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宫里最低贱的莳花宫女,暴君一时兴起,将我赐给恭王做侍妾。恭王不顾朝野耻笑,
凤冠霞披迎我入府,让我做了他的王妃。成婚当夜,却有两个人同时在洞房等我。
1.我是这宫里最不起眼的莳花宫女,身份低微,命比御花园的一株草还要轻贱。
幸而掌事姑姑人好,对我们这些小宫女也还算照顾。花房的差事不显眼,
我们躲在皇宫的角落里,也算偏安一隅,苟且偷生。可今日午后,
御前的李公公从御书房一路狂奔至花房,气还没喘匀,便对掌事姑姑说,皇上要见初筠姑娘。
众人看我的目光立时充满了担忧和同情。这事若换了别的皇帝,天子风流,千载一时,
或许还能做些麻雀变凤凰的美梦。可这是在苏泽宫里。
妃嫔宫女传诏御前的死亡率目前是百分之百。两个月前,尚功局的司彩被召去御前,
才进长安宫的大门,就叫人乱棍打死了。没有理由。只因苏泽是个暴君。新帝登基一年,
前朝杖杀大臣四十七人,赐死五人,后宫四妃一后九嫔仅活一人,惨死宫人无算。战绩斐然。
皇宫的地砖都快被血浸透了。如今无论前朝后宫,无论官奴妃婢,各个提心吊胆,谨小慎微,
生怕哪句话惹了君上不快,立时便要脑袋搬家。刚到花房时我还庆幸,
莳花宫女每日在花房培土浇水,辛苦归辛苦,却难得在御前碍眼,也是万幸。
如今到底也难逃给这深宫添彩。跪在御书房时,我忍不住祈祷,苏泽能不能发善心,
一刀给我个痛快。要是跟前几天的淑妃一样,被打断四肢,熬了三天才死,也太痛苦了。
可听完苏泽的话,我却愣在原地。他似乎很满意我的反应,嗤笑一声:柳初筠,你不愿意?
身边的李公公悄声提醒,我才回过神。苏泽刚刚说,要将我赐给恭王苏湛做侍妾。
苏湛是苏泽的弟弟,性子温和,从小到大,没少受这个哥哥欺负。奴婢愿意。
我再一次叩首长拜,奴婢一切皆为君上所赐,如今有幸承蒙天恩,奴婢定当尽心服侍恭王。
御座上那人漠然垂眼,威慑沉甸甸压在脊上,几乎将我千刀万剐。在我以为苏泽要动怒时,
珪璋茂器金的恭王殿下扶起我,唇边笑意轻缓。筠姑娘毕竟是宫里人,
臣弟怕委屈了筠姑娘。苏泽闻言似乎来了兴趣:你想怎样?臣弟斗胆求皇兄赐婚,
让筠姑娘做臣的正妻。2.皇上的亲弟弟,金昭玉粹,天潢贵胄,
娶了一个低贱的莳花宫女做王妃。朝野哗然。苏泽的亲信、上将军周奉川当面讥讽苏湛,
笑他是自卑出身,才会和宫中贱奴惺惺相惜。苏湛的生母,是被帝王酒醉临幸的宫女。
一朝承恩,即使诞下皇子,却依然被抛诸脑后,郁郁而终。大臣惧这位监视百官的活阎王,
更怕他背后的苏泽,只得诺诺附和,忙不迭照着恭王的痛处踩几脚,聊表忠心。
苏泽自然也乐意看他笑话。于是七日后,我穿着大红喜服,安静等我的夫君。
这场婚事来得匆忙,处处不合规制,甚至称得上寒酸。当然是苏泽的意思。
就像周奉川那句话。我只是苏泽拿来羞辱苏湛的一件工具。他是要提醒自己这个好弟弟,
别忘了自己的身份。即使分府封王,他也永远是贱奴之子。盖头被掀开,
我对上那双潋滟的桃花眼,一瞬间脸色惨白。是苏泽。他似乎醉的不轻,
蛮不讲理将我压在床上,开始扯撕我的衣服。你竟然敢答应……凤冠撞在床边,
钗饰歪斜,坠坠勾扯住头发,痛得我眼泪都溢出来。耻辱和恐惧绞得我几近窒息,
却也只能强忍下头皮的刺痛,顺从苏泽的动作。若是触怒苏泽,死的就不止我一个人了。
前院喧闹的喜乐已归于平寂,锦帛撕裂的声音在此刻便格外凄厉。长衫落地,我绝望闭眼,
苏泽忽然软绵绵歪头,没了动静。一双手将苏泽拉起来,随意扔在地上。
我看着双眼紧闭的苏泽,惊疑未定:他……只是一点***。苏湛坐在床边,
极有耐心地帮我拆解凤冠,理顺纠缠的长发,温声讲,怕苏泽发现,加量不多。
苏湛看着我,眼中关切不似作假:还好发作及时,没伤到你。
他们兄弟二人皮囊都生的极好,皓齿鲜唇,眉目如画。只是苏湛的眉眼不似苏泽凌厉,
敛眸时,带一点道不明的悲悯。我怔愣片刻,狼狈别开头:多谢王爷。
筠姑娘不必害怕。苏湛云淡风轻笑了笑,丝毫不在意房间里还躺着一个杀伐随性的暴君。
他捡起长衫披在我身上,今夜的事,我会处理好。我小心翼翼躲开地上的苏泽,
随苏湛去了厢房。院内空无一人,连我从宫里带来的陪嫁也不见踪影。厢房布置妥帖,
显然是一早收拾好的。苏湛合上门,轻轻摸了摸我的头,笑:睡吧。
正房那边响起门扉开合的声音,我强压下心底的恐惧,正要开口,苏湛忽然抬手覆住我的眼。
不要多想了,我会护着你的。3.第二日,我恍惚睁开眼,
听到身边传来一声轻笑:醒了?苏湛懒洋洋把头埋在我肩上,犬齿刺进脖颈,
异样的***掠过后腰,我欲盖弥彰推了推他,小声道:今日要入宫谢恩,万不能误了时辰。
不然苏泽又得发疯。苏湛置若罔闻,又抱了我一会儿,才放开手。镜前梳妆时,
我看着镜里朱颜,后知后觉,昨夜是我这半年来,睡得最安稳的一觉。没有噩梦,
没有血流成河的惨案,也没有凄厉的哀求与惨叫。我终于……逃出来了吗?
站在长安宫的宫门前时,我还是害怕的。一个月前,德妃和刘昭仪就是在这里,
看着自己的家人活活被狗咬死,而后血溅朱墙。苏泽没有见我们。
李公公从殿内出来时神色显轻松了不少:皇上身体不适,王爷带王妃回去吧。
我得知逃过一劫,不由松了口气。苏湛忽然握住我的手,日光落在他眼底,
照得那双浅琥珀色的眸子清亮澄明:筠筠愿意陪我去猎场吗?我自然不会拒绝。
昨夜的事让我意识到,眼前这位,也不是善茬。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想活得久些,
顺从是最好的选择。哪知刚到猎场,一匹马迎面奔来。我吓得跌坐在地,
纵马者动作再迟半步,我便会葬身马蹄之下。苏湛扶起我,小声问我有没有伤到。
一个姑娘下马,与苏湛打招呼:表哥今日怎么来了。我看着她,乌发雪肤,鲜衣怒马,
举手投足尽是高不可攀的显贵。是靖宁侯的独女,苏湛和苏泽的表妹,柔慎郡主。
苏湛听到这个称呼,不自然地皱眉。我屈膝与郡主见礼,她似乎才注意到我,略打量我一眼,
目光透出尖锐的审视:你就是柳初筠?温昭。苏湛不动声色把我挡在身后,
筠筠胆子小,你别吓唬她。话虽这么说,却也没有要计较马差点踩死我的事。
这才刚过门,表哥就这么护着她,看来筠姑娘是有本事。不等苏湛回答,温昭翻身上马,
遥遥扔下一句话。不过今日的鸿雁,我可不会让给你。
苏湛叹了口气:温昭一向就是这个脾气,你别和她计较。我温顺低眉,
轻声道:妾明白。苏湛离开后,我和侍女在猎场边的帏帐休息。初秋的风已带了凉意,
香荷替我拢好披风,忧虑道:郡主看着……不像个好相与的人。
香荷是我在宫里最好的姐妹,如今见郡主语气不善,自然替我担心。
我轻轻握住她的手:我们能活下来已是万幸,何必计较旁人的事。她是郡主我是宫女,
云泥之别,若非因为苏泽这个疯子,我根本不可能在她和苏湛中间碍眼。
可靖宁侯掌京郊大营,无论温昭对苏湛是什么感情,她都不可能嫁给苏湛。如今后宫无人,
苏泽似乎有意选新人入宫,以温昭的家世,无论四妃还是皇后,都也担得起。
只是可惜好好一个姑娘,要去伺候这种***。筠筠,你看这是什么!我转过头,
忽然被人拥进怀里。苏湛抱了一会儿,直到另一阵马蹄声靠近,才恋恋不舍放开手,
身后的小侍将笼子提过来,里面是一双鸿雁。本朝惯例,采纳时需以鸿雁为聘,
只是我与苏湛成婚匆忙,当然没有这些虚礼。他竟然还记着。我垂眼掩去眼角的泪,
正要谢恩,温昭走进帏帐,把一个东西塞进我怀里。喏,给你的,见面礼。是一只兔子。
毛色雪白,玲珑可爱,在我怀里静了一会儿,轻轻用头蹭了蹭我的胳膊。
我受宠若惊抱着兔子:谢郡主恩赏。温昭却不理我,径直转身离开。苏湛见状凑过来,
头压在我肩膀上,委屈巴巴问:筠筠难道不喜欢我送的大雁吗?
这可是我特意从温昭手里抢下来的。难怪刚刚温昭离开时,似乎瞪了苏湛一眼。
妾很喜欢。苏湛贴的太近,气流撞在耳后,我听到自己兵荒马乱的心跳声,
王爷待妾这么好,妾实在……唇上柔软的触感让我僵在原地。
为什么……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小宫女,就算苏湛为了打消皇帝猜疑,特意娶我王妃,
又何必对我这么上心。直到我几乎在这个吻里窒息,苏湛才放开我,眼睛里盛着亮晶晶的光。
我喜欢筠筠,自然不会在这种事上让筠筠委屈。喜欢我……吗?4.往后的日子,
苏湛的确待我极好。未免苏泽猜忌,苏湛从不沾染朝政,只一心一意当个富贵闲人,
便也有大把的时间陪我。他带我去京郊的茗湖泛舟,在珍宝阁订琳琅的首饰头面送我,
还教了我骑马。纵马过草场时,风掠过脸侧,身侧林原萧萧,是我从未有过的自由。
苏泽也像忘了我这个人,再没有过问我的事,也没再召苏湛入宫。我曾问过苏湛,
为什么苏泽会突然给我赐婚。我看皇兄案上的插画漂亮,随口夸了一句。
苏湛漫不经心支着下巴,他说是花房送来的,然后就要把人赏我。我心下了然。
苏泽不过找个借口往苏湛府里塞人罢了。他怎么可能关心这些花是谁在伺候。
先前有个小宫女去御书房送花,差点被苏泽砍了头。花房众人实在害怕,
于是凑了银子去求李公公。李公公和掌事姑姑是同乡,便也做了个好人情。
从此每日的鲜花都是李公公的徒弟来花房拿了,送到长安宫。苏湛听我解释完,
若无其事喂了块苹果给我,齿间一瞬汁水酸甜。我咽下果肉,听见身边人笑。
就算是皇兄随手指了个人,能遇见筠筠,也没什么不好。我避开苏湛过于灼热的视线,
轻声道:今日王府管事让妾去库房挑中秋宫宴进献的贺礼,妾选了几样,王爷看过了吗?
苏泽其实不怎么在意这些东西,只是管事说我是宫里人,了解皇上的喜好,坚持让我选,
我也只得从库房里挑了几件意头好的摆件。苏湛似乎并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筠筠选的,
自然是妥帖。我却始终心有不安。苏泽这么久没动静,实在不像他的风格。
中秋宫宴前一天下午,我正在和青莲理丝线,日光斜照,落得案前一片斑驳的碎影。
我盯着那片光看了一会儿,忽然回过神:香荷去哪了?香荷姐姐方才不是说,
要去厨房拿些广寒糕吗?青莲盖上盒子,米舂粉和上秋日的鲜桂花,再浇一层蜜糖,
夫人从前最爱吃了。从前……我恍惚片刻,才道:香荷都出去快两刻了,你出去找找,
别是出了什么事。这里是王府,香荷姐姐能有什么事呀。青莲笑盈盈递了盏茶给我。
我还没来得及接,便听见院内一阵嘈杂。青莲看见两个侍卫闯进屋子,手里茶杯跌得粉碎。
那两人全然无视地上狼狈的水渍,扭了青莲的胳膊便要拖她走,手上力道下得极重,
侍女几乎一瞬间惨叫出声。我慌忙拦在他们面前。你们为什么要带走青莲!
那两人对视片刻,其中一人道:属下们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夫人不要为难。
青莲是我的侍女,你们怎么能无缘无故抓她走?香荷也是被他们带走了吗?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我坚持拦在两人面前,僵持之际,一双手扶上我的肩。筠筠,
听话。是苏湛。王爷,青莲跟妾相识多年,她……香荷在中秋贺礼上做手脚,
被抓了现行。青莲一向与她交好,自然要被带去问话。香荷?我怔怔看着苏湛。好端端地,
香荷怎么会去动贺礼?这其中一定有误会,香荷不会……夫人不知道吗?
苏湛笑了一声,被抓的时候,香荷正往那件累金丝的玉石佛手盆景里藏暗弩呢。
苏湛抬手,慢条斯理划过我的颈侧,唇边笑意不改:只是我实在好奇,
香荷姑娘究竟是想杀皇上,还是想杀我呢?5.青莲被带走后,我颓然靠在榻边,
眼泪止不住流下来。傍晚时苏湛又来了院子。彼时王府的侍女刚为我沐浴更衣,
发尾湿漉漉散下来,还沾一点水痕。我不敢忤逆苏湛的意思,由着她们摆弄梳妆。
苏湛屏退侍女,盯着我镜中的脸端详片刻,笑:这才像我见过的那个筠筠。我惊惧转身。
为了迎合苏泽,筠筠是不是都快忘了自己是什么样子了。他语气似有嗔怒,
都到恭王府了,你那两个侍女,竟然还要你按苏泽的喜好妆饰。活着的时候不珍惜,
死了却要作贱别人,真恶心。我难以置信看着他:你为什么……
苏泽漫不经心笑了笑:先皇后留遗诏也要保的云昭仪,我自然好奇。云昭仪。
有些日子没人提这个称呼了。原来苏湛都知道。我的确是花房的莳花侍女,
却也是四妃九嫔里唯一活下来的云昭仪。我十四岁那年,母亲病逝,不过三个月,
父亲娶了继母过门。挨了半年白眼后,继母借口父亲生病需要银子,把我卖到永王府做婢女。
那时候距离先帝驾崩,永王苏泽即位,还有三年。到王府的第四个月,我去给王妃送冰,
撞上酒醉的苏泽。一夜春宵,我却没有反抗的权力。第二日王妃叫我去房里,
我战战兢兢跪着给她奉茶,头都不敢抬,生怕被当成爬床的贱婢打死。王妃没有为难我。
她接过我的茶,语气和缓让我起来,还说我伺候王爷辛苦,赏了我一只金钗并一对玉镯。
谢恩时,我才敢悄悄看她一眼。永王妃很漂亮,比我见过的任何一个人都漂亮,
仿佛开至盛时的牡丹。我听府上人说,王妃从前也是意气风发的将门虎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