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攥着那张边缘己被汗水浸软的学生证,将自己缩进第三棵樱花树投下的、最深最浓的阴影里,仿佛它是唯一能提供庇护的茧。
陆远就倚在那棵树的树干上,心不在焉地转着篮球,他后颈上那枚创可贴边缘卷起,还沾着一点篮球场的红漆——那是我三天前恶作剧,跳起来抹上去的。
阳光下,那点红色刺得我眼睛发酸。”
同学,这里…有人吗?
“一股清甜的栀子花香毫无征兆地靠近,惊得我像只受惊的猫,猛地向后缩了半步。
一个扎着活泼双马尾的女生歪头看着我,怀里抱着一本厚厚的素描本,封皮上沾满了各色颜料。
她胸前别着的名牌清晰地印着”苏暖“,下方美术社的徽章在穿过叶隙的阳光下闪烁,像一只随时会振翅飞走的银蝶。
陆远似乎被我这边的动静吸引,突然朝这个方向转过头来。
我心脏骤停,慌忙将那张皱巴巴的入学通知书举高,妄图遮住整张脸。
苏暖却误以为我是在躲避空中纷扬飘落的一枚蝉蜕,她轻笑一声,伸出纤细的指尖,轻柔地从我肩头拈起那半透明的、空洞的虫壳,举到阳光下端详:”别怕,这只是轮回脱下的空壳,是…重生的轨迹呢。
“她的发梢随着动作扫过我突然变得异常敏感的耳垂,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她怀中速写本里飘落出一张草稿,纸张翻转着落在我的鞋面上。
那上面用流畅的线条勾勒着一个穿男式篮球服起跳上篮的背影——那背影的弧度,那球衣的号码(9号),每一个细节我都无比熟悉。
那是我初中联赛决赛时,校报记者抓拍的经典瞬间。”
三年二班!
林澈到了没有?!
“教务主任粗粝的咆哮如同惊雷,震得枝头残存的花瓣簌簌落下。
点名间隙,我不得不捏紧喉咙,用挤出的、虚弱的气声应答:”到……“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声吞没。
可前排的陆远却像是装了专属雷达,猛地回过头,锐利的目光穿过人群,他瞳孔深处清晰地映出我此刻捂着脖子、满脸慌乱的窘迫模样。
一块微凉的、带着薄荷清甜的润喉糖被苏暖不由分说地塞进我汗湿的掌心。
讲台上,老式投影仪突然发出”嗡“的悲鸣,光线故障,幽蓝色的光幕里,无数尘埃疯狂舞动,竟短暂地组成了一幅奇异而浩瀚的星图谱系。
我趁机弯腰假装捡笔,心脏却在俯身的瞬间几乎跳出胸腔——我看见前座陆远摊开的物理草稿纸边缘,被他无意识地反复描摹着两个花体字母:”L.C.“。
那是我名字的缩写,墨迹深得几乎要透纸背。
实验楼古老的黄铜钟声敲响,沉闷的声响荡过整个校园。
窗外,一个穿着不合时宜的白大褂的清瘦身影倏然掠过。
苏暖的眼睛却一下子亮了起来,她不由分说地拽起我的手腕,冰凉的手指紧扣着我的脉门,将我拉出教室,冲向走廊尽头的美术室。”
来不及解释了,带你看个秘密!
“她手腕上那串银链缀着的月长石坠子,随着跑动一次次擦过我突突狂跳的颈动脉,冰凉刺骨。
杂物间里弥漫着松节油和旧纸张混合的尘封气味。
苏暖熟练地打开一个尘封的玻璃柜,指尖抹开厚重的灰尘。
柜子里,一张1998届的毕业合影正在时光里缓慢褪色。
合影最边缘的角落,一个安静微笑着的少女赫然映入眼帘——她的左眼下方,有一颗与我位置、形状都分毫不差的、小小的褐色泪痣。
而她的手中,如怀抱珍宝般捧着的,正是今早母亲拆开的那条,淡蓝如水、裙摆缀着细碎星芒的同款连衣裙!”
这是三十年前…在校内离奇失踪的楚学姐……“苏暖的呼吸温热地喷在我突然渗出一层细密冷汗的后颈,她的声音压得极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学校里流传着一个传说,月全食之夜独自站在实验楼顶的人,会……“”轰——!
“操场方向突然爆发的巨大喧哗吞没了她最后的尾音。
透过布满灰尘和湿气的窗户,我看见陆远被篮球部那群兄弟簇拥在中央,大笑着接受他们的打闹。
一个不认识的女生红着脸递上一瓶运动饮料,他随手接过,道谢时仰头畅饮,滚动的喉结在明媚的阳光下,像一块正在融化、闪闪发光的琥珀。
指甲猛地深深陷进突然变得柔软的掌心,留下西个月牙形的白痕。
苏暖却突然将她的素描本用力按在我怦怦作响的、起伏不定的胸口上。
翻开的纸页间,炭笔精心描绘的,是一个穿着晨星高中女式百褶裙的少女,正站在漫天纷飞的樱花雨里回眸。
她的眼神复杂,带着惊惶、迷惘,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探寻——而她的耳后,那道细微的、旧疤的轮廓,与我昨日在镜中反复抚摸确认的位置,分毫不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