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点: 青溪镇尾客栈,临水戏台。
卖纸扎老人那句“尤其别接红灯笼”的警告,像一根冰冷的刺,扎在宋微澜心头,随着暮色加深,寒意愈发清晰。
她最终在镇尾找到一家挂着“忘川居”木牌的客栈,老板娘是个微胖的中年妇人,笑容热情,眼神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闪烁?
她麻利地给宋微澜安排了二楼一间临溪的房间。
“姑娘,晚上关好门窗,”老板娘递过钥匙时,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咱们这靠水,夜里湿气重,虫子多。”
宋微澜点头道谢,心里却明白,这“虫子”恐怕另有所指。
她推开吱呀作响的木窗,窗外正对着那条穿镇而过的“忘川溪”。
溪水在渐浓的夜色中泛着幽暗的光,对岸,就是那座笼罩在阴影里的临水戏台。
朱漆剥落的梁柱,空荡荡的台面,在暮色西合中沉默伫立,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夜色彻底吞没了青溪镇。
白日里的喧嚣褪去,只剩下溪水单调的潺潺声,以及风穿过老屋缝隙时发出的呜咽。
宋微澜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白天看到的十二盏红灯笼和老人惊恐的脸在脑海中交替闪现。
她强迫自己闭上眼睛,默念着“唯物主义”,试图驱散这些无稽的联想。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一种细微的、持续不断的沙沙声钻入耳朵。
下雨了。
雨点起初稀疏,敲打着瓦片,发出清脆的声响。
但很快,雨势变大,密集的雨线织成一张巨大的网,笼罩了整个古镇。
溪水的声音被雨声盖过,世界仿佛只剩下这单调而磅礴的哗哗声。
就在这雨声的间隙里,一丝异样的声音,如同游丝般,顽强地钻了进来。
咿……呀……宋微澜猛地睁开眼。
不是错觉。
那声音极其微弱,断断续续,却异常清晰。
是……唱戏的声音?
咿……咿……呀……腔调婉转,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哀怨和空灵,穿透重重雨幕,固执地钻进她的耳朵。
唱词模糊不清,但那旋律……宋微澜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
她白天在镇志的残页里见过几句描述,这腔调,这韵味……分明是昆曲!
而且是《牡丹亭》里杜丽娘游园惊梦的经典唱段!
“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声音的来源,清晰无误地指向窗外——临水戏台的方向。
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窜上头顶,比窗外的夜雨更冷。
理智告诉她,这不可能!
深更半夜,瓢泼大雨,谁会跑到那破败的戏台上去唱戏?
是录音?
还是风声雨声产生的错觉?
但那声音是如此真切,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凄美和……诡异。
好奇心,或者说一种民俗研究者本能的探究欲,压过了恐惧。
宋微澜深吸一口气,轻手轻脚地下了床。
她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推开一条缝隙。
冰冷的雨丝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
她眯起眼睛,透过密集的雨帘,望向对岸的戏台。
雨幕朦胧,视线受阻。
但就在那被雨水冲刷得模糊不清的戏台中央,她看到了!
一道虚影。
一个穿着青色戏服、水袖飘飘的身影,正背对着她,在空无一人的戏台上,随着那若有若无的唱腔,款款而动。
身段窈窕,姿态曼妙,每一个转身,每一个甩袖,都带着戏曲程式化的美感,却又透着一股说不出的僵硬和……虚幻。
没有灯光,没有伴奏,只有倾盆的大雨和那幽怨的唱腔。
那虚影仿佛是从雨水中凝结出来的,又像是戏台本身投射出的一个幻象。
宋微澜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破肋骨。
她屏住呼吸,手指紧紧抠着窗棂,冰凉的木头触感让她勉强保持着一丝清醒。
她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想把这诡异的景象录下来。
就在这时,台上的虚影,唱腔戛然而止。
它……缓缓地转过了身。
隔着重重雨幕,宋微澜看不清它的脸,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属于旦角的妆容轮廓。
但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刺骨的视线,仿佛穿透了雨帘,精准地锁定了她所在的窗口!
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扼住了她的喉咙。
她甚至能感觉到那视线中蕴含的怨毒和……某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发现”的意味。
跑!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般劈进脑海。
宋微澜猛地关上窗户,转身冲回床边,手忙脚乱地抓起外套和背包,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她不敢再去看窗外,那冰冷的视线感却如影随形。
她冲出房间,木质楼梯在她慌乱的脚步下发出刺耳的***。
楼下大堂一片漆黑,老板娘似乎早己睡熟。
宋微澜不敢停留,拉开客栈沉重的木门,一头扎进了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寒意刺骨。
她顾不上这些,凭着白天的记忆,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远离戏台的方向狂奔。
雨点砸在脸上生疼,脚下的青石板路湿滑无比,她几次差点摔倒。
耳边只剩下哗哗的雨声和自己粗重的喘息,仿佛那幽怨的戏腔和冰冷的视线都被暂时隔绝在了身后。
不知跑了多久,首到肺叶***辣地疼,双腿像灌了铅,她才敢停下来,背靠着一处老屋冰凉的墙壁,大口喘着气。
雨水顺着头发和脸颊不断流下,她抹了把脸,惊魂未定地回头望去。
戏台的方向早己被雨幕和夜色吞没,什么都看不见了。
那诡异的唱腔和虚影,仿佛只是一场过于逼真的噩梦。
她稍微松了口气,这才感觉到口袋里有东西硌着。
她下意识地伸手进去一摸——触手冰凉,是一张纸。
宋微澜的心猛地一沉。
她颤抖着,在屋檐下微弱的光线下,将那张湿漉漉的纸掏了出来。
那是一张巴掌大小的纸片,样式古朴,边缘有些毛糙,像是从什么老式戏本上撕下来的。
上面用墨笔写着几行字,但此刻被雨水浸透,墨迹洇开,一片模糊,根本看不清内容。
然而,就在宋微澜借着微光,试图辨认那模糊的字迹时,更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洇开的墨迹,如同拥有生命一般,在湿透的纸张上缓缓流动、重组。
模糊的墨团褪去,新的、清晰的字迹,如同从纸张内部渗出一般,凭空浮现出来。
那字迹,殷红如血。
只有两个字,冰冷地烙印在纸片上:“明日,苏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