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怨月锁凶庄,铁尸窥幽窗
蛐蛐鸣叫,蛤蟆鼓噪,会有晚归的农人拖着疲惫的脚步,会有土狗在院门前有一搭没一搭地吠叫。
可这个世界的农庄不一样。
这个世界的农庄.....太静了。
静得让人心头发毛,风像是被什么东西吃掉了,一丝儿也没有。
本该热闹的虫鸣蛙鼓,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捂住了嘴,憋得一点声气都透不出来。
连狗都哑了,仿佛被这沉甸甸的、粘稠的黑暗压得抬不起头,缩在窝棚深处瑟瑟发抖,连呜咽都不敢。
只有庄子最西头,那间孤零零的、挂着条条纸钱的大瓦房,主房的窗棂上还糊着一小块模糊的昏黄。
那点光晕微弱得可怜,在无边无际的浓墨夜色里,像一粒随时会被淹没的萤火,又像……黑暗中唯一睁开的、浑浊不清的眼睛。
屋里的情形看不真切,只能隐约瞧见三个人影围坐在炕桌边。
桌上似乎点着一盏样式古朴的灯,豆大的火苗在里面不安地跳跃着,把他们映在墙上的影子拉得又长又扭曲,随着火光诡异地晃动。
空气里,除了死寂,似乎还飘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混合着陈年纸灰和某种难以言喻的阴冷气息。
就在这间唯一亮着灯火的破屋窗外,窗框下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阴影里,一个僵硬的轮廓,正无声无息地“贴”在墙上。
它没有呼吸的起伏,没有活物的温度,就像一块被遗忘在角落里的冰冷石头。
只有两点极其微弱、几乎被黑暗吞噬的幽芒,在它头颅的位置,死死地盯着那扇透出光亮的破窗纸。
窗纸薄而脆,勉强滤进些昏黄的光晕,却足以让那两点非人的幽芒穿透黑暗,将屋内的景象“映”入它冰冷的感知中。
一老两少,两男一女。
老者身着件沾着不明污渍的道袍,半尺长的胡须杂乱地打着绺,尖端还带着点焦黑和灰土,非但没有半分仙风道骨,反倒像极了在哪个破庙里混迹多年的杂毛老道。
他盘坐在炕桌主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胡须上的脏污。
那对青年男女则截然不同,一身利落的劲装。
女子身形矫健,布靴的绑腿扎得一丝不苟,紧紧缠住小腿,一柄沉木剑鞘、刻满晦涩铭文的宝剑就放在她手边的炕桌上,剑柄半压在她屈起的肘弯下,透着随时可拔剑的警觉。
旁边的青年男子装束与女子相仿,绑腿同样扎得紧实,然而,他那异常宽阔、几乎要将劲装撑裂的胸膛,却让这副精干的打扮显得极不协调,甚至有些怪异。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穿透了薄窗纸。
“不可妄动。”
苍老的声音像钝刀子磨着骨头,每个字都带着沉甸甸的审慎,“上千口人的庄子,阴晦盘踞如蛛网,错一步都是***烦。
莫说三天,便是再耗三日,也要把根子摸清、盘透!”
油灯昏黄的光映着他沟壑纵横的脸,浑浊的眼底没有丝毫波澜。
“曲爷!”
青年忍不住倾身向前,手指无意识地在桌子上擦了一下,声音里压着火气,“这庄子阴气是‘铺’得广,可您也说了,稀薄得很!
里头不像藏了真章!
咱们出来小半年,这最后一处……就不能快刀斩了这乱麻?
再拖下去,补给都快见底了!”
他目光扫过墙角堆着的、明显瘪下去的行囊。
窗纸上,曲爷的影子轮廓稳坐如山,只有那只捻胡子的手放了下来,指关节不轻不重地敲在桌面上,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补给?”
老道的声音带着一丝冷硬的嗤笑,“两筐上好的香灰都收了,返程又不是没地补给,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敲击声顿住,影子微微前倾,声音陡然沉了下去,“我忧的是脚折在这泥坑里!
腐骨消魂为阴,聚而不散为晦……哪怕阴晦再薄,可也不该出现在这庄子里!”
敲击声再起,更重更快,“这可是广陵道!
离九阴山尚有百里之遥!
哪来的天时地利聚阴成晦?!
这庄子有问题!”
青年影子的胸膛剧烈起伏了一下,显然不服,声音也冲了起来:“是!
外围三天,光坐地灵就收了上百,是有点邪门!
可说到底呢?”
他影子一挥手,带着不屑,“一个硬茬都没蹦出来!
就算庄子里面的祭堂和火塘里猫着东西……”青年顿了一下,似乎刻意提高了音量,带着点赌气的意味,“撑死二境妖邪顶了天!
您老也说了——这是广陵道!
离九阴山百里!
真有三西境的大东西坐镇,广陵道的镇邪巡抚和诛恶执法是吃干饭的吗?
还能让咱们碰上?”
就在青年话音落下的瞬间..那一首守着古灯、仿佛入定般的小姑娘,睫毛忽然颤了颤。
一首安静燃烧的豆大灯焰,毫无征兆地骤然向内一缩!
缩成了针尖大小的一点幽蓝!
屋内光线瞬间黯淡,墙上三个拉长的影子猛地扭曲、变形,如同被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把!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幽蓝微光中,那抱着古灯的小姑娘清脆的声音响起,平静得仿佛在说窗外的野猫:“曲爷,文师兄,”她小巧的下巴朝窗外努了努,“外面又来了一只能‘显阳’的,今晚这是第三回了。”
她话音未落,按在古灯上的左手纹丝不动,右手却己如灵蛇般悄无声息地滑到了压在她肘下的沉木剑柄上,五指紧扣!
窗纸上,曲爷的影子纹丝未动,连敲击桌面的手指都没停一下。
那苍老的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厌倦?
“无妨。”
他慢悠悠地吐出两个字,像拂去一粒尘埃,“夜不出屋,鬼不进门,阴阳自有规矩,这庄子还没反了天呢”老道浑浊的目光似乎扫了一眼那幽蓝灯焰,又仿佛毫不在意地移开,反而精准地“钉”在了宽胸青年那绷紧的身上.“文小子,行走江湖,降妖除魔,最忌莽撞大意。
你师门既把你交到我手底下历练,”曲爷的声音再次转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怎么个章程你得听,也得学!
这是你头一遭执旗走线,还不到独当一面的时候呢!
小心无大错,阴沟里翻的船,淹死的都是会水的,这老话你师门里说的还少么?”
“是……曲爷教训的是。”
窗纸上,那宽胸青年的影子明显矮了一截,绷紧的肩膀垮了下来,师门二字仿佛一根无形的针,精准无比地扎在了他最大的软肋上,让他所有的不服和火气瞬间泄了个干净,只剩下深深的敬畏和一丝不敢流露的憋屈。
而就在曲爷那句“无妨”话音刚散时,少女紧扣剑柄的手指便听话地松开了。
她小心地又把手挪回灯旁,掌心重新虚按在灯座上,恢复了那副一丝不苟守灯的模样,小脸儿上满是认真。
她看看低头不语的文师兄,又看看曲爷,声音清清亮亮地响起,带着点劝解的意味:“曲爷您别生气啦。
文师兄他…他就是惦记着秋末神宫职选的事儿,心里着急,步子才迈得大了些,真不是存心顶撞您老的。”
她目光很自然地扫过桌上那豆大、依旧跳动着幽蓝火苗的古灯,没有丝毫停顿或探究,仿佛那异常的幽蓝与寻常的烛火并无不同,只是继续用那清亮的嗓音说道:“庄子外头那些扰人的‘坐地灵’,咱们都清理干净了。
接下来该往哪边探、怎么走,全听曲爷您吩咐。”
“嗯.”曲爷从鼻腔里哼出一声,浑浊的目光在赵丫头那认真的小脸儿上停了停,又扫过旁边耷拉着脑袋的文小子,脸上那点紧绷的线条似乎松动了些。
他捻了捻那绺带着焦灰的胡须,声音放缓了些,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感慨说道:“还是你这丫头让人省心。
老杂毛我啊,倒不是真跟你文师兄置气。”
他那只刚才敲桌子的手抬起来,虚虚点了点文小子,又收回去拍了拍自己身上那件脏兮兮的道袍:“老道我非你们神宫七道那等根正苗红的出身,就是个野路子。
可架不住这几十年的执旗走线,风里来雨里去,什么脏的臭的、歪的斜的,都见识过几遭,身上这点杂七杂八的玩意儿,也都是拿命换回来的本事!
不然,你们俩那眼高于顶的师长,能舍得把你俩塞到我这老杂毛手里?”
曲爷的目光变得深沉起来,在跳跃的幽蓝灯焰上停留了一瞬,又落回两个年轻人身上,语气重了几分:“可你们师父,又岂是让你俩跟我学些旁门左道来的么?
行走江湖,手上的功夫是硬道理,这没错。
可你们俩,尤其是你小子——”他又瞥了眼文师兄,“缺的不是手上的功夫,是这儿!”
他枯瘦的手指用力点了点自己心口的位置,“是火候!
是掂量!
是那份能把心摁在腔子里的稳当劲儿!
你们这趟出来,老道带你们练的,不是怎么斩妖除魔,是练你们这颗心!
明白吗?”
窗外,浓稠如墨的黑暗仿佛凝固的油脂。
曲爷的那句“练你们这颗心!
明白吗?”
不仅让屋内的少男少女心头一凛,窗外那死死钉在窗纸上的两点幽光,也猛地收缩、闪烁了一下!
一个憋屈到炸裂的念头,在那两点幽光下的脑壳里,轰然爆开:“练心?
练个鸡毛心啊......爷们莫名其妙的穿越到这个世界,穿越到个死尸身上,被埋了十多天好不容易被你们爷仨挖了出来,结果白天跟个大傻子似的杵在门外,晚上还特么跟扒灰老汉似的偷听你们唠叨!
你们倒是练心了,爷们我练鸡毛?
爷们的系统还差80多个怨魂才能开启呢!!”
这股幽怨之气仿佛带着某种诡异的牵引力,搅动了原本死寂凝固的空气。
好巧不巧,夜空中遮蔽明月的厚重阴云,竟也扯开了一道缝隙!
清冷、惨白的月光,如同探照灯般,毫无预兆地、首首地泼洒下来!
刹那间,窗外那片浓得化不开的黑暗被无情撕裂。
那具紧贴墙面、僵硬如石的轮廓,彻底暴露在了惨淡的月光之下!
惨白的光线,清晰无比地勾勒出它的形貌——深青色的皮肤粗糙如鳞,在月光下泛着生铁般冰冷坚硬的光泽;十指末端,两寸多长的乌黑指甲深深抠进砖墙缝隙;两点幽光自眼眶深处透出,不见凶煞戾气,却凝着浓得化不开的幽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