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土用一块边缘磨损得厉害的粗布蒙住口鼻,只露出一双警惕又疲惫的眼睛,费力地拖着一个几乎和他一样高的破旧金属板车。
板车上盖着脏兮兮的帆布,里面是他过去三天在遗忘荒原边缘找到的所有“宝贝”:几块勉强能用的太阳能碎片、一个锈迹斑斑但核心似乎完好的旧时代过滤器、还有半瓶浑浊的、散发着怪味的水——这在“大崩落”之后的废土上,是真正的硬通货。
他的“家”是一节半埋在地下的废弃磁悬浮列车车厢,被风沙侵蚀得斑驳不堪。
刚靠近,车厢那扇用废金属板勉强修补的门就吱呀一声被推开一条缝,露出一张苍白瘦削的小脸,眼睛大得惊人,带着期盼的光。
“哥!
你回来了!”
小芽的声音像风中的细沙。
阿土咧开干裂的嘴唇笑了笑,刚想应声,一阵尖锐、非人的嘶鸣声猛地撕裂了黄昏的寂静!
声音来自不远处的风化岩群。
阿土脸色骤变,一把将小芽推进车厢,反手死死扣上沉重的门栓。
“待在下面!
别出声!”
他抄起板车上一根磨尖的钢筋,心脏在胸腔里狂跳。
他认得那种声音——“沙蜥”,成群出没的掠食者,荒原上最危险的猎手之一。
它们通常只在更深、更危险的废土核心区活动。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阿土紧盯着岩石方向,握钢筋的手心全是冷汗。
突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风化石柱的阴影下,似乎有一抹奇异的、不属于这片废土的绿色在闪动。
像一片……叶子?
阿土的血液几乎凝固。
沙蜥的嘶鸣声越来越近,带着令人牙酸的刮擦声,仿佛利爪正在岩石上磨砺。
他死死攥紧磨尖的钢筋,指关节发白,身体紧贴着冰冷、布满锈迹的车厢外壁,试图将自己融入阴影。
为什么是这里?
这个靠近相对“安全”的旧补给站废墟的边缘地带,不该吸引成群的沙蜥!
就在这时,那抹奇异的绿色又在他眼角的余光中闪烁了一下。
这一次,他看清楚了——它并非幻觉,而是来自风化石柱底部一道狭窄裂缝深处!
那绿意如此纯粹,如此生机勃勃,与周围死寂的焦黄形成刺目的对比,像一颗坠落在尘埃里的星辰。
“嘶——嗷!”
一声更近、更暴戾的嘶吼炸响!
一只体型硕大的沙蜥从岩石后猛地窜出,它覆盖着砂砾色粗糙鳞片的身躯足有小牛犊大小,细长的尾巴像钢鞭般抽打着空气,浑浊的黄色竖瞳锁定了车厢和阿土!
它张开布满细密尖牙的嘴,粘稠的唾液滴落,瞬间在滚烫的地面上嗞出白烟。
恐惧像冰水浇遍全身,但阿土一步未退!
他身后是妹妹小芽唯一的庇护所!
“来啊!
你这丑陋的爬虫!”
阿土用尽全身力气嘶吼,试图用声音震慑对方,同时将钢筋横在身前。
他知道这很徒劳,一只沙蜥就足以撕碎他,而听声音,后面至少还有几只!
那只领头的沙蜥后肢蹬地,带着一股腥风猛扑过来!
阿土瞳孔收缩,身体的本能让他向侧面狼狈地翻滚。
沙蜥扑空,利爪在车厢壁上划出刺耳的金属撕裂声,火星西溅!
阿土刚爬起来,沙蜥的尾巴己经带着呼啸的风声扫到!
他勉强抬起钢筋格挡。
“铛!”
一股巨力传来,震得他虎口崩裂,鲜血首流,整个人被扫飞出去,重重摔在板车旁,尘土飞扬。
磨尖的钢筋脱手飞出老远。
完了!
阿土脑中一片空白。
他挣扎着想爬起,但剧痛让他动作迟缓。
沙蜥转过身,黄色竖瞳里闪烁着残忍的快意,再次蓄力扑击!
腥臭的气息扑面而来!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吱呀——”那节半埋的车厢门,猛地被推开了一条更大的缝隙!
一个瘦小的身影挤了出来,正是小芽!
她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大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但她的目光却死死锁定在风化石柱裂缝里的那抹绿色上!
“哥!”
小芽发出一声带着哭腔的尖叫,同时,她瘦弱的双手猛地向前伸出,不是对着沙蜥,而是对着那裂缝中的绿光!
不可思议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沙蜥锋利的爪子即将撕裂阿土的瞬间,那只凶猛的沙蜥,连同它身后刚刚显露出身影的另外几只同伴,动作猛地一僵!
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住!
它们浑浊的黄色竖瞳里,第一次出现了某种……困惑?
甚至是……畏惧?
它们的目光,齐刷刷地、不受控制地转向了风化石柱裂缝中那微弱却顽强的绿光!
那绿光似乎在小芽的尖叫声中,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仿佛在回应。
时间仿佛凝固了。
沙蜥们喉咙里发出不安的咕噜声,焦躁地用爪子刨着地面,却不再前进半步。
它们死死地盯着那道裂缝,仿佛那里藏着比眼前猎物更令它们忌惮的东西。
阿土抓住这转瞬即逝的机会,连滚带爬地冲向车厢,一把将呆立的小芽拽回身后,用身体死死挡住门缝。
他的心脏狂跳得快要炸开,目光惊疑不定地在僵持的沙蜥群和那道神秘裂缝之间来回扫视。
发生了什么?
小芽做了什么?
那绿光……到底是什么?
僵持只持续了不到十秒。
领头的沙蜥发出一声不甘的低吼,猛地甩头,似乎在摆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它最后又贪婪地看了一眼阿土兄妹和那裂缝,然后竟带着几分忌惮,转身窜回了风化岩群。
其他沙蜥也紧随其后,嘶鸣声迅速远去,消失在荒原深处危机解除了?
阿土浑身脱力,背靠着冰冷的车厢门滑坐在地,大口喘息,汗水和血水混合着尘土,在他脸上留下泥泛的痕迹。
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让他一时说不出话。
小芽从哥哥身后探出头,小脸上同样满是惊恐和茫然,她小小的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她怯生生地望向风化石柱的裂缝,那抹奇异的、纯粹的生命之绿依然安静地存在着,像黑暗深渊中点燃的第一颗星火。
“哥……” 小芽的声音细若蚊呐,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外面……是什么?”
阿土没有立刻回答。
他顺着妹妹的目光看去,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搏动,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被沙蜥扫中的肋骨的疼痛。
那绿色,如此微弱,却又如此蛮横地刺破了这片死亡之地的灰黄调色板。
它吓退了沙蜥。
它让小芽做出了连她自己都无法理解的举动。
是陷阱吗?
是旧世界遗留的某种致命幻象?
还是……某种他无法理解的存在投下的一丝怜悯?
他挣扎着站起来,每一步都牵扯着身上的伤痛。
他捡起那根被击飞的、磨尖的钢筋,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镇定了一些。
他不能怕。
他身后是小芽。
他必须知道那是什么。
他一步一步,极其谨慎地朝着风化石柱的裂缝走去。
脚下的沙土发出轻微的咯吱声,在这片重归死寂的荒原上,清晰得如同擂鼓。
他的目光紧紧锁定着那道裂缝中的绿色光点,仿佛它是这无边绝望中唯一的锚点。
距离在缩短。
五步……三步……一步。
他停在裂缝前,屏住呼吸。
浓重的尘土味、岩石被烈日烘烤后的燥热气息,还有一丝……极其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清冽而湿润的生机?
他缓缓蹲下身,钢筋横在身前,另一只手颤抖着,拂开裂缝边缘干枯纠结的藤蔓和松动的碎石。
更多的绿意显露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