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咖啡杯在脚边炸开的声音,惊得我自己都缩了一下肩膀。细白的瓷片混着深褐的液体,

在光洁的木地板上飞溅开,像一幅骤然泼洒又瞬间凝固的抽象画。

空气里弥漫着咖啡苦涩的焦香。手机屏幕还固执地亮着,银行APP那条冰冷的信息,

像一根烧红的针,

狠狠扎进眼球:“您尾号8819的账户于08:06向张美娟转账20,000.00元。

可用余额:3,271.45元。”陈默那颗头发乱糟糟的脑袋,像受惊的土拨鼠,

从书房门框边小心翼翼地探了出来。他的眼睛,那双我一度觉得温顺甚至有点天真的眼睛,

此刻盛满了小动物般的惊惶,怯怯地、飞快地扫过我脸上凝固的冰霜,又迅速垂下去,

盯着那片狼藉的地板。“薇薇……”他的声音又细又飘,仿佛随时会被空气里的火药味碾碎,

“我…我正要跟你说……”“说?”我的声音听起来很陌生,又尖又冷,像碎玻璃在刮擦,

“说什么?说这是第三次了?还是说,这次又是什么了不起的理由?

”我甚至扯动了一下嘴角,挤出一个完全不像笑的弧度,“老房子要塌了?

还是你妈又梦见观音菩萨托梦,急需重修金身?”陈默的身体明显瑟缩了一下,

肩膀塌了下去,几乎要把自己缩进门框的阴影里。“妈说……老家那房子,

这次是真的……房梁裂了好大缝,再不加固,怕、怕是要出事……”他嗫嚅着,

每一个字都轻飘飘没有分量,“她一个人住着……我实在不放心……”“老家?

”我重复着这两个字,只觉得一股荒谬的热气直冲头顶,“陈默,你妈那‘老家’,

市中心黄金地段,钢筋混凝土的商品楼,哪来的房梁?啊?哪来的!它要塌?

它怎么不直接飞上天呢!” 我的音量不受控制地拔高,最后一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

震得自己耳膜嗡嗡作响。陈默的脸瞬间褪尽了血色,惨白得像刚刷过的墙。他嘴唇翕动着,

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那双总是显得温顺无辜的眼睛里,

只剩下空茫的恐惧和一种近乎愚蠢的迷茫。好像他完全无法理解,为什么我如此愤怒,

为什么那套用了三次的借口,这一次就突然失效了。他整个人僵在那里,

像一尊被雷劈中、表面开始龟裂的泥塑。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僵持中,

门铃以一种近乎疯狂的节奏炸响起来。急促、尖利、毫无间歇,

带着一种要把门板戳穿的蛮横力道。“叮咚叮咚叮咚——!”根本不需要猫眼确认。

那种按铃的方式,那种隔着门板都能感受到的、扑面而来的汹汹气势,除了张美娟,

不会有第二个人。陈默像被电击了似的猛地一抖,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向玄关。

门锁刚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一股强大的力量就从外面猛地将门推开,

差点撞到陈默的鼻子。张美娟裹着一身浓郁到刺鼻的廉价香水味,

像一辆失控的重型坦克轰隆隆地闯了进来。她保养得宜、画着精致妆容的脸上,

此刻每一道精心描画的皱纹都写满了暴怒。那双锐利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

瞬间就精准地锁定了我脚边那片狼藉的咖啡渍和碎瓷片,随即又钉子一样钉在我脸上。

“好啊!”她尖厉的声音像一把生锈的锯子,狠狠割裂了室内的空气,“大清早的,

这是要造反啊!摔摔打打给谁看呢?啊?给我儿子摆脸色?还是给我这个老婆子下马威?!

”她的目光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在我脸上,又转向旁边鹌鹑一样缩着脖子的陈默,

恨铁不成钢地啐了一口:“没出息的东西!自己的钱,想给谁花就给谁花!

用得着看这外人的脸色?”她特意把“外人”两个字咬得极重,像淬了毒的冰凌子。“外人?

”我挺直了脊背,迎上她刀锋般的目光。那股荒谬感更强烈了,甚至压过了愤怒,

让我反而冷静了下来,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稳,“张美娟女士,需要我提醒你吗?

你儿子转走的每一分钱,都是我们夫妻婚后的共同财产!是我林薇每天加班到深夜,

熬出来的血汗钱!不是他陈默的私房钱,更不是你们张家予取予求的提款机!

”我的手指指向还亮着转账信息的手机屏幕,“看清楚!这是第三次!二十万!整整二十万!

连声招呼都不打,像贼一样偷转出去!你们母子俩,把我当什么?当空气?当银行?”“偷?

你说我儿子偷?!”张美娟的嗓音陡然拔高了八度,尖利得能刺穿耳膜,

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我鼻尖上,“林薇!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我儿子的钱,

那就是我的钱!我辛辛苦苦把他拉扯这么大,供他读书,给他买房子娶老婆,

花他点钱怎么了?天经地义!轮得到你这个外人来指手画脚?你算个什么东西!

”她胸口剧烈起伏着,精心打理的卷发都气得微微抖动。她猛地转向陈默,

那眼神像鞭子一样抽过去:“陈默!你哑巴了?你妈被人这么指着鼻子骂,

你连个屁都不敢放?我养你这么大有什么用?啊?你倒是给我说话!

”陈默被这声厉喝吓得浑身一哆嗦,他下意识地抬眼看向我,眼神里充满了混乱的哀求,

嘴唇哆嗦着,像是想说什么,又像是随时要哭出来。他徒劳地张了张嘴,

发出几声模糊不清的呜咽:“妈……薇薇……别、别吵了……求你们……”他像个溺水的人,

徒劳地挥舞着手臂,却找不到任何可以抓住的浮木,

只能绝望地在两个女人掀起的惊涛骇浪中沉浮。“没用的东西!”张美娟见他这副模样,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刻薄的话语像毒汁一样喷射而出,“看看你娶的什么好媳妇!

狼心狗肺的东西!我们陈家是造了什么孽,摊上你这么个搅家精!

你……”她的咒骂戛然而止。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扼住了喉咙。

那张因为愤怒而涨红的脸瞬间褪色,变得灰白。她那双刚刚还喷射着毒焰的眼睛猛地瞪圆了,

瞳孔深处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恐。她涂着鲜红指甲油的手,不再是指向我的利爪,

而是猛地、死死地捂在了自己左胸口上。

“呃……”一声短促的、仿佛从肺腑深处硬挤出来的闷哼。紧接着,

她整个人像一截被骤然抽走了所有支撑的朽木,直挺挺地、沉重地向前扑倒。

昂贵的真丝衬衫包裹着的丰腴身躯,砸在地板上,发出沉闷而巨大的“咚”的一声巨响。

那声音像一把重锤,狠狠砸碎了客厅里所有尖锐的对峙。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陈默脸上的哀求、痛苦、茫然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纯粹的、撕心裂肺的恐惧取代。

他像个被解除了定身咒的木偶,发出一声变了调的、不成人声的嘶吼:“妈——!!!

” 他连滚爬爬地扑到那具倒下的躯体旁,手足无措地摇晃着,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妈!

妈你怎么了妈!你别吓我啊妈!”我僵在原地,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

又在瞬间退得干干净净,四肢冰凉。眼前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层不真实的毛边。

刚才还气焰嚣张、指着我鼻子破口大骂的婆婆,此刻像一摊没有生命的软泥瘫在地上,

脸色灰败,只有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陈默那张涕泪横流、写满崩溃的脸在我眼前晃动。刺耳的鸣笛声由远及近,

尖锐地撕破了窗外沉滞的夜色。红蓝交替的灯光透过玻璃窗,

在墙壁和天花板上疯狂地旋转、跳跃,像一场荒诞不经的死亡之舞。

殡仪馆特有的那种混合着消毒水、劣质香烛和若有似无的***气息的味道,浓重得让人窒息。

哀乐低沉、缓慢、黏腻地流淌在空气里,像一层厚重的、湿冷的裹尸布,

紧紧缠绕着每一个置身其中的人。张美娟的遗照被放得很大,悬挂在灵堂最显眼的位置。

照片里她穿着艳丽的旗袍,精心描画过的眉眼带着一丝刻薄的审视,嘴角微微上扬,

凝固着一个似是而非、掌控一切的笑容,仿佛在冷眼旁观着这场为她举行的闹剧。照片下方,

那口深棕色的、刷着厚厚亮漆的实木棺材,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冰冷、油腻的光泽。

陈默穿着一身明显不太合身的黑色西装,袖口和裤腿都短了一截,露出里面颜色不搭的内衬。

他跪在棺材前临时放置的软垫上,肩膀垮塌着,背影单薄得像一张随时会被风吹走的纸。

从昨天到现在,他似乎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像一尊被悲伤彻底掏空的泥塑。

只有偶尔肩膀无法抑制的剧烈抽动,才证明里面还残存着一丝活气。他哭得无声无息,

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不停地砸在面前冰冷的地砖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我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穿着一身同样沉闷的黑色套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目光扫过那些或真或假、或远或近的亲戚们。他们三五成群,窃窃私语,眼神像探针一样,

时不时地扫过陈默,又扫过我,带着毫不掩饰的窥探和无声的指责。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等待爆发的张力。突然,灵堂入口处传来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

几个穿着打扮明显与这肃穆环境格格不入的中年男女,

簇拥着一个头发花白、拄着拐杖的老太太,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

为首的老太太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脸上沟壑纵横,

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愤怒和绝望。她身后跟着的几个男女,

脸上也都挂着相似的焦灼和戾气。哀乐还在继续,但他们的出现,

像一块巨石投入了看似平静的死水。老太太的目标极其明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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