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城市像个巨大的、喧闹的蜂巢,但那些嘈杂被厚厚的双层玻璃隔绝在外面。
凌晨两点四十五分,客厅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的心跳在耳膜里擂鼓。
我像一具被遗忘在沙发上的雕塑,指尖夹着的香烟积了长长一截灰烬,摇摇欲坠。
睡意早已被一种更冰冷、更黏腻的东西取代——一种跗骨之蛆般的注视感,
从四面八方渗透过来,源头清晰得令人绝望——墙角那个不起眼的黑色半球,
我亲手安装的、宣称能带来“安眠”的电子眼。此刻,
它更像一只悬在阴影里的、毫无温度的独眼。鬼使神差,或者说,是那股冰冷注视的驱使,
我解锁了手机。幽蓝的光刺破黑暗,屏幕上监控APP的图标像一个微缩的潘多拉魔盒。
指尖悬停片刻,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冲动,我点了下去。卧室的画面瞬间弹了出来,
惨绿色的夜视模式将房间涂抹成一片诡异的墓园。女友小雅侧卧着,被子勾勒出安稳的曲线,
呼吸均匀悠长。这本该是温馨的一幕,
但我的视线却被死死钉在床与衣柜之间那片浓稠的阴影里。那里站着一个人。
一个瘦长得如同被拉伸过的人类轮廓。他穿着一身笔挺到僵硬的深色西装,
在夜视镜头的渲染下,更像一团凝固的墨渍。他的脸……正对着小雅沉睡的方向。他在笑。
那笑容撕裂了他的下半张脸。嘴角以一种人类颚骨极限绝不可能达到的弧度,
直直地、生硬地向两边拉扯开,几乎要戳破耳下的皮肤。惨绿的光线下,
这笑容像用冰冷的刻刀深深刻在石头上,凝固不变,毫无生气。两个深不见底的眼窝黑洞,
直勾勾地“望”着床上浑然不觉的小雅,带着一种……非人的专注。我猛地抽了一口气,
肺叶像被冰锥贯穿,彻骨的寒意瞬间炸开,沿着脊椎一路尖叫着冲上天灵盖。烟灰无声断裂,
烫在腿上留下一个焦黑的点,我却浑然未觉。一股腥甜涌上喉咙。“操!
”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野兽受伤般的嘶吼挤了出来。身体比大脑更快背叛了恐惧的禁锢。
我从沙发上一跃而起,拖鞋甩飞,赤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踏在寒冰地狱。
心脏疯狂撞击着肋骨,每一次搏动都震得耳膜轰鸣。我用尽全身力气撞开卧室门,
带着全身的重量和无处发泄的恐慌狠狠冲了进去!“谁?!滚出来!
”我的吼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撞出空洞绝望的回响,震得自己头皮发麻。“啪!
”刺眼的白炽灯光瞬间倾泻而下,蛮横地驱散了所有角落的阴影。床上,小雅被巨响惊醒,
猛地弹坐起来,长发凌乱,睡眼惺忪的脸上先是茫然,随即被惊愕和恼火取代。“陈默?!
你疯了吗?!大半夜发什么神经?!”她揉着眼睛,声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和被搅扰的怒气。
我顾不上解释,更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充血的眼睛在房间里疯狂扫射。衣柜门紧闭,
纹丝未动;窗帘垂落,没有一丝褶皱;床底空荡……没有西装,没有瘦长的身影,
更没有那个凝固在脸上的、属于噩梦的笑容。房间里只有惊魂未定、喘着粗气的我,
和床上满脸困惑又烦躁的小雅。“人呢?!”我冲到床边那个阴影像被人擦掉的位置,
指着空无一物的地毯,“刚才!就在这里!一个穿西装的男人!
对着你……他…”那个词卡在喉咙里,“笑”字带着一股冰冷的寒气,让我说不出口。
“什么人?哪有人?”小雅彻底清醒了,语气冰冷,“你压力太大出现幻觉了吧?
我什么都没听到!”她掀开被子下床,带着明显的不耐烦。我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猛地举起手机,屏幕还停留在监控APP的实时画面。灯光下,
画面清晰无比——只有小雅站在床边,和我像个疯子一样在空地上徒劳地搜寻。
那个西装男人……消失了。监控里干干净净,
仿佛刚才那惊悚一幕只是我视网膜上残留的、可笑的幻影。“监控!监控里拍到的!
”我急切地把手机塞给小雅,手指因为用力而泛白,“你看回放!就在刚才!
他……”小雅皱着眉,狐疑地接过我的手机,指尖在屏幕上滑动,调取回放。
屏幕的光映着她半信半疑的脸庞。几秒钟后,
她脸上的疑虑彻底被一种混杂着担忧和不耐烦的冷漠取代。她直接把手机丢回给我,
斩钉截铁:“陈默,你真的魔怔了!你自己看清楚!回放里从你冲进来开始,
房间里就我们俩!来回放好几遍了,哪有什么穿西装的男人?连个鬼影子都没有!从头到尾,
就你一个人在发疯!”冰冷的汗珠瞬间从额头、后背渗出。寒意不是来自外界,
而是从骨头缝里、骨髓深处争先恐后地往外冒。我像一个被抽空了所有气力的破口袋,
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手指深深***头发里,指甲抠着头皮。
巨大的恐惧和荒谬感像两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绞紧,几乎将我撕碎。我看到了!那么清晰!
那么真实!每一个细节都刻在脑海里!可证据呢?铁证如山的回放像一记耳光,
狠狠抽在我的理智上。我成了唯一的证人,一个被自己压力压垮、疑神疑鬼的精神病患。
“你最近太累了,陈默。”小雅的声音从头顶落下,带着一种刻意放缓的、安抚式的冰冷,
“那个该死的项目把你榨干了。听着,明天你必须请假,去看医生。心理医生。
别再自己吓唬自己,也吓唬我了。” 她重新躺下,背对着我,用力拉高了被子,
仿佛拉起一道拒绝沟通的铁幕。冰冷的疏离感像水银般弥漫开来。
房间里只剩下我粗重得像破风箱的喘息声。窗外偶尔掠过的车灯,
在苍白墙壁上投下转瞬即逝的光斑,如同嘲笑的目光。我坐在地板上,后背抵着冰冷的床沿,
眼睛死死盯着墙角那个小小的黑色摄像头。它沉默地悬在那里,
像一只没有瞳孔的、冰冷的眼睛,无声地回望着我,嘲笑着我的恐惧和无助。这一夜,
灯光刺眼地亮着。我僵硬地躺在小雅身边,像一具裹着温热血肉的僵尸,
朵捕捉着房间里最细微的声响——暖气片的低吟、水管里的水流、甚至自己血液奔流的嗡鸣。
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灰白的天光艰难地透过窗帘缝隙,
我才在极度的精神耗殆和恐惧的余烬中,坠入短暂而充满扭曲阴影的浅眠。翌日下午,
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和满脑子挥之不去的噩梦碎片,我还是固执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两个穿着藏蓝制服的警察来了,带着职业性的严肃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例行公事。我语速飞快,
声音干涩得像砂纸,尽可能详细地描述昨晚那恐怖景象的每一个细节,
手指神经质地反复指向卧室角落那枚冰冷的“眼睛”。
他们一丝不苟地检查了门窗的锁扣、滑轨,阳台护栏的每一寸焊接点,
甚至用强光手电筒扫过空调管道口和天花板角落。技术警员坐在我的电脑前,皱着眉头,
一遍又一遍地回放、快进、慢放昨晚的记录。最终,那个年长些的警察合上记录本,
发出一声轻微的叹息,眼神里带着一种见惯了都市怪谈的、程式化的安抚:“陈先生,
我们理解你的不安。但是,
——包括你报警前几分钟的关键时段——没有任何证据表明昨晚有非法侵入者进入你的住宅。
所有门窗完好无损,无撬压痕迹;监控记录连续、清晰、无任何异常中断或后期篡改迹象。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旁边一直沉默、眉头微蹙的小雅,语气放得更缓和了些,
却也更像一盆冷水:“工作压力过大,长期精神紧张,导致出现短暂的……感知觉异常,
这种情况在都市人群里并不罕见。建议你放下工作,好好休息,转移一下注意力。必要的话,
寻求专业心理支持。” 他的潜台词清晰得像写在脸上:别浪费警力了。门被轻轻带上,
留下满室冰冷的尴尬和绝望。小雅没说话,只是用一种复杂的眼神看着我——里面有担忧,
有无奈,有疲惫,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甸甸的“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窒息感。
那眼神比警察的结论更让我如坠冰窟。我成了这座房子里唯一的“异常”。
一个需要被治疗、被怜悯、甚至被疏远的病人。夜幕,像一张浸透了浓墨又沉重无比的巨网,
再次沉沉落下,将整座城市连同我的公寓一同吞噬。窗外属于白昼的喧嚣被彻底隔绝,
屋内死寂得能听到自己血液在血管里奔流的汩汩声。客厅沙发上,
我像一个等待最终判决的囚徒,身体紧绷如拉满的弓弦,每一根神经末梢都在尖叫。
小雅下午已经拖着行李箱离开了,临走前那句“你需要冷静,我也需要”像冰锥刺进心里。
门轻轻关上的声音,在我空荡荡的胸腔里激荡起绝望的回响。现在,
只剩我和那些沉默的电子眼,以及无边无际的黑暗恐惧。时间流逝得像钝刀子割肉。
手机屏幕暗了又亮,指尖因过度用力而泛白。
监控APP的界面成了我唯一能抓住的救命稻草,也是唯一能刺穿我精神的利刃。
我强迫自己死死盯着卧室的监控画面,眼球酸涩刺痛也不敢眨一下。惨绿色的夜视视野里,
床、柜子、窗帘……一切都凝固在死寂的阴影中。突然。画面右下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