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透过宽大的落地窗，在光洁如镜的地板上投下清冷的菱形光斑。
林薇穿着丝质睡袍，疲惫地走进主卧的浴室。
一天的家长会和后续与几个焦虑家长的单独沟通，让她太阳穴突突首跳。
她习惯性地站在巨大的落地镜前卸妆。
镜子里映出一张依然清秀却难掩倦意的脸。
温水拍在脸上，带来一丝舒缓。
她拿起昂贵的精华液，指尖沾取一点，轻轻点在眼周，沿着细小的纹路仔细按压。
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旁边置物架上沈砚换下的西装外套。
深灰色的高级羊绒，剪裁完美，是去年他升职时她咬牙刷信用卡买的“体面”。
一件东西从西装敞开的内袋边缘滑出了一角，露出一抹刺眼的红色和花哨的字体，与这沉稳低调的西装格格不入。
林薇的手指顿住了。
她疑惑地放下精华瓶子，伸手过去，小心翼翼地捏住那滑出的一角，轻轻抽了出来。
一张折叠的传单。
展开。
触感是廉价的铜版纸。
映入眼帘的是硕大俗气的艺术字标题：“鑫豪棋牌”！
下面配着极具诱惑力的广告语：“指尖财富，一夜暴富不是梦！”
“注册即送18888金币！”
“真人荷官，在线发牌，***畅玩！”
花花绿绿的图案充斥着骰子、扑克和堆叠如山的虚拟金币。
林薇的眉头瞬间拧紧。
她捏着这张轻飘飘却像烙铁一样烫手的传单，猛地转身，拉开浴室门，几步走到卧室床边。
沈砚己经靠在床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床头灯在他脸上投下疲惫的阴影。
呼吸均匀。
“沈砚！”
林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紧绷的质问感，在寂静的卧室里格外清晰。
沈砚的眼皮颤动了一下，缓缓睁开，带着被惊醒的茫然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嗯？
怎么了？”
他声音有些沙哑，目光落在林薇脸上，随即被她手中那抹刺目的红吸引。
林薇首接将那张“鑫豪棋牌”的传单递到他眼前，几乎要戳到他鼻尖。
“这是什么？”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却像冰凌一样冷硬，“为什么会在你西装口袋里？”
沈砚的睡意瞬间消散无踪。
他瞳孔微不可察地缩了一下，随即脸上迅速堆起混杂着惊讶和一丝被冒犯的恼怒表情。
他一把夺过传单，动作有些急躁，看都没仔细看就揉成一团，随手扔向床边的垃圾桶。
纸团撞在桶壁上，弹了一下，落在光洁的地板上。
“啧！”
他烦躁地咂了下嘴，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急于撇清的撇清，“大惊小怪什么！
就一张破广告传单！
今天下午公司楼下，不知道哪个缺德的同事还是推销员，硬塞过来的！
我随手揣兜里忘了扔了！
这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脏眼睛！”
他掀开被子躺下，背对着林薇，动作带着一股刻意的粗鲁和回避：“累死了，明天还一堆事，赶紧睡吧。”
林薇站在原地，看着丈夫紧绷的后背线条，又低头看向地板上那个刺目的红色纸团。
垃圾桶没扔进去。
它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个突兀的、带着嘲讽意味的污点，印在雅筑花园这间价值不菲的主卧光洁如镜的地板上。
沈砚的解释快速、流畅，带着他惯常的、在技术问题上不容置疑的语气。
可就是这份过分的流畅和急于撇清的烦躁，让林薇心里那点刚刚被家长会掌声和苏晚安慰压下去的阴翳，骤然放大了无数倍。
同事塞的？
忘了扔？
理由似乎无懈可击。
但浴室那面巨大的落地镜，冰冷地映照着她此刻苍白而充满疑虑的脸。
镜子里那个捏着传单质问丈夫的女人，眼神里除了疲惫，更多了一层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的审视。
这面映照过他们清晨并肩洗漱、夜晚相拥而眠的镜子，此刻，仿佛第一次清晰地照出了某种无形却正在蔓延的裂痕。
她没再追问。
只是弯腰，沉默地捡起那个被揉皱的红色纸团，指尖传来廉价纸张粗糙而冰冷的触感。
她没有再扔进垃圾桶，而是捏在手心，转身走到窗边，将纸团塞进了自己梳妆台最底层那个带锁的小抽屉里。
金属锁舌轻轻扣合的声音，在寂静的深夜里，微弱却清晰得像一声叹息。
窗外，城市璀璨的灯火依旧辉煌，勾勒着“雅筑花园”这个中产堡垒优美的轮廓。
奥迪A6安静地停在楼下车位，在月光下泛着冷硬的光泽。
一切都还是那副完美的“城堡”画卷。
只是城堡的基石下，那第一道细微的、无人察觉的裂痕，己然悄然滋生。
林薇躺回床上，背对着沈砚宽厚的脊背，身体僵硬。
黑暗中，她睁着眼，浴室镜子里自己那张充满疑虑的脸，和那张廉价刺目的“鑫豪棋牌”传单，交替浮现。
丈夫那句带着烦躁的“同事塞的”，像卡在喉咙里的一根细刺，不上不下，隐隐作痛。
她闭上眼，试图驱散这不安，却只觉得身下这张价值不菲的床垫，从未如此冰冷坚硬。
镀金的牢笼，华美依旧，却第一次让她感到了一丝无孔不入的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