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章 风雪
“母后,父皇是不是又被大臣们送的折子累着了?”
小小的随泱躺在姜妘的怀里,仰着小脸天真地问。
姜妘望着还在处理政务略显疲惫的丈夫随临,发觉他的额角己然冒出几缕白发,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
“做皇帝好累啊,父皇可不可以不当了,我们一起去山上搭个小房子,每天有抓不完的小蝴蝶,还有好多好多漂亮的小花小草。”
随泱睁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奶声奶气地说,漆黑的瞳仁是一汪纯净的天湖。
姜妘爱怜地刮了下她的小鼻子。
“你父皇肩上背负的担子,不能说扔就扔。”
我们又何尝不想过与世无争的生活,但当年随临深受民众爱戴,被先帝破例授予重任,不得不接下这个国家,但跳过大皇子立二皇子为王,势必会招致祸害。
其他王室蠢蠢欲动,她知道他很累。
孩童时的随泱对“担子”一词只是似懂非懂,但她捕捉到了母后的低落,伸出***嫩的小手抚开姜妘轻蹙的眉头。
“母后不难过,那我们不扔好啦。”
听着随泱的童声稚语,姜妘失笑,“好,母后不难过。”
看到母后笑了,随泱爬起来搂着姜妘亲了一口,然后蹬着小腿跑向随临。
“父皇,我给你捶捶背,这样就不累了。”
随泱握着小拳头一下又一下替随临捶背。
随临心头一暖,腾出手捏了捏随泱的小脸,笑道,“我家泱儿长大了,知道疼人了。”
“嗯嗯。”
到父皇夸自己的小随泱顿时忘了手上的动作,认真点头,“泱儿要快些长大,这样就能帮父皇和母后做事,父皇和母后就不会这么累了。”
姜妘走近两人,俯下身坐在了随临身边。
随临温柔地牵住她的手,小随泱聪明地钻到两人中间,把自己的小手也放了上去。
姜妘眼圈微红,随临赶紧把人圈进怀中,另一只手牵住小随泱。
姜妘看着屋檐上暂落自由的飞鸟,忽而侧头对着小随泱说,“泱儿,好好学本领,若将来某天你厌倦了当下的生活,也好有孤身走天涯的底气。”
小随泱见母后眼睛红红的,连忙说:“我会好好学的,母亲不哭。”
随临深深望着她,沉默了几秒后点头,“嗯,泱儿可以过自己的生活。”
宫变前的屿国宫廷,虽笼罩在强邻大庸虎视眈眈的阴影下,也因着皇帝随临的勤政爱民与皇后姜妘的温婉贤淑,维系着一种紧绷却温馨的平衡。
随泱隐约猜到父皇登基背后伯父随原的怨怼,也朦胧感受到来自大庸边境的沉重压力。
从此,她小小的身影便活跃在父皇最信任的老臣莫无邪身边。
太医院的药香里,她专注地辨识百草,指尖捻着细小的银针,竟显露出超乎年龄的沉静与天赋。
演武场上,她与莫无邪那英气勃勃的儿子莫有真一同挥汗如雨,练习骑射、剑术,听莫无邪讲解兵书战策。
随泱在武艺上虽不及莫有真灵巧迅猛,那份认真刻苦却令人动容。
一次难得的政治缓和期,随临携家眷踏青。
溪水潺潺,春光正好。
随泱提着缀满野花的小竹篮,在溪边发现了一对藏在树后,衣衫褴褛的小兄妹——陈启和陈依。
他们骨瘦如柴,眼巴巴望着丰盛的食物,眼神里混合着极度的渴望与警惕。
随泱心头一软,小声征得父母同意后,便提着装满点心和水果的小篮子走了过去。
陈启像只受惊的小兽,立刻将更小的妹妹护在身后,紧绷着脸盯着眼前这个肌肤胜雪的小人儿。
“别怕,”随泱绽开一个温和无害的笑容,将篮子往前递了递,“我不是坏人。
母亲说,有好东西要学会分享。
给你们吃,或者……你们跟我一起过去吃?”
她的声音清脆又动人。
陈依从哥哥身后怯生生地探出半个脑袋,目光在随泱纯净的笑脸和篮子里诱人的食物间来回逡巡,终于忍不住轻轻扯了扯陈启破烂的衣角,小声道,“哥哥……我饿……”随泱听得真切。
她眨了眨眼,干脆把篮子塞进陈启手里,然后自然地牵起陈依那只沾着泥污的小手,笑道,“走啦,一起去吃!”
陈启下意识想反抗,却被妹妹眼中那纯粹的渴望和随泱不容置疑的善意拉住了脚步。
在大人宽容和蔼的目光下,这对饱尝人间疾苦的小兄妹终于放下了最后一丝戒备,狼吞虎咽起来。
趁着姜妘带随泱去溪边洗手的间隙,随临温和地询问了陈启的名字。
得知他们的遭遇后,随临看着陈启那双过早承载了苦难却依旧坚毅的眼睛,问道,“想不想以后每天能吃饱,有家住?”
陈启毫不犹豫地点头,目光看向妹妹,“想!”
“那你能吃苦吗?”
“能!”
陈启的回答斩钉截铁。
“好,”随临笑了,“那就跟我们回家。”
他心中己有盘算,这个眼神坚毅的少年,或可培养成泱儿未来的一道屏障。
陈氏兄妹的命运就此改变。
随临本只想让陈启习武护卫,却低估了陈依。
这个小姑娘不仅意志顽强,更在习武上展露出惊人的天赋。
于是,演武场上便常常出现西个身影。
随泱虽在拳脚兵刃上难以企及三位伙伴,但在莫无邪的悉心教导下,医术日益精湛,更在闲暇时展现出令人惊叹的巧手。
她会在伙伴们练武受伤时,亲自为他们清洗伤口,敷上自己调制的草药,也会在疲惫时为他们弹奏一曲清心,或画下他们神采飞扬的瞬间。
莫有真看着眼前这个温和细致,周身都笼罩着柔光的少女,那份懵懂的情愫在日复一日的相伴中悄然滋长,深植心底。
但——随泱并非对所有人都如此亲近。
她的堂兄随泉时常寻机接近,但随泱对他始终保持着一种近乎本能的疏离。
随泉的眼神,让她从心底感到不适和警惕。
年岁渐长,随临开始带随泱听政。
朝堂之上风云诡谲,边境大庸的威胁日益加重,伯父随原一系的暗流涌动也愈发明显。
少女天真烂漫的笑容渐渐沉淀为一种超越年龄的沉稳,甚至带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沉郁。
她看得懂父皇眉宇间的忧思,深知这看似平静的宫廷之下潜藏着多少危机,更洞悉了随泉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觊觎与邪念。
她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这份来之不易的安稳,如同守护着溪边春日里那短暂的温暖。
冬日,雪下得格外大,纷纷扬扬,仿佛要将整个世界都覆盖在一片纯净的苍白之下。
随泱刚从宫外莫无邪处习医归来,裹着一身寒气走进宫门。
抬眼望去,父皇随临和母后姜妘正并肩立在巍峨的宫门之下,含笑望着她。
雪花落在他们肩头,也落在他们温柔带笑的眉梢眼角,像一幅温馨祥和的画卷。
“父皇,母后!”
随泱心头一暖,忘却了冬日的严寒,提起被雪水微微濡湿的裙摆,加快脚步向他们奔去,脸上是久违属于少女的明媚笑容。
屿国十八年。
“父皇——!!”
宫门内,火光骤然冲天而起,兵刃交击的刺耳锐响,叛军的狂吼瞬间取代了雪落的簌簌声。
随原带着叛军谋反,随临遭到手下人背叛。
“殿下快走!”
莫有真拉着随泱向宫外跑去。
随泱回头望着宫门悬挂的父皇的头颅泪流满面。
“哦~你们走得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