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帘缝隙里透进的微光刚好勾勒出对面墙的轮廓,她盯着那片灰蓝色看了三秒,确认自己没有记错——今天是周一。
右手边的被子微微起伏,王强的呼吸带着均匀的鼾声。
李静小心地挪开他搭在自己腰上的胳膊,赤脚踩在地板上时打了个寒颤。
客厅的挂钟在寂静里发出“咔哒”声,她摸黑走到阳台,摸出晾在衣绳上的校服——王悦的初中校服是藏蓝色的,袖口沾着块没洗干净的墨渍,李静对着光捏了捏,确定是上周家长会被同桌的钢笔蹭到的。
厨房的灯“啪”地亮起时,张桂芬己经系着围裙站在水池前了。
“醒了?”
老人头也没回,手里的豆浆机正发出低沉的嗡鸣,“我三点多就醒了,想着把红豆提前泡上。”
李静凑近看了眼,不锈钢盆里的红豆泡得发涨,水面漂着几粒没沉底的。
“妈,您不用起这么早。”
她拉开冰箱门,里面整整齐齐码着剩菜,最下层是给王萌准备的小份鳕鱼,“萌萌今天幼儿园要体检,空腹,豆浆她不能喝。”
“知道。”
张桂芬关了豆浆机,往蒸锅里添水,“我给她煮了白水蛋,剥好放凉了,等会儿首接拿给她揣兜里。”
老人转身时,李静看见她鬓角的白发又多了些,用一根黑色发圈勉强束在脑后,发圈上的塑料花掉了一半。
六点十五分,王萌的房间传来“哇”的哭声。
李静甩甩手上的水冲过去,小姑娘正坐在床上揉眼睛,睡衣扣子扣错了两颗。
“梦见大灰狼了?”
李静把她抱起来,鼻尖蹭到孩子颈窝里的奶香味,这是一天里少有的柔软时刻。
“姥姥说今天要带小红花。”
王萌的声音含混不清,手指着床头柜上的毛绒兔子,“兔兔也要戴。”
李静笑着从抽屉里翻出朵塑料小红花,别在兔子耳朵上,突然发现孩子的指甲该剪了,边缘己经有些发黑。
客厅里传来王强咳嗽的声音。
他穿着皱巴巴的衬衫从卧室出来,领带松垮地挂在脖子上,看见李静就举了举手机:“昨晚部门群里发的,今天早上九点要开紧急会,我得提前半小时到。”
“早饭吃什么?”
李静给王萌套毛衣,这是件粉色的高领衫,张桂芬上周刚给加了圈毛线边,“我煮了面条。”
“来不及了,拿个面包就行。”
王强在玄关翻公文包,拉链卡住了,他用力一扯,里面的充电器掉出来,滚到鞋柜底下。
李静弯腰去捡,看见他的袜子一只红一只蓝——这是上周出差带回来的,她说了三次让他扔掉,总被“还能穿”顶回来。
六点西十分,王悦的房门终于开了。
她背着半人高的书包,校服裤子短了一截,露出脚踝上的淤青——上周体育课崴的,李静让她擦红花油,总说“忘了”。
“单词打卡了吗?”
李静把手机递过去,屏幕上是班级群的小程序,王悦的头像还灰着。
“忘了。”
王悦的声音闷闷的,从书包侧袋掏出英语书,翻到单词表时,书签掉了出来。
李静捡起来一看,是张超市的收银条,被折成了小方块,上面的日期是上周六,买了支钢笔和两本漫画。
“又买漫画了?”
李静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张桂芬端着豆浆从厨房出来,赶紧打圆场:“先打卡,先打卡,不然周老师又要在群里问了。”
老人把碗往王悦面前推了推,碗沿上还沾着块没擦净的豆渣。
王悦对着手机念单词,声音越来越小。
李静盯着屏幕上的进度条,看见“abandon”这个词时,进度条卡了三秒——这是她上周反复让女儿背的,说“考纲里第一个词,必须记住”。
王强咬着面包走过来,手机突然“叮咚”响了一声,他扫了眼屏幕,脸色沉了沉。
“怎么了?”
李静问。
“没事。”
王强把面包袋塞进垃圾桶,“公司说要优化人员,这个季度绩效可能要降。”
他弯腰系鞋带,李静看见他后颈的头发里藏着根白发,比张桂芬的更显眼。
七点整,楼道里传来邻居关门的声音。
张桂芬把王萌的书包背在自己肩上,另一只手拎着塑料袋,里面是给李建国带的降压药。
“我送萌萌去幼儿园,顺便去你爸那儿看看。”
老人的鞋跟磨得歪了,走路时肩膀有点斜,“晚上我买排骨回来,给孩子们炖汤。”
“别买了,冰箱里还有肉。”
李静把王悦的书包往她背上送,书包带勒得孩子肩膀往下塌,“我跟王强晚上可能都要加班,您自己简单吃点。”
王悦突然往门口退了一步:“妈,书包太重了,能不能把美术工具拿出来?
今天没美术课。”
“拿出来干什么?”
李静皱眉,“万一老师临时调课呢?
你上周就忘带水彩笔,被老师在群里点名。”
她伸手去拽书包,王悦却死死抓着背带,手指关节泛白。
“我不想带。”
孩子的声音带着哭腔,“昨天体育课崴了脚,背不动。”
“就你理由多!”
李静的火气上来了,张桂芬赶紧把王萌塞到王强怀里,过来拉李静的胳膊:“算了算了,我替她拿着,到学校门口再给她。”
老人接过书包时,踉跄了一下,嘴里念叨着“这比当年你上学时的书包沉多了”。
七点十分,防盗门被推开又关上。
王强牵着王萌的手走在最前面,小姑娘的粉色雨靴在楼梯上发出“噔噔”声。
张桂芬背着王悦的书包跟在后面,时不时回头叮嘱“路上看车”。
王悦低着头走在最后,校服领口的墨渍被风吹得微微动。
李静站在玄关换鞋,突然听见王强在楼下喊:“静静!
你手机落桌上了!”
她转身去客厅,看见茶几上除了手机,还有王萌忘带的兔子玩偶,耳朵上的小红花歪在一边。
手机屏幕亮着,是同事发来的消息:“行政部通知,上午十点开预算评审会,你的材料准备好了吗?”
李静深吸一口气,正想回复,目光扫过沙发缝——那里露出半张画纸,边角卷着,像是被人揉过又展开的。
她弯腰抽出来,是张素描纸,上面用铅笔画着个小人,背着比自己还大的石头,站在悬崖边上。
石头上写着歪歪扭扭的字,像是“数学”,又像是“作业”。
悬崖底下没画什么,只画了道细细的线,像条河,又像道裂缝。
楼下传来王强的催促声,李静把画纸塞进裤兜,抓起手机往外跑。
关门的瞬间,她看见张桂芬留在鞋柜上的药盒——里面的降压药少了两粒,而昨天她刚给父亲买了新的。
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脚步亮起又熄灭,李静想起早上没来得及问母亲:父亲的血糖,昨天测的是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