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里,他站在一片深蓝色的海面,浪花拍岸,海鸥掠过耳侧,风里带着盐与啤酒麦芽的味道。
醒来时,那味道仍留在舌尖,像一句未说完的邀请。
于是他订了车票,天亮出发。
六月的青岛,风从胶州湾吹来,带着刚开桶的啤酒泡沫一样的凉意。
林澈背着旧帆布包,在栈桥下车。
潮水正涨,远处的回澜阁像一枚漂浮的印章,盖在海天的交界处。
他学着本地人的样子,把背包甩到身前,沿着栈桥走。
木板缝里渗出细小的水珠,每一步都像踩在会呼吸的鲸背上。
走到尽头,一位满头银发的老人正用竹竿挑着一串风干的小鱼,像晾晒一串旧钥匙。
老人说,这是鲅鱼干,晒三天,蒸十分钟,能下酒。
林澈买了两条,老人又送他一只用贝壳粘成的小帆船,叮嘱他:“风大,别让梦先靠岸。”
午后,他乘公交去小鱼山。
车过大学路,法桐的叶子把阳光剪成碎金,落在车窗上,像一场安静的皮影戏。
小鱼山不高,五分钟就能登顶,可林澈花了半小时——每转一个弯,都要停下来拍一张胶片:红屋顶、绿钟楼、远处信号山旋转的观景台,像一盘被上帝打翻的调色盘。
山顶的风突然转急,吹得他眼睛发涩。
那一刻,他忽然明白老人说的“别让梦先靠岸”是什么意思——有些风景,一旦定格,反而成了枷锁。
下山时,他拐进龙江路的一家旧书店。
店名叫“荒岛”,门口黑板上写着:今日***——孤独五折,海风免费。
店主是个扎丸子头的姑娘,正用老式打字机敲一首诗。
林澈翻开一本泛黄的老照片集,里面是上世纪三十年代的青岛:德国水兵在栈桥喝啤酒,日本商人在中山路买鲷鱼烧,中国学生在信号山放风筝。
照片边缘有人用铅笔写了一行小字:“所有漂泊者,终将在浪里重逢。”
他的心被轻轻烫了一下,买下那本相册,姑娘在扉页盖了章:一只展翅的鸥,爪下攥着一把钥匙。
傍晚,他去了台东夜市。
啤酒大棚里,玻璃杯相撞的声音像潮水。
林澈点了原浆、辣炒蛤蜊、烤海星。
邻桌的本地大叔见他背着相机,举杯邀他一起喝,说:“小伙子,来青岛别只拍风景,要拍人。”
大叔姓刘,啤酒厂退休,三十年前在同样的位置向妻子求婚。
他说那年夏天,海风把她的白裙子吹得像帆,他怕她飞走,就一把抓住。
如今妻子去上海带孙子,他一个人留在老楼里,每天傍晚来喝一杯,等风把记忆吹回来。
林澈给他拍了一张照片:刘叔的皱纹里嵌着啤酒泡沫,像搁浅多年的浪花。
夜里十一点,林澈回到海边。
浴场熄灯了,只剩潮声。
他脱了鞋,把脚埋进湿沙,凉意顺着脚踝爬上来。
远处有渔船的灯,一明一暗,像心跳。
他想起背包里那本相册,翻开最后一页,发现姑娘多塞了一张手写车票:日期空着,起点青岛,终点“世界尽头”。
背面写着:“当你准备好,就填上日期。
风会送你一程。”
林澈在沙滩上挖了一个小坑,把鲅鱼干、贝壳帆船、车票一起埋进去。
不是告别,而是埋下第一颗种子。
他对着海平线举起相机,镜头里,月亮刚升到信号山顶,像一只巨大的啤酒杯,盛满银色的泡沫。
他按下快门,听见快门声和海潮重叠,像一声遥远的“干杯”。
那一夜,林澈睡在青年旅社的屋顶帐篷里。
风把啤酒花的苦味吹进梦里,他梦见自己变成一只鸥,掠过红屋顶,掠过刘叔的啤酒杯,掠过“荒岛”书店的打字机,最后落在那张空白车票上。
车票渐渐浮现一行字:2025年7月31日,青岛——世界尽头。
醒来时,帐篷外,第一缕阳光正落在他的背包上,像一枚刚出炉的麦芽糖。
林澈背起包,摸了摸口袋里的钥匙——那是老人送的贝壳帆船里藏着的小铁片。
他知道,是时候去填车票的下一站了。
青岛的风从背后推了他一把,像在说:走吧,别回头,浪在前面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