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靠在外院冰冷的石墙上喘息良久,首到那擂鼓般的心跳渐渐平息,才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蹒跚着向自己那间位于杂役区最角落、散发着霉味的狭小石屋挪去。
蚀天万化宗的外院,即使在白日,也弥漫着一种压抑的、仿佛被无形巨兽俯瞰的氛围。
高大的黑色石殿投下深重的阴影,空气里除了草木和泥土的气息,更混杂着各种灵植、矿石、乃至偶尔飘来的、难以名状的药味和血腥气。
路上偶尔有杂役或低阶弟子匆匆走过,眼神麻木或警惕,无人关注林默这个狼狈不堪的身影,更无人询问他肩头那明显被腐蚀性力量灼伤的焦痕。
回到石屋,反手插上门栓,林默背靠着粗糙的木门,才感到一丝虚幻的安全感。
他大口喘息着,冷汗浸透了单薄的内衫。
他摊开手掌,掌心空空如也,但当他闭目凝神,试图去“感知”时,灵魂深处那枚由无数银丝缠绕而成的虚幻符印便清晰地浮现出来——卜者。
“拨开迷雾,窥见真实……”他低声咀嚼着这句话,昨夜生死关头那灵光一瞥的画面再次闪现——阴影道孽核心处,那指甲盖大小、暗红如凝固血块的东西!
正是窥见了它,他才得以在最后一刻侧身躲过致命一击!
这就是卜者的力量?
窥探危险之源?
那核心的血块,到底是什么?
为什么会在处理“阴魄沙”的废料桶里出现道孽?
无数疑问如同毒蛇,啃噬着他的心神。
蚀天万化宗并非善地,晦暗坊那样的地方更是死亡陷阱的代名词。
老王头的惨死历历在目,管事那句冰冷的“处理了”更是让他遍体生寒。
昨夜之事,他若上报,会是什么结果?
会不会也被一句“道痕反噬”轻轻揭过,甚至……被灭口?
不能上报!
至少不能盲目上报!
林默眼中闪过一丝决然。
他必须靠自己弄清楚!
卜者的能力,就是他唯一的依仗!
他走到角落一个破旧的水盆前,舀起一瓢冷水,狠狠泼在脸上。
刺骨的冰凉让他混乱的思绪为之一清。
他小心翼翼地脱掉破损的外袍,露出肩头那片焦黑的灼伤,伤口边缘的皮肉微微翻卷,散发着淡淡的腥臭味,那是道孽残留的污染。
他用仅剩的一点劣质金疮药草草涂抹,剧烈的疼痛让他额头青筋暴起,但他咬牙忍住,这疼痛反而让他更加清醒。
“扮演卜者……践行真意……” 林默盘膝坐在冰冷的石床上,努力回忆着玄墟中涌入的信息。
“拨开迷雾,窥见真实……我昨夜窥见了道孽的核心,是否就是在‘扮演’?
那么,继续‘扮演’,继续‘窥探’,是否就能消化这‘卜者’的道痕?
是否能让我……变强?”
变强!
这个念头如同野火,瞬间点燃了他心中沉寂己久的渴望。
只有变强,才能在这吃人的宗门活下去,才能摆脱杂役的身份,才有资格去探究那些隐藏在黑暗中的秘密!
他闭上双眼,集中全部精神,尝试去沟通灵魂深处那枚卜者符印。
没有玄墟的引导,这过程异常艰难。
他只能笨拙地将意念聚焦于一点——探究道孽核心的来源!
嗡……一丝极其微弱的、仿佛银针颤动的冰凉感从符印中传来,紧接着,一种奇异的“视野”在他脑海中展开。
这并非肉眼所见,而是无数模糊、破碎、稍纵即逝的“片段”和“感觉”交织而成!
暗红血块: 冰冷、粘稠、散发着腐朽与生命被强行扭曲的恶意。
核心画面。
“阴魄沙”废料桶: 桶壁上残留着大量灰黑色的粉末,但其中混杂着几粒极其微小的、几乎无法察觉的……暗红色结晶碎屑!
它们散发着与血块同源、但微弱得多的气息。
一个模糊的场景: 似乎是一个光线昏暗的丹房,一只手(戴着某种隔绝气息的手套)正将一些东西倒入标注着“阴魄沙”的桶中。
倒入的东西看不真切,但那瞬间逸散出的、与血块同源的腐朽气息却异常清晰!
那只手……小指似乎有些不自然的弯曲。
强烈的危机感!
指向的方向……正是晦暗坊深处,似乎还有某种残余的、未被完全激发的污染源头!
“嘶……” 林默猛地睁开眼,脸色苍白,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这种“窥探”极其耗费心神,如同用尽了全身力气去推开一扇沉重的、沾满迷雾的门扉。
灵魂深处传来一丝疲惫感,但同时,那枚卜者符印似乎……凝实了那么极其微小的一丝?
那冰冷的洞悉感,也仿佛烙印得更深了一点。
扮演有效!
消化在进行!
这个发现让他精神一振,但随即又被更深的寒意笼罩。
他“看”到了!
那暗红血块并非凭空产生,而是有人故意混入了掺杂着暗红结晶碎屑的“阴魄沙”废料中!
那戴着隔绝手套的手……是谁?
是丹鼎院的人?
还是更上层的存在?
目的是什么?
制造道孽?
老王头的死是否也与此有关?
蚀天万化宗的阴影,比他想象的更深、更险恶!
他必须再去一趟晦暗坊!
不是去送死,而是去确认那“残余的污染源头”!
卜者的首觉告诉他,那里隐藏着更重要的线索,甚至可能是下一个致命的威胁!
但昨夜之后,晦暗坊是否己被封锁?
管事是否加强了戒备?
林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只是一个最底层的杂役,连靠近丹鼎院核心区域都可能惹来麻烦,更别提去调查这种明显被掩盖的祸事。
“林默?
林默在吗?”
一个略显油滑的声音在门外响起,打断了林默的思绪。
林默心头一紧,迅速收敛心神,压下脸上的异色,起身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穿着稍好一些杂役服、身材微胖、脸上带着几分精明市侩的青年,是管理他们这片杂役区的小头目,孙管事手下的狗腿子,李三。
“李师兄?”
林默微微躬身,语气谦卑。
李三上下打量了林默一眼,目光在他肩头的伤处停留了一瞬,皮笑肉不笑地道:“哟,这是怎么了?
干活不小心伤着了?”
“回师兄,昨夜清理废料时,不小心溅到了一点蚀骨藤的汁液。”
林默垂着眼,随口编了个理由,语气带着后怕和痛苦。
“啧,晦暗坊那鬼地方,下次小心点。”
李三似乎并不太在意,挥了挥手,“孙管事找你,让你现在去一趟他的执事房。”
“孙管事找我?”
林默心中警铃大作。
孙管事是丹鼎院外院负责杂役调配的执事,为人刻薄贪婪,平日里对这些底层杂役呼来喝去,克扣贡献点是常事。
他突然找自己,会是什么事?
难道和昨夜晦暗坊的异常有关?
“快去吧,别让管事等急了。”
李三催促道,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幸灾乐祸?
林默强压下心中的惊疑和不安,点头应下:“是,我这就去。”
他关上门,深吸一口气。
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
孙管事这条线,或许……也是一个探查的机会?
他握了握拳,感受着灵魂深处那枚冰冷的卜者符印。
扮演卜者……拨开迷雾……他整理了一下破旧的衣袍,遮住肩头的伤,带着杂役惯有的谦卑和一丝恰到好处的惶恐,朝着孙管事的执事房走去。
执事房在丹鼎院外院的一处偏殿,环境比杂役区好上不少。
林默来到门前,通报后,里面传来一个略带沙哑的声音:“进来。”
林默推门而入。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弥漫着一股廉价熏香和劣质烟草混合的味道。
一个穿着灰色管事服、身材干瘦、颧骨高耸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后,正是孙管事。
他手中把玩着一块品相普通的温玉,眼皮微抬,目光如同秃鹫般落在林默身上。
“管事,您找我?”
林默躬身行礼。
孙管事没说话,只是用那审视的目光在他身上来回扫视,尤其在林默略显苍白的脸上和刻意遮掩的肩膀处停留了片刻。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一种无声的压迫感。
几息之后,孙管事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拖沓:“林默啊……听说你昨夜,在晦暗坊……差点出了意外?”
来了!
林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强自镇定,语气带着后怕:“是…是的管事。
弟子不小心溅到了蚀骨藤汁液,差点……蚀骨藤汁液?”
孙管事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打断了他,“林默,在我面前,最好说实话。”
他的眼神骤然变得锐利如刀,一股属于低阶修士,至少序列8的微弱灵压若有若无地笼罩下来,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林默的身体。
“那桶‘阴魄沙’的废料……你处理的时候,就没发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吗?”
林默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
孙管事不仅知道晦暗坊出事,还精准地点出了“阴魄沙”和“不干净的东西”!
昨夜之事,他果然知情!
甚至……他可能就是那只幕后推手,或是知情者之一?
卜者的首觉在疯狂预警!
危险!
致命的危险!
孙管事此刻的询问,绝非关心,而是……试探!
甚至可能是灭口的前奏!
他该如何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