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星夜下的囚笼
白日里的喧嚣——耕牛的哞叫、农具的碰撞、妇人的絮叨——都己沉寂,只余下青溪河不知疲倦的潺潺水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
点点繁星缀满深蓝天鹅绒,冷冽而遥远,洒下的清辉勉强勾勒出河边低矮农舍的轮廓和远处黑风林如巨兽蛰伏般的剪影。
王玄坐在自家小屋前那块冰凉的大青石上,背靠着微有坡度的山包。
父亲秋季农闲干半个月帮工换得的旧皮袄裹在身上,却驱不散心底的寒意。
他蜷缩着,目光空洞地越过波光粼粼的小河,没有聚焦在黑暗的林影,而是投向更渺远、更虚无的夜空深处。
白天在村塾那简陋的“源气测试”场景,如同冰冷的烙印,反复灼烧着他的脑海。
那是镇里“真武阁”每三年一次的例行检测,会派修士和武者去往各村的学堂寻找有资质的才子。
这天,一位穿着灰布长袍、神色淡漠的修士带着一块不起眼的灰白色圆石来到村塾。
村里的少年们排着队,带着或紧张或兴奋的神情,将手按在那“测灵石”上。
有人按上去,石头毫无反应,引来一片压抑的叹息;有人按上去,石头微微泛起一丝几乎看不见的白光,引得那修士略略点头,周围便响起羡慕的低语。
这意味着,至少有一丝“引气入体”的可能,虽然资质低劣,但总归有了一线踏入仙途的微光,哪怕只是去镇上做个最低等的杂役弟子,也强过在这土里刨食,或者下那要命的矿洞。
轮到王玄。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将因为常年劳作而略显粗糙的手掌,郑重地按在冰凉的测灵石上。
他闭上眼睛,调动起全身的力气和意念,仿佛要把自己所有的渴望、所有的期盼都灌注进去。
一秒…两秒…三秒…测灵石沉寂得如同死去。
别说微光,连一丝涟漪、一点温度的变化都没有。
死寂般的冰冷从掌心蔓延到西肢百骸。
“生命源气强度…不足。”
灰袍修士的声音毫无波澜,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根骨凡庸,无仙缘。
下一个。”
那冰冷的声音,如同宣判。
周围的目光瞬间变得复杂,有同情,有惋惜,更多的是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王玄感觉脸上***辣的,仿佛被当众剥光了衣服。
他默默地收回手,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留下月牙形的白痕。
他能感受到身后那些曾一起在泥地里打滚、一起憧憬山外世界的伙伴们投来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多了一层无形的隔膜。
从此,他们的人生轨迹,将截然不同。
有微弱灵光的,哪怕再弱,也有了走出青河村、摆脱世代为农为矿命运的可能。
而他,王玄,被彻底钉死在了这片土地上。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村塾的。
阳光刺眼,脚下的土路硌得脚心生疼。
耳边似乎还残留着修士冷漠的声音和同伴们压抑的议论。
他看到父亲王铁柱蹲在村塾外的老槐树下抽着旱烟,烟雾缭绕中,那张被矿尘和岁月刻下深深沟壑的脸上,在看到王玄失魂落魄走出来的瞬间,先是一愣,随即掩去眼中那一丝失望,带上一抹浅浅的笑容。
父亲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土,走过来,粗糙的大手在王玄肩上按了一下,力道很轻,却沉得让王玄几乎站不稳。
“没事,娃。”
父亲的声音沙哑得厉害,带着矿工特有的那种砂砾感,“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爹是个小队长,跟爹下矿,力气活,饿不死。”
这句话,像一块巨石,轰然砸在王玄的心湖,激起的不是涟漪,是灭顶的绝望。
跟爹下矿…那几个字在脑海里反复轰鸣。
夏秋两季王玄早己习惯帮忙做点农活,可王铁柱冬春两季在矿上的模样,王玄太熟悉了。
天不亮就顶着寒风出门,回来时浑身裹满黑灰色的矿粉,只有眼白和牙齿是白的。
咳嗽起来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管子都咳出来。
那双布满老茧和裂口的手,粗粝得能刮破树皮。
矿上隔三差五就有事故的消息传来,塌方、透水、毒气…每一次都让母亲李秀娥提心吊胆,烧香拜佛。
父亲身上那些陈年的伤疤,就是矿洞留给他的印记。
这就是他的未来吗?
像父亲一样,在暗无天日的地下,用血汗和生命换取微薄的工钱,首到某一天被矿石埋葬,或者被肺里的粉尘憋死?
然后他的儿子,或许也会重复同样的命运?
青河村像一个无形的牢笼,而测灵石的结果,就是那扇通向外面广阔天地的门,在他面前轰然关闭,还上了沉重的锁链。
绝望,让他窒息。
他向往外面世界的色彩斑斓,向往那些话本里描绘的飞天遁地、快意恩仇的武者,向往传说中的住着仙山琼阁、骑着奇珍异兽的修士。
他甚至偷偷幻想过,如果自己有资质,哪怕是最差的,他也要拼命修炼,让父母不再辛劳,住上温暖的房子,吃上白面馍馍,让父亲再也不用下那该死的矿洞!
可是现在,这一切都成了泡影。
他连走出村子的资格都没有。
夜风吹过,带来溪水的湿气和山林的寒意。
王玄打了个冷颤,将身上的旧皮袄裹得更紧些。
远处,几声犬吠打破寂静,又很快平息。
他抬头望向星空,那些冷冽的光点仿佛在嘲笑他的渺小和无力。
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拖出一道转瞬即逝的光痕。
王玄忽然想起村里老人说过的话:每颗流星都代表一个生命的陨落。
也许有一天,他也会像那颗流星一样,无声无息地消失,不留任何痕迹。
这个念头让他感到一阵冰冷。
也许这就是命吧。
过几天,他就要跟父亲去矿上看看,提前熟悉那个将要囚禁他余生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