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知欢背着洗得发白的书包,站在门口,有些不知所措。
爷爷站在她身边,手里提着一个布包,里面是她的生活用品。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用手比划着:“别怕,进去吧,放学爷爷来接你。”
她点点头,转身走进校门。
走了几步,她回头看了一眼,爷爷还站在原地,穿着那件洗得褪色的蓝布褂子,像一棵沉默的桂花树,在人群中格外显眼。
高中的课程比初中难了很多,尤其是英语和物理,让孟知欢有些吃力。
她总是在课堂上认真听讲,下课就抱着书本往图书馆跑。
别的同学在课间嬉笑打闹时,她就在座位上埋头做题,手指因为长时间握笔,指关节都有些发红。
每天放学,爷爷都会准时出现在校门口。
他总是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装着热乎的饭菜,有时是桂花粥,有时是她爱吃的炒青菜。
他们会沿着路边慢慢走回家,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像两棵依偎在一起的树。
有次模拟考,孟知欢的物理成绩很不理想。
她拿着试卷,垂头丧气地走到校门口,看见爷爷像往常一样站在那里,心里更加难过。
爷爷看出了她的不对劲,接过她的书包,用手摸了摸她的头,然后从保温桶里拿出一块桂花糕递给她。
她摇摇头,不想吃。
爷爷把桂花糕塞进她手里,然后在路边捡起一根树枝,在地上画了一棵桂花树,树上有很多小桂花,有的开得很盛,有的却还没开放。
他指着那些没开放的桂花,又指了指她,然后笑了笑。
孟知欢看着地上的画,突然明白了爷爷的意思。
他是说,每个人都有自己的花期,有的开得早,有的开得晚,只要努力,总会绽放。
她咬了一口桂花糕,甜丝丝的味道在舌尖散开,心里的难过好像也减轻了一些。
她抬起头,朝爷爷笑了笑,用力点了点头。
从那以后,孟知欢更加努力了。
她每天天不亮就起床背书,晚上学到深夜。
爷爷总是陪着她,她看书的时候,他就在旁边剥桂花,或者给她缝补衣服。
有时她累得趴在桌上睡着了,爷爷就会把她背到床上,给她盖好被子。
有天晚上,孟知欢学习到很晚,感觉眼睛有些干涩。
她揉了揉眼睛,抬头看向窗外,月光透过桂花树的枝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
她突然想起爷爷说过,桂花树是有灵性的,只要对着它许愿,愿望就会实现。
她走到院子里,对着桂花树,在心里默默许愿:“桂花树,桂花树,求你保佑我考上好大学,让爷爷过上好日子。”
说完,她对着桂花树深深鞠了一躬。
爷爷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看着她的背影,眼里满是温柔。
他没有打扰她,只是轻轻叹了口气,转身回了房间。
高二那年的秋天,桂花又开了。
学校举办秋季运动会,孟知欢被班主任报了女子800米跑。
比赛那天,爷爷特意赶来给她加油。
他站在跑道边,手里拿着一小束桂花,每当孟知欢跑过他身边时,他就用力挥舞着桂花,嘴里喊着:“欢欢,加油!
欢欢,加油!”
孟知欢听着爷爷的声音,感觉浑身充满了力量。
她咬紧牙关,奋力向前冲,最终获得了第三名。
比赛结束后,她跑到爷爷身边,累得气喘吁吁。
爷爷赶紧拿出毛巾给她擦汗,又递给她一瓶水。
他看着她胸前的铜牌,笑得合不拢嘴:“咱欢欢真厉害,跑起来像风一样。”
孟知欢看着爷爷布满皱纹的脸,心里暖融融的。
她摘下脖子上的铜牌,小心翼翼地挂在爷爷的脖子上,然后做了个“您最棒”的手势。
爷爷愣了一下,随即笑得更欢了,像个得到了糖果的孩子,用粗糙的手指反复摩挲着那块冰凉的铜牌,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
回家的路上,夕阳把爷孙俩的影子拉得老长,铜牌在爷爷胸前晃悠,偶尔反射出一点细碎的光。
孟知欢走在旁边,能闻到爷爷身上那股熟悉的桂花香——他早上摘桂花时,衣襟里总藏着几朵,说是能沾沾喜气。
高三的日子像被抽紧的发条,连空气里都飘着焦灼的味道。
孟知欢的书桌上堆起了半人高的复习资料,台灯的光晕里总浮动着细小的灰尘,混着窗外飘进来的桂花香,成了她深夜苦读的背景。
爷爷怕她熬坏了身子,每天凌晨都会起来给她煮一碗桂花汤圆。
糯米团子在锅里浮浮沉沉,像一个个圆滚滚的月亮,他就坐在灶前的小马扎上,看着火苗舔舐锅底,眼睛里的红血丝比灶膛里的火星还要密。
有次孟知欢起夜,看见厨房的灯亮着,悄悄走过去,就见爷爷趴在灶台上打盹,手里还攥着一把没剥完的桂花。
锅里的汤圆早就凉透了,瓷碗边缘凝着一圈白霜。
她走过去,轻轻把爷爷的手掰开,将那些己经有些蔫了的桂花放进竹匾里,然后拿了条薄毯盖在他身上。
爷爷惊醒时,看见她站在灶台边,慌忙揉了揉眼睛:“欢欢,怎么醒了?
汤圆凉了,爷爷再给你热……”她摇摇头,拉着爷爷的手往房间走。
走到桂花树下时,月光正好透过枝桠落在他们身上,树影婆娑,像在轻轻摇晃。
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时,孟知欢的父母突然回来了。
他们穿着崭新的夹克衫,拎着印着大城市商标的行李箱,站在院子里,和满院的桂花香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欢欢,爸妈回来陪你高考。”
妈妈搓着手,眼神有些闪躲,不敢看她。
爸爸则从包里掏出一件崭新的连衣裙:“城里孩子都穿这个,高考那天穿,吉利。”
孟知欢没接裙子,只是指了指爷爷——他正蹲在角落里给桂花树浇水,背比上次他们回来时更驼了些。
晚饭时,父母说起城里的房子首付凑得差不多了,等她考上大学,就接爷爷去城里住。
爷爷没说话,只是给孟知欢夹了块桂花糕,轻声说:“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夜里,孟知欢听见父母和爷爷在房间里争执。
妈妈的声音拔高了:“爸,您守着这破院子和破树有什么用?
欢欢以后要在城里扎根,您跟着去才能照应她!”
爷爷的声音很沉:“这桂花树挪不得,欢欢也习惯了闻着桂花香睡觉。”
她悄悄走到窗边,看见爷爷站在桂花树下,背对着房间,肩膀微微耸动。
月光落在他的白发上,像落了一层薄薄的雪。
第二天一早,父母就走了。
临走前,妈妈把那件连衣裙放在了孟知欢的书桌上,爸爸塞给她一张银行卡:“缺钱就说,别委屈自己。”
孟知欢拿起连衣裙,走到院子里,把它铺在桂花树下的石桌上。
阳光透过叶隙落在上面,印花的裙摆上很快落了几朵桂花。
她看着那些金黄的小朵儿,突然觉得,比起这轻飘飘的布料,爷爷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才更让她安心。
高考那天,爷爷给她梳了辫子,辫子上系着两根桂花色的红头绳。
他送她到考场门口,从怀里掏出个用红布包着的东西,一层层打开,是一块磨得光滑的桂花木牌,上面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欢”字。
“这是用去年剪下的桂枝刻的,带着桂花香,能保佑欢欢考个好成绩。”
他把木牌塞进她手心,又拍了拍她的后背,“去吧,爷爷在这儿等你。”
孟知欢握紧木牌,那温润的触感混着淡淡的桂香,顺着掌心一首暖到心里。
她转过身,朝着爷爷深深鞠了一躬,然后转身走进了考场。
考试结束的***响起时,她走出考场,看见爷爷还站在原地,手里提着保温桶,额头上的汗珠顺着皱纹往下淌。
他看见她出来,慌忙从怀里掏出个小风扇,对着她吹:“热坏了吧?
快喝点绿豆汤,加了桂花的。”
她接过保温桶,喝了一大口,绿豆的清凉混着桂花的甜香,驱散了所有的疲惫。
她看着爷爷被汗水浸湿的衣衫,突然伸出手,给了他一个大大的拥抱。
爷爷愣了一下,随即用粗糙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像小时候无数次哄她睡觉那样。
周围的喧嚣好像都静止了,只有风吹过桂花树的沙沙声,还有爷爷越来越轻的叹息。
等成绩的日子像漫长的等待花开的过程。
孟知欢每天都坐在桂花树下看书,爷爷就坐在旁边编竹篮,偶尔抬头看看她,眼神里有期待,也有不舍。
录取通知书寄来那天,邮递员的喊声划破了巷子里的宁静。
孟知欢手抖着拆开信封,当“清华大学”西个字映入眼帘时,她突然捂住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掉下来。
爷爷凑过来看,老花镜滑到了鼻尖上,他用手指点着那西个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念着念着,声音就哽咽了。
他把孟知欢搂进怀里,拍着她的背,一遍遍地说:“咱欢欢有出息了,有出息了……”那天晚上,院子里的桂花开得格外热闹,香气飘出了老远。
邻居们都来道贺,爷爷拿出珍藏的米酒,给每个人都倒上一杯,自己则喝得满脸通红。
他拉着邻居的手,絮絮叨叨地说:“我家欢欢从小就懂事,不爱说话,但心里啥都明白……”孟知欢坐在旁边,看着爷爷被酒精染得通红的脸,看着他眼角的笑纹里盛着的骄傲,突然觉得,这满院的桂花香,好像都在为她欢呼。
她知道,这只是一个新的开始。
她要去遥远的北方,去一个没有桂花树的城市,但她心里清楚,无论走多远,爷爷和这棵桂花树,永远是她最温暖的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