惜了…”提到林晚的名字,
总能引起一阵短暂的沉默和更深的共鸣。她的死,像一根刺,扎在很多人的心里。慢慢地,
我身边聚拢了几个能说几句真心话的人。陈默,一个总被嘲笑“笨得像头牛”的体修。
力气是真大,脑子转得也是真慢。但他干活实在,认准了的事,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他因为修炼进度慢,被克扣修炼资源最狠,对上面怨气最大。赵乾,符箓堂打杂的。
瘦得像根竹竿,手却很巧,能偷偷摸摸用废弃的符纸边角料,
做出一些没什么大用但很有趣的小玩意儿,比如会发出鸟叫声的纸鹤。他消息灵通,
哪个长老又发脾气了,哪片药田的收成不好要追责了,他总能知道点风声。
他加入的理由很直接:“我画符画得眼睛都要瞎了,就为了完成那不可能完成的‘月供’。
再这么下去,我没等筑基,先瞎了。”还有几个,都是最普通的外门弟子,
被沉重的修炼任务压得喘不过气,眼里有同样的不甘和愤怒。我们像地洞里的老鼠,
在庞大宗门的阴影下,开始了极其小心的串联。不敢用玉简传讯,
那玩意儿在长老们眼里跟透明的一样。全靠原始的口口相传,
或者赵乾做的那些不起眼的小玩意儿传递简单的信号。
碰头地点选在最偏僻的废弃矿洞、后山乱葬岗边缘的破屋——那种地方,连监察使都懒得去。
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会议”,就在林晚出事一个月后,那个阴森森的乱葬岗破屋里。
只有五个人:我,陈默,赵乾,还有两个胆子比较大、同样对林晚之死耿耿于怀的女弟子。
没有慷慨激昂的演说。我拿出林晚留下的那块下品灵石薄片,
上面“别信长老”的字迹在昏暗的油灯下显得格外刺眼。我把她最后的话复述了一遍。
破屋里死一样的寂静。只有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咽声,像鬼哭。陈默第一个打破沉默,
他闷声闷气地说:“向渺,你说吧,咋办?俺听你的。俺受够了!俺就想吃饱饭,睡够觉!
” 他拳头攥得咯咯响。
赵乾推了推鼻梁上并不存在的眼镜他总做这个动作:“靠我们几个,蚍蜉撼树。
但…林晚不能白死。得让更多人知道,这‘勤勉’背后是什么。”“知道又怎样?
”一个叫柳莺的女弟子声音发颤,“长老们一句话,就能定我们的生死。”“那就想办法,
让他们的话不那么管用。”我看着油灯跳动的火苗,一字一顿地说,“我们不是要造反。
我们只是…不想被当成修炼的柴火,烧干了就扔。”“那…我们叫啥?
”另一个女弟子李芸小声问。名字?我愣了一下。真没想过。脑子里闪过林晚灰败的脸,
闪过那些累瘫在回廊上的身影,闪过戒律堂冰冷的讣告。“反内卷。”我吐出三个字。
这个词是我以前在凡间杂书里看到的,形容一种恶性竞争,所有人越来越累,
但得到的好处却越来越少。简直是为我们量身定做的。“反…内卷?”几个人都重复了一遍,
有点陌生,但细品之下,又无比贴切。“对。”我用力点头,“反内卷联盟。
我们只做一件事:让愿意慢下来的人,能慢下来。让不想被逼着‘勤勉’的人,
有地方喘口气。”目标很卑微:争取一点合理的休息时间,
***那些毫无意义的“加练”和“比拼”,揭露修炼资源分配的不公。没有推翻谁,
没有取代谁。我们只想在这架疯狂运转的机器上,撬开一条缝,透透气。
联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成立了。像石头缝里挣扎着钻出来的一株小草,脆弱,
但带着一股子拗劲儿。初期进展慢得像蜗牛爬。我们不敢大张旗鼓,只能通过最信任的人,
一点点扩散。赵乾发挥特长,
种能吸附在衣服内侧、感应到剧烈灵力波动通常是监察使靠近就微微发热的“预警石”。
比如一种能散发出微弱、特定频率灵气波动的“共鸣符”,在人多嘈杂的地方,
只有戴着特制接收符的人才能感觉到,用于确认身份。
陈默负责联络像他一样被克扣资源的体修和杂役弟子,这些人往往更团结,也更能吃苦。
柳莺和李芸心思细,负责在女弟子中传递消息,收集她们的苦水。而我,主要负责“战略”。
其实就是分析哪些长老的管辖区域稍微宽松点,哪些监察使是纯粹的恶狗,
哪些可以试着“争取”一下——比如用赵乾做的一些精巧但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使克扣资源的证据由赵乾从废纸堆里翻出的账目碎片拼凑而来去交换一点点喘息的空间。
过程极其凶险。如履薄冰。有一次,一个外围成员被戒律堂的人盘问,差点露馅。
幸好赵乾提前截获了一点风声他偷听到两个执事弟子闲聊,我们立刻启动了紧急预案,
让那个成员咬死是“修炼压力太大,私下抱怨了几句”,
并“主动”上交了一份伪造的、无关紧要的“加练计划表”表示悔改,才堪堪过关。
代价是那个成员被罚去寒潭思过一个月。另一次更悬。我们一个小型碰头点差点被端。
是柳莺机警,发现附近有陌生的灵力波动残留用了“预警石”,立刻通知大家分散撤离。
我们刚离开不到一炷香,两个戒律堂执事就带着人扑了过去,扑了个空。每一次死里逃生,
都让核心成员的心更紧一分,也让我们的行动更谨慎。联盟像一个在黑暗中顽强生长的根系,
缓慢但坚定地在地下蔓延。转机出现在两个月后。紫竹峰那场惨剧。
两个外门弟子被强制要求“闭关冲刺”,结果灵气失控,炸了。动静很大,死相很惨。
戒律堂想压,但压不住了。血腥味和恐慌在底层弟子中弥漫开。我们立刻抓住了这个机会。
没有煽动,没有串联。赵乾只是利用他无处不在的“小玩意儿”网络,
把现场的真实情况用留影石偷偷录下的片段,
画面模糊但足够震撼和戒律堂试图***、推卸责任的举动,悄无声息地散播了出去。
陈默他们则在他们的小圈子里,用最朴实的语言传播:“看,这就是往死里逼的下场!
下一个轮到谁?”恐慌引发了共鸣,共鸣点燃了怒火。
很多原本只是私下抱怨、犹豫观望的弟子,
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了死亡的威胁和宗门高层的冷漠。一股压抑已久的暗流开始涌动。
联盟的规模,在那几天里,以几何级数膨胀。不再是几十个、几百个,而是数千!
虽然依旧松散,依旧隐蔽,但那股力量,已经无法忽视。我们趁机推出了几条核心“倡议”,
通过隐秘渠道广泛传播:***无意义加练:非自愿、无指导、纯粹耗时间的加练,集体***。
要求保障基础休息:每天至少保证三个时辰不受打扰的睡眠和恢复时间。
修炼资源透明化:要求公布各峰、各堂口的资源分配细则,反对克扣。
建立互助机制:成员间在修炼上互通有无,在受到不公对待时互相声援。这几条,
像几根钉子,楔进了云麓仙宗这台庞大机器松动的关节里。长老们终于坐不住了。
以往温顺的“柴火”,不仅拒绝燃烧,还隐隐有燎原之势。戒律堂的巡逻明显加强,
气氛陡然紧张。我们收到了风声,上面下了死命令,要挖出“煽动闹事”的“首恶”。
压力陡增。核心成员的神经绷到了极限。我们减少了碰头,联络更加隐秘。
赵乾甚至捣鼓出了利用宗门内低阶传讯法阵漏洞进行单向广播的“小玩意儿”,
每次使用时间极短,地点随机,用来发布简短的指令和鼓舞信息。就在这风声鹤唳的时候,
那块林晚留下的灵石薄片,再次发挥了作用。它的警示,
在长老们撕下“福报”面具、露出獠牙的时刻,显得尤为刺眼。别信长老。
警报声还在低沉地嗡鸣。我收回按在袖口灵石薄片上的手指,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心绪。
联盟总部现在设在一个更隐秘的地方——废弃的宗门矿洞深处,
经过赵乾布下的层层简易幻阵和隔音法阵。赶到时,核心成员都在了。
陈默像座铁塔杵在洞口放哨,赵乾伏在唯一一张破桌子上,对着几张发黄的图纸写写画画,
眉头拧成了疙瘩。柳莺和李芸脸色发白,围在旁边。“渺姐!” 柳莺看到我,
声音带着哭腔,“出大事了!”“慢慢说。” 我走到桌边,目光扫过赵乾面前的图纸,
是矿洞的简易结构图。“是‘天权计划’!” 赵乾猛地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布满血丝,
“他们…他们真敢!”我的心猛地一沉。
“天权计划”是我们安插在庶务堂的一个低阶执事他妹妹差点被逼疯,
是我们救下的冒死传出的只言片语。据说宗门高层为了在即将到来的“仙盟大比”中翻身,
压榨式地催熟一批“精英弟子”,计划的核心就是“天权”。具体内容不详,
但传言极其残酷。“具体内容,探到了?” 我声音发紧。赵乾用力点头,
手指点着图纸上一个位置:“就在‘沉星谷’!那里有宗门最大的一处地火灵脉分支,
平时用来炼器炼丹,狂暴得很。他们…他们在谷底秘密布了一个超大型的‘聚元夺灵阵’!
”“聚元夺灵?” 陈默也凑了过来,一脸茫然,“干啥用的?”“不是聚灵,是夺灵!
” 赵乾咬牙切齿,“那阵法不是温和地聚集灵气,而是强行抽取!
抽取范围…覆盖了整个沉星谷!目标…是丢进谷里的那批‘种子’弟子!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强行抽取…覆盖整个山谷…目标是人?“他们疯了吗?!
” 李芸失声叫道,“这不是修炼,这是献祭!”“比献祭还狠!” 赵乾的声音都在抖,
“那阵法会把目标弟子的生命本源、潜力、乃至神魂都强行抽取出来,
凝聚成最精纯的‘源力’!然后…然后输送给阵法中心提前布置好的、那些真正的‘精英’!
用几百个、甚至上千个普通弟子的命和未来,去堆出几个所谓的‘天才’!
这就是‘天权计划’!”破屋里死寂一片。只有油灯芯燃烧的噼啪声。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林晚是被慢刀子割肉耗死的。而这“天权计划”,
是要用快刀,把成百上千个“林晚”当成柴火,一次性烧光!
就为了堆出几个能去仙盟大比上“争光”的怪物!“畜生!” 陈默低吼一声,
一拳砸在旁边的石壁上,簌簌落下不少尘土。“时间!” 我强迫自己冷静,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他们什么时候启动?”“就在七天后!月圆之夜,地火最旺的时候!
” 赵乾指着图纸,“消息绝对可靠!我们那个内线…为了送出这个,可能…可能暴露了。
” 他眼圈红了。七天!时间紧迫得让人窒息。“能破坏吗?
” 我盯着图纸上标记的阵法核心位置。“很难!” 赵乾摇头,
“阵法核心在沉星谷最深处,由戒律堂长老亲自坐镇,还有至少一队精锐执事看守。
外围巡逻更是密不透风。而且阵法一旦启动,强行靠近,
会被狂暴的地火和抽灵之力直接撕碎!”硬闯是找死。“阵法总有弱点。
” 我强迫自己转动脑子,“再强大的阵法,也需要能量维持节点运转。节点在哪?
”赵乾手指在图纸上飞快移动:“这里,这里,还有这里!一共九个主要节点,
分布在山谷外围的岩壁上,相对隐蔽,但肯定也有人看守!
”九个节点…分散在外围…看守力量必然比核心弱。“破坏节点,能不能阻止阵法启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