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不上学了
那张被她揉掉又捡回来、勉强抚平的“学习进步奖”奖状，仿佛成了她学生时代最后的、带着血色印记的句号。
她的成绩单其实不算难看。
在经历了无数次“大姨妈突袭考场”的灾难后，她竟然还能维持在中游偏上，甚至偶尔灵光一现冲进前十。
教语文的张老师，那个总是戴着厚厚眼镜、说话温温柔柔的女老师，曾经私下找过她，眼镜片后是惋惜和一丝鼓励：“桂香啊，你脑子不笨，就是…唉，要是能上高中，加把劲，考个大学专科还是有希望的。
你考虑过吗？”
考虑？
李桂香做梦都在考虑！
书本里那些她半懂不懂的符号、文字、公式，像一扇扇透着光的窗户，让她这个常年生活在“倒霉”阴霾下的人，窥见了一丝外面世界的广阔和可能性。
她渴望坐在明亮的教室里，渴望听老师讲那些深奥的知识，渴望像书里写的那样，通过读书改变自己那仿佛被诅咒的命运！
哪怕只是考上个最不起眼的专科，只要能离开这个总嫌弃她“晦气”的家，离开这个让她处处碰壁的小地方，让她干什么都行！
这个隐秘的、带着苦涩希望的泡泡，在那个闷热的午后，“啪”地一声，被彻底戳破了。
饭桌上，气氛沉闷。
弟弟李宝根把碗里的肥肉挑出来扔在桌上，嘟囔着“不好吃”。
李桂香默默扒拉着碗里没什么油水的青菜。
爹“滋溜”喝了一口散装白酒，清了清嗓子。
“桂香啊，”爹的声音带着酒气和不容置疑，“初中也念完了，不小了。
你弟弟眼看也要上初中了，家里就这条件，供不起两个。”
李桂香的心猛地一沉，捏着筷子的手紧了紧。
娘紧跟着接话，语气又快又急，像在撇清什么：“就是！
女娃家，念那么多书有啥用？
早晚是别人家的人！
认识几个字，会算个账，够使唤就行了！
你表姐秀芬，不也就念到初中？
现在在城里打工，听说一个月也能挣不老少呢！”
她顿了顿，眼睛瞟了一眼闷头吃饭的弟弟，声音拔高了几分，“省下的钱，得紧着你弟弟！
男娃才是顶梁柱，得好好供，将来考大学，光宗耀祖！”
“省钱给弟弟”和“女娃读书没用”这两把冰冷的锤子，结结实实地砸在李桂香刚刚燃起的那点微弱的希望之火上，瞬间砸得火星西溅，灰飞烟灭。
“爹…娘…”李桂香喉咙发紧，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我…我想上高中…我成绩还可以的…张老师说…” 她试图做最后的挣扎，搬出了老师的话。
“张老师？
她懂个啥！”
爹不耐烦地打断她，把酒杯重重往桌上一磕，“她能给你出学费？
还是能给你弟弟出学费？
别扯那些没用的！
就这么定了！
回头我托人问问，看城里哪儿招工，你跟你表姐秀芬一样，出去干活挣钱！”
娘也帮腔：“就是！
早点出去挣钱，也能帮衬家里。
你弟弟以后花钱的地方多着呢！
你看看人家隔壁翠花，跟你一般大，在南方厂子里，听说都往家寄钱了！”
李桂香张了张嘴，看着爹娘脸上那理所当然的表情，看着弟弟毫不在意地继续挑拣着碗里的饭菜，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首冲头顶，比任何一次痛经都更让她感到冰冷和绝望。
她所有想说的话，所有关于书本、关于未来的微弱幻想，都被堵死在喉咙里，变成一声压抑的呜咽，最终消散在弥漫着劣质酒气和弟弟抱怨声的空气里。
几天后，镇上高中的录取通知书还是寄到了。
薄薄的一张纸，承载着李桂香破碎的梦。
她颤抖着手拆开，看着上面印着的学校名字和专业，眼睛酸涩得厉害。
“什么玩意儿？
还寄来了？”
爹一把从她手里抽走通知书，粗糙的手指捏着那张纸，像捏着一块脏抹布。
他看也没看，就着灶膛里跳动的火苗，“嗤啦”一声，那张寄托了李桂香最后一丝念想的纸，瞬间被火舌吞没，卷曲，变黑，化成了几片灰烬，飘飘荡荡落在地上。
火光映在李桂香空洞的眼睛里，也彻底烧干了她最后一点不甘的泪意。
她默默转过身，拿起墙角的扫帚，把地上那点灰烬，连同她短暂的、从未真正光明过的读书梦，一起扫进了尘土里。
读书？
想都别想！
她的价值，从出生那一刻起，似乎就只在于“不添麻烦”和“帮衬弟弟”。
现在，是时候履行这“价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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