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寡妇杀人啦!”
尖利的叫喊如同投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了府城西街的死寂。
急促的脚步声、拍门声、惊惶的议论声潮水般涌向那间破败的小屋。
火把的光亮驱散了黑暗,也照亮了屋内地狱般的景象。
陈有财身首几乎分离的肥硕尸体浸泡在暗红的血泊中,头颅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歪着,眼睛瞪得溜圆,凝固着死前的惊怒。
陈守娘蜷缩在墙角,浑身浴血,头发散乱,眼神空洞呆滞,像一尊被血染红的泥塑。
她身上那件孝衣,几乎被染成了暗褐色。
那把卷了刃的柴斧,就丢在离尸体不远的地方。
“天杀的毒妇!”
陈有财的大老婆刘氏带着一群家丁仆妇哭嚎着冲进来,看到丈夫的惨状,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随即像疯了一样扑向守娘,“打死她!
打死这个勾引不成反杀人的***!
给我往死里打!”
雨点般的拳脚和棍棒落在守娘蜷缩的身体上。
她一声不吭,只是更紧地抱住自己,任由污秽的唾沫和恶毒的咒骂劈头盖脸砸下。
混乱中,她的发髻被扯散,一缕长发被刘氏死死揪住,头皮传来撕裂的剧痛。
“说!
是不是你勾引我家老爷在先!
你这不要脸的娼妇!”
刘氏面目狰狞,唾沫星子喷在守娘脸上。
守娘艰难地抬起头,沾满血污的脸上露出一双狼一般冰冷、带着无尽恨意的眼睛,死死盯着刘氏。
那眼神让刘氏心头一悸,揪着头发的手下意识松了松。
“是他……撞门……要污我……” 守娘的声音嘶哑破碎,如同砂纸摩擦。
“放屁!
老爷会看得上你这穷酸破落户的寡妇?
定是你这***贪图我家钱财,勾引不成,便下此毒手!”
刘氏被那眼神看得发毛,色厉内荏地尖叫,“报官!
快报官!
把这杀人的毒妇送进大牢!
千刀万剐!”
府衙的差役很快赶到,粗暴地将几乎昏厥的守娘拖走。
公堂之上,昏聩的知府只听信陈家人和刘氏一面之词,加上几个被陈家买通的“邻居”作证,坐实了守娘“勾引家主未遂,恼羞成怒杀人”的罪名。
至于守娘身上被撕扯的痕迹、门栓的断裂,以及那把作为凶器的柴斧上属于陈有财的撞门指纹,全被有意无意地忽略了。
“刁妇陈守娘,不守妇道,谋害人命,罪大恶极!
依律当绞!
为儆效尤,曝尸三日!”
惊堂木重重拍下,如同给守娘的生命敲响了丧钟。
行刑那日,乌云压顶。
府城西门的乱葬岗上,临时竖起了一根粗糙的木桩。
守娘被反绑着双手,麻绳深深勒进她纤细的手腕。
她穿着一身破烂的囚衣,头发凌乱地贴在惨白的脸上,嘴角残留着干涸的血迹。
她没有哭喊,也没有求饶,只是用一种近乎平静的、空洞到极点的眼神,缓缓扫过台下那些或麻木、或兴奋、或带着几分怜悯的看客。
她的目光,最终落在了人群外围,丈夫林清水那座小小的、不起眼的坟包上。
刽子手将粗糙的绞索套上她纤细的脖颈。
麻绳带着陈年汗臭和血腥的混合气味,冰冷地贴着她的皮肤。
“清水……” 她嘴唇翕动,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脚下的木板猛地抽离!
“呃——!”
短促而痛苦的窒息声从她喉咙里挤出。
身体骤然下坠,又被脖颈上的绳索狠狠拽住!
剧痛瞬间撕裂了她的意识!
她纤细的身体在空中剧烈地抽搐、扭动,像一条离水的鱼。
双腿徒劳地蹬踢着,脚上的破布鞋甩落了一只。
眼球因巨大的颅内压力而凸出,布满了血丝,死死盯着灰暗的天空。
舌头不受控制地伸了出来,紫绀肿胀。
颈骨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窒息的痛苦如同无数烧红的钢针,刺穿着她的每一寸神经。
眼前的世界先是血红,继而变成一片旋转的漆黑。
那些刻骨的屈辱——丈夫的惨死、陈有财的淫笑、刘氏的毒打、公堂的污蔑、看客的冷漠……如同走马灯般在濒死的意识里疯狂闪现!
滔天的怨毒和恨意,如同火山熔岩,在她即将熄灭的生命之火中轰然爆发!
凭什么?!
凭什么好人不得好报?!
凭什么豺狼当道?!
凭什么她要承受这世间所有的污浊和践踏?!
她不甘!
她恨!
恨这吃人的世道!
恨这污浊的人心!
恨这所有将她推向绝境的魑魅魍魉!
这股凝聚了毕生屈辱和死亡瞬间极致痛苦的怨念,如同实质的黑色风暴,在她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刹那,轰然冲破了肉体的束缚!
一股肉眼不可见的、阴冷到极致的寒气,以她悬吊的尸体为中心,骤然扩散开来!
离得近的几个看客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冷风钻进骨头缝里。
守娘的身体终于停止了抽搐,软软地垂挂在绞索上。
然而,那双凸出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却依旧圆睁着,死死“盯”着下方的人群,瞳孔深处似乎还残留着一丝令人心悸的怨毒寒光。
行刑的刽子手是个老手,此刻也觉得头皮发麻,后背凉飕飕的。
他啐了一口唾沫,低声骂了句:“妈的,死不瞑目,怨气够重的!”
按照判词,守娘的尸体被草席一卷,丢弃在乱葬岗深处一个浅浅的土坑里,没有棺木,没有墓碑,只象征性地盖了一层薄土。
知府为了彰显“仁德”,也为了平息可能的议论(更可能是收了陈家额外的钱),下令曝尸三日,以儆效尤。
第一日,烈日当空。
乱葬岗上蚊蝇嗡嗡,臭气熏天。
守娘的尸体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奇怪的是,如此酷热天气,尸体周围竟萦绕着一股挥之不散的阴冷气息,蚊蝇都不敢靠近她周身三尺之地。
看守尸体的两个衙役老赵和老钱,躲在远处的树荫下,也觉得浑身不自在。
“老赵,你觉不觉得……有点邪门?”
老钱搓着胳膊上的鸡皮疙瘩,眼睛不时瞟向那具盖着破草席的尸体,“这大热天的,我咋觉得后脊梁骨发凉?”
老赵灌了一口劣酒壮胆,声音有点发飘:“少……少他妈自己吓自己!
一个吊死的娘们儿,还能翻天不成?
曝尸三日,收了钱,咱哥俩就撤!”
话虽如此,他握着酒壶的手也在微微发抖。
入夜。
乱葬岗上磷火点点,夜枭的叫声凄厉瘆人。
老赵和老钱点了一堆篝火,背靠背坐着,谁也不敢睡。
呜——呜——一阵阴风毫无征兆地刮起,卷起地上的沙土枯叶,吹得篝火明灭不定。
风中似乎夹杂着女人低低的呜咽,又像是野兽受伤的悲鸣。
“什么声音?”
老钱猛地坐首,紧张地西处张望。
“风……风声吧?”
老赵的声音带着颤音。
突然,老钱的眼睛死死盯住守娘尸体所在的方向,瞳孔因恐惧而骤然放大!
他颤抖的手指指着那里,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却说不出一个字。
老赵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顿时魂飞魄散!
只见盖在守娘尸体上的那张破草席,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掀开!
草席下,守娘那张因窒息和肿胀而紫绀变形的脸露了出来!
更恐怖的是,她那双圆睁的、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惨淡的月光下,竟然缓缓地转动了一下!
冰冷的、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冰锥,首首地刺向两个衙役所在的篝火堆!
“妈呀!
鬼啊——!”
老钱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连滚爬爬地跳起来,没命地向府城方向逃去!
老赵也吓得屁滚尿流,连酒壶都顾不上拿,连滚爬爬地跟着跑了,只留下那堆还在燃烧的篝火,和乱葬岗上死一般的寂静。
草席被彻底掀开。
守娘的尸体静静地躺在浅坑里。
月光照在她紫绀肿胀的脸上,那双圆睁的眼睛,空洞地“凝视”着乌云翻滚的夜空。
一滴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缓缓从她微张的嘴角渗出,顺着下巴的弧度,滴落在身下冰冷的泥土里。
那不是血。
那是一种混合了怨毒和诅咒的、非生非死的污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