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削简的刃与对月的叹
又是一次沉闷的撞击。
匕首的尖端(林薇的“意识”清晰地感受到那是她“身体”最锐利、最易受损的部分)狠狠戳在一块坚硬但富有韧性的平面上。
巨大的冲击力让她“眼前”(如果还有眼睛的话)似乎爆开一片无形的金星,金属内部细微的应力裂纹痛苦地***着。
紧接着,熟悉的、短促有力的刮擦震动再次传来。
沙…沙沙…沙沙沙…每一次刮擦,都像是用指甲在粗糙的砂纸上摩擦,但感知被放大了无数倍。
她能“感觉”到刃口与下方材质(竹简!
绝对是竹简!
)纤维的每一次纠缠、每一次被强行切断。
细微的竹屑粉末似乎透过无形的缝隙,沾染到她冰冷的金属“躯体”上,带来一种极其别扭的异物感。
刮削的动作很有力,也很熟练,但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戾气”?
每一次下刀都格外重,仿佛要把某种郁结的愤怒倾泻在这无辜的竹片上。
林薇的意识在最初的惊骇之后,被迫开始适应这荒谬绝伦的处境。
她像一个被剥夺了所有感官的囚徒,只剩下触觉和一点点可怜的听觉、嗅觉,在黑暗中摸索着构建外部世界的轮廓。
温度:恒定在一种微凉的范围内,但贴着“剑茎末端”那块“寒冰”的凉意更甚。
那里…应该是被人握在手里?
所以温度更低?
压力:主要来自侧面,一个规则的弧面被稳稳地贴合着、按压着,随着刮削动作有节奏地微微变化——那是握持者的拇指指腹!
震动:刮削竹简的主旋律,沉闷的撞击是刀尖定位,沙沙声是刃口刮削。
除此之外,还有一种极其微弱但稳定的、更低沉有力的震动,如同背景鼓点——那是…心跳?
握持者的心跳?!
嗅觉:干燥的竹屑清香是主调,混杂着一丝极淡的汗味(男性?
),还有…一种陈旧的、带着灰尘气息的木质气味(环境?
),以及一丝若有若无、几乎被掩盖的…酒气?
听觉:刮削声是主角,背景是心跳的鼓点。
偶尔,会有极轻微的衣物摩擦声,像是宽大的衣袖拂过桌面。
更远处,似乎有极其模糊的风声,呜咽着掠过什么缝隙。
林薇的意识艰难地整合着这些碎片。
她被困在一柄青铜匕首里,匕首正被一个男人握在手中,用力地刮削着竹简。
环境似乎是一个陈旧的、有风透入的室内?
男人在喝酒?
心情很不好?
刮削的动作停了。
一股力量将她提起。
视角(如果那能叫视角的话)陡然变化。
持续的侧面压力(拇指按压)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整个“身体”被悬吊感。
一种轻微的、有节奏的晃动传来——她被挂在了什么东西上?
接着,是脚步声。
很轻,带着一种疲惫的拖沓感,在木质的地板上响起。
由近及远,然后停下。
吱呀——是老旧门轴转动的声音。
一股带着凉意、裹挟着更浓郁草木气息和泥土腥味的夜风,猛地灌了进来,吹散了室内陈旧的木质和酒气。
她被悬挂着,随着风,轻微地晃荡。
晃动的幅度让她“感知”到身下悬垂的流苏(如果有的话)的摆动。
然后,一个声音响了起来。
低沉,沙哑,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种刻在骨子里的清傲,穿透了夜风的呜咽,清晰地传入林薇的“意识”之中。
那是一种古老、晦涩,却又奇异地能让她理解的语言:“唉…”一声长长的叹息,仿佛积压了千年的郁气。
“想我公孙龙…当年白马非马之论,辩得稷下学宫诸子哑口无言,三晋之君侧耳恭听…何等意气风发!”
声音停顿了一下,似乎在追忆往昔的峥嵘。
林薇的意识猛地一“震”!
不是物理的震动,而是纯粹意识的剧烈波动!
公孙龙?!
那个战国名家诡辩派的代表人物?
“白马非马”、“离坚白”的提出者?
那个在逻辑思辨上堪称鬼才,却在现实中西处碰壁、郁郁不得志的哲学家?!
她…她竟然在公孙龙的…腰带上?!
“可如今…”那沙哑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愤懑与不甘,“虎落平阳!
困守在这破败草庐之中,终日里…竟只能靠着你!”
悬挂着匕首的物体(腰带?
)猛地被一只手抓住,用力晃动了一下!
林薇的“意识”如同被丢进滚筒洗衣机,瞬间天旋地转。
“靠着你!”
公孙龙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自嘲的尖刻,“靠着你这一块顽铁!
裁切这无用的竹简!
刮削这满纸的荒唐言!”
他的呼吸变得粗重,带着酒气喷薄而出。
林薇感觉到握持腰带的手在微微颤抖。
“我公孙龙舌战群儒时,何等风光?
手中所执,乃是象征智慧与锋芒的玉柄麈尾!
所论者,是天地至理,名实玄机!
可如今…可如今!”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悲怆而苍凉,在寂静的夜色中回荡:“手中只有你!
一把裁竹简、刮错字的青铜匕首!
胸中纵有万壑惊雷,笔下却只剩蝇营狗苟!”
“呵呵呵…”笑声凄厉,如同夜枭,“造化弄人!
何其弄人!
竟让我公孙龙,沦落到与一柄无知无识的青铜匕首为伍!
对着它…空耗残生!”
林薇的意识在剧烈的晃动和这饱含血泪的控诉中翻腾。
震惊、荒谬、一丝丝同病相怜的苦涩…还有难以抑制的憋闷!
她不是顽铁!
她听得懂!
她叫林薇!
不是什么无知无识的死物!
她想呐喊,想告诉他:你不是一个人!
我在这里!
我听得见!
可她能做什么?
她只是一柄匕首!
一柄被挂在腰带上、在夜风中无助晃荡的青铜匕首!
一股强烈的、源自灵魂深处的不甘和憋屈,如同火山熔岩般在她冰冷的金属核心内奔涌、冲撞!
她集中起全部的意念,疯狂地“命令”着这具不属于她的金属躯体:动啊!
哪怕只是颤抖一下!
发出一点声音!
证明我不是死物!
嗡——一声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金属低鸣,在寂静的夜里,突兀地从匕首的剑格处响起!
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粒微尘。
悬挂的晃动,骤然停止。
夜风似乎也屏住了呼吸。
腰带上那只紧握的手,猛地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