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救他道基散尽,他却冷眼旁观我跌落噬魂渊。百年后我以凡骨重修归来,
他已是仙门至尊。众目睽睽下他红着眼求我原谅,
我轻笑捻碎他赠的本命灵玉:“至尊认错人了,当年那个蠢货,连骨头都喂了野狗。
”直至我大婚那日,他血洗婚宴,
颤抖着捧出一截森白剑骨——“如果…如果我把它还给你…你能不能…也回来?
”—— ——噬魂渊的罡风,百年如一日的嘶嚎,刮骨蚀魂。沈薇最后一阶一步,爬上来时,
身上那件粗布麻衣早已被深渊边缘的尖石割裂成缕,***的皮肤上交错着新旧叠覆的伤疤。
最深的一道自肩胛骨划至腰际,皮肉外翻,却不见多少血——那里的血,早在百年间流干了。
她站定,渊口肆虐的风吹动她枯草般的发,露出一张苍白至极、却异常平静的脸。没有恨,
没有怨,甚至没有什么情绪。只是一双眼,沉得像是渊底万年不见光的寒潭。
她回头望了一眼那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旋即毫不留恋地转身,走向外面的世界。百年光阴,
仙门依旧,只是故人皆以为她枯骨成灰。灵霄仙宗,今日正是十年一度的升仙大会,
万宗来朝,宾客如云。仙乐缥缈,虹桥飞架,无数仙禽瑞兽穿梭云间,气象万千。
高踞白玉主座之上的,是仙盟至尊,谢无妄。男人一身雪底银纹的至尊袍服,容色清绝冷寂,
周身道韵流转,威压如海,深不可测。他垂眸俯瞰着下方广场上万千叩拜求仙的修士,
目光无波无澜,如同在看一群蝼蚁。沈薇混在熙攘的观礼人群末尾,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
她仰头,隔着千阶玉台,万丈荣光,望向那个身影。心底竟是一片奇异的平静。
为救他道基尽碎、灵根俱毁的是她,被他冷眼旁观、一掌余波震落噬魂渊的是她,
在渊底啃噬污秽、挣扎求生、一寸寸重塑这具凡胎朽骨的,也是她。百年苦痛,
将他曾予她的那点微末温情与后来的彻骨寒凉,都磨成了粉,
散在了噬魂渊永无止境的罡风里。高台上,有人进献异宝,是一株流光溢彩的九叶还魂草,
言说能补神魂道基之损。满座惊叹。谢无妄眸光微动,似乎想起什么,
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无人能懂的恍惚,随即恢复漠然,只微一颔首,自有侍从收下。
就在此时,献宝者为显宝药神异,竟催动灵力,让那华光流泻而下,
如水波般漫过小半个广场。光华过处,修士们只觉神魂舒泰,旧暗疴似有缓解。
那流光亦拂过人群末尾的沈薇。她这具凡骨,与这精纯魂力格格不入,
体内残存的、来自渊底的死寂之气被引动,顿时气血翻涌,喉头一甜她强行压下,
却控制不住地发出一声压抑的闷咳。在这满场仙乐祥和的寂静间隙里,
这声凡俗的、痛苦的咳声,刺耳至极。无数道目光霎时汇聚而来,带着惊疑、审视与鄙夷。
何人如此失仪?竟敢在至尊座前喧哗?守卫的仙殿金甲卫面色一沉,立刻上前,
欲将这不知礼数的凡俗拖走。高台上,谢无妄漫不经心地抬眸,循声望去。
目光落在那个瘦削不堪、狼狈立在光华之外的女子身上。第一眼,陌生,凡俗,蝼蚁。
第二眼……他的目光骤然钉死在那张苍白的面容上。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
他周身那浩瀚如海的威压不受控制地剧烈波动起来,身下万年寒玉雕琢的白玉座,
“咔嚓”一声,扶手竟被生生捏裂!“……薇薇?”他的声音极低,嘶哑得不成调,
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陌生的颤抖,穿透遥远的距离,清晰地在死寂的广场上荡开。满场哗然!
薇薇?那是谁?至尊何以如此失态?沈薇却只是静静站着,抬手,
慢条斯理地擦去唇角因强行压制翻涌气血而溢出的一丝鲜红。动作间,满是漠然。
谢无妄的身影自高座上消失,下一瞬,已撕裂空间,直接出现在她面前丈许之地。仙盟至尊,
此刻竟呼吸急促,那双曾冷寂如万古寒冰的眼眸,赤红一片,死死盯着她,
里面是滔天的巨浪,是难以置信的狂乱,是铺天盖地的悔痛。“薇薇……是你?
你还……”活着。后面两个字,他竟不敢问出口。沈薇终于抬眼,正正对上他那双猩红的眸。
她忽然极轻地笑了一下,笑意却未抵达眼底分毫。“至尊。”她开口,
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涟漪,“您认错人了。”谢无妄猛地上前一步,似乎想触碰她,
又怕眼前是幻影,一触即碎:“不,不可能!
你的神魂气息……”即便混杂了无数死寂与污秽,但那最深处的一点本源,他不会认错!
是他亲手……亲手碾碎过的。沈薇不再看他,缓缓抬手,探入自己破碎的衣襟内。众人屏息。
她摸出了一样东西。那是一枚系着陈旧褪色绳结的灵玉,玉质温润,
内里却布满了蛛网般的裂痕,只勉强维持着形状,黯淡无光。
上面残留着一丝微弱却至高无上的道韵,
与谢无妄同源同宗——是他当年亲手所赠的本命灵玉。他曾言:玉在人在,玉亡人亡。
永不相负。谢无妄瞳孔骤缩,看着那枚他以为早已随着她一起粉碎在噬魂渊中的灵玉,
心脏像是被一只巨手攥住,碾得血肉模糊。她竟还留着……她……沈薇指尖拈着那枚灵玉,
目光落在上面,像是看一件无关紧要的旧物。然后,在万千修士惊骇的注视下,
在谢无妄骤然变得惊恐的目光中,她两指轻轻一捻。“啪。
”一声极轻微、却清晰传入死寂广场每一个人耳中的脆响。那枚本就濒临破碎的本命灵玉,
瞬间在她指间化为齑粉,簌簌落下,被风一吹,散得无影无踪。
连同最后那一丝微弱的神魂联系,彻底断绝。“至尊真的认错人了。”她抬手,
拂去指尖那根本不存在的灰尘,语气轻淡,如同拂去一段无关紧要的过往,
“当年那个为您掏心掏肺、道基尽碎的蠢货——”她顿了顿,
迎上他瞬间惨白如纸、痛得几乎碎裂的脸,唇角弯起一个冰冷的、残忍的弧度。“连骨头,
早就喂了噬魂渊下的野狗了。”话音落下,
她不再看摇摇欲坠、仿佛下一刻就要彻底崩溃的仙盟至尊一眼,转身,一步步,
穿过死寂的人群,走向山下。凡俗的脚步,踩在仙宗的玉阶上,无声无息。身后,
是万丈荣光,是仙盟至尊,是无数修士的震惊目光。她走入凡尘烟火气中,再也没有回头。
谢无妄僵立在原地,赤红的眼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喉结剧烈滚动,
猛地呛出一口滚烫的心头血,溅落在至尊华服的前襟,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暗红。“至尊!
”左右惊呼上前。他却恍若未闻,只是盯着那空荡荡的山道,浑身颤抖得厉害。那日后,
仙盟皆知,至尊道心似有裂痕,常于噬魂渊边独自站立,一站便是数日,风雨无阻。
又是一年春日,凡间一座小城,张灯结彩,鼓乐喧天。最大的酒楼今日被包下,办一场婚事。
新娘是个外乡来的孤女,名唤沈薇,新郎是本地一个勤劳憨厚的木匠。新娘已披上红盖头,
被喜娘扶着,正要与新郎行拜堂之礼。满座宾客笑语喧哗,皆是凡俗热闹。
突然——天地骤然一暗,凛冽如严冬的恐怖威压轰然降临,将所有喜庆祥和碾得粉碎!
宾客们骇得僵在原地,动弹不得。一道身影,裹挟着滔天的血腥煞气与疯狂,
一步步踏入喜堂。来人一身至尊袍服已被血污浸透,不知来路上经历了何等杀戮。墨发披散,
眼眸是骇人的赤红,里面是崩塌的秩序和彻底的疯狂。他周身散发的仙力狂暴而不稳,
将四周的红绸喜烛尽数震为齑粉。是谢无妄。他死死盯着那个一身大红嫁衣的身影,
一步一步,踏着满地的狼藉碎片,走向她。“薇薇……”他的声音破碎不堪,
带着濒死般的喘息和绝望的颤抖,“不要……不要嫁给他。”沈薇自己掀开了盖头,
露出下面妆容清淡的脸。她看着他,眼中无悲无喜,无恨无怒,只有一片彻底的沉寂。
“至尊,”她开口,“你要在我婚宴上杀人么?”谢无妄剧烈地颤抖起来,
像是被这句话刺得千疮百孔。他慌乱的摇头,染血的手颤抖着抬起,掌心莹白光芒艰难汇聚。
一截森白的、流转着微弱却纯净剑意的骨头,缓缓自他心口的位置剥离出来,
悬浮于他掌心之上。那骨头出现的瞬间,他脸色瞬间透明如纸,气息骤降,
唇边鲜血汩汩涌出,显然剥离此物,于他而言无异于剜心剔骨,重创本源!他捧着那截剑骨,
像是捧着世间最珍贵也最沉重的罪证踉跄着,几乎跪倒在她面前的红尘碎屑里,
猩红的眼里涌出混着血泪的液体,
哀求得卑微而绝望:“如果…如果我把它还给你…”他剧烈地喘息着,
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带着濒死的希冀。“你能不能…也回来?
”谢无妄的声音破碎在满堂死寂里,那截森白的剑骨在他掌心悬浮,流光微弱,
却刺得人眼眶生疼。他周身狂暴的仙力因剥离剑骨而紊乱不堪,
血顺着他紧抿的唇角不断淌落,染红至尊袍服上暗绣的云纹。
满座凡俗宾客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瘫软在地,连惊呼都卡在喉咙里。喜庆的红绸成了背景,
衬得他一身血腥与绝望愈发狰狞。沈薇的目光落在那截剑骨上。那是她的东西。
曾经与她神魂相连,是她剑道天赋的根源,是她年少时所有的骄傲与光华。为他挡劫而碎,
又被他此刻亲手剥离。她看着,眼神却像在看一件陌生又碍眼的物事。“还给我?
”她轻轻重复,尾音拖出一丝冰冷的嘲弄,“至尊是不是弄错了什么?”她抬起手,
并非去接那剑骨,而是慢条斯理地拂了拂嫁衣袖口并不存在的灰尘。鲜红的嫁衣,
衬得她指尖苍白如雪。“这破烂玩意儿,”她语气平淡,字句却如淬毒的冰棱,
一根根钉入他心口,“百年前就跟着我的道基一起废了。
如今不过是一块比较特殊的骨头而已。您剜心剖肝地取出来……”她顿了顿,
视线终于从他掌心的剑骨,移到他惨白如纸、冷汗涔涔的脸上,
唇角弯起一个极浅淡、却无比残忍的弧度。“是打算让我用它来熬汤吗?可惜,我夫君家贫,
却也不缺这几根柴火。”“噗——”谢无妄猛地又是一口鲜血喷出,身体剧烈摇晃,
几乎站立不住。那捧着剑骨的手颤抖得厉害,骨头上流转的微光都随之明灭不定。她不要了。
她连恨都不屑了。她视他百年来刻骨铭心的悔痛、视他自毁道基般剥离出的这份“偿还”,
为无用的垃圾,是熬汤都嫌硌牙的柴火。比恨更彻底的是漠视。
比报复更残忍的是……她已向前走了百年,有了新的烟火人间而他,还困在旧日的噬魂渊底,
捧着一把早已冷透的灰,妄图换回一轮明月。“薇薇……不是……我……”他语无伦次,
赤红的眼里血泪混着绝望,试图再去抓她的衣袖,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沈薇却轻轻后退一步,避开了他染血的手指。这一退,泾渭分明。
她转向身旁那个早已吓呆、却仍下意识想护在她身前的木匠新郎,声音放缓了些,
带着一种与方才截然不同的温和:“吓到了?没事,一位故人,大概是喝多了,认错了人。
”她抬手,极其自然地为那憨厚的男子理了理方才被威压震歪的衣领,动作熟稔,
带着凡尘夫妻间特有的烟火气。“我们继续拜堂吧。”她说,声音不大,
却清晰地敲碎谢无妄最后一丝幻想。继续拜堂。在他捧出心脏、碾碎尊严之后,
她要继续和另一个男人,完成这场仪式。“不……不能……”谢无妄嘶吼出声,试图阻止,
可剥离剑骨的反噬与极致的痛楚席卷了他,仙力彻底失控,他猛地单膝跪倒在地,以手撑地,
才勉强没有倒下。血滴滴答答,在他身下汇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红。他抬头,视线开始模糊,
只看到那刺目的红盖头重新落下,遮住了她的容颜。
喜娘战战兢兢、带着哭腔的高唱声重新响起:“一拜天地——”那对红衣新人,缓缓躬身。
“啊——!!!”谢无妄发出一声野兽濒死般的哀嚎,周身失控的仙力轰然炸开!轰隆!
整座酒楼剧烈摇晃,梁柱倾塌,瓦砾纷落!但他那狂暴的力量却在即将触及那对新人时,
被一股更冰冷、更死寂的力量强行阻隔开来——是沈薇她甚至没有回头,
只一缕微不可查的渊底死气溢出,护住了她身侧方寸之地。她护着另一个男人。
而她身后的仙盟至尊,在自身力量的反噬与极致的绝望下,彻底崩溃。
他跪在一片狼藉的婚宴废墟中,看着满地碎裂的红绸和倾翻的酒菜,
看着那对新人在一片混乱中,完成了第二拜。“二拜高堂——”没有高堂,
他们便朝着虚空一拜。谢无妄猛地伸手,抓住一片飘落的、碎裂的红绸碎片,死死攥在手心,
碎片边缘割破了他的手掌,鲜血淋漓,他却仿佛感觉不到痛。原来红尘烟火,
真的可以如此灼人。灼得他五脏六腑俱成灰烬。“夫妻……”最后一声礼唱未落,
谢无妄用尽最后力气,化作一道血光,踉跄着逃离了这片将他彻底凌迟的红尘喜宴。
他不能再听下去。不能再看下去。仙盟之人找到他们的至尊时,他昏死在一处荒芜的山涧里,
浑身是血,手里还死死攥着一片脏污的红绸碎布,任谁也掰不开。沈薇与她的木匠夫君,
在那日之后,便离开了那座小城,无人知其去向。只仙盟中人皆知,至尊重伤闭关,
却时常梦魇,唤着一个无人敢应的名字。偶尔有胆大的仙君窥见,
至尊时常对着一截黯淡无光的森白剑骨出神,那剑骨被摩挲得极为光滑,他却总是看着看着,
便咳出血来。仿佛那噬魂渊底的百年罡风,终于穿越了时空,一丝不剩地,
全数刮在了他的道心之上。永无止境。———仙盟深处,悬冰殿。
万载玄冰砌成的宫殿本该寒冽彻骨,此刻却蒸腾着异常燥热的仙力波动,紊乱、焦灼,
如同其主人崩裂的道心。冰壁上凝结的霜华被无形气浪震得簌簌掉落,
又在触及地面瞬间化为虚无。谢无妄斜倚在冰榻上,衣襟散乱,
露出心口处一道狰狞的新伤——剥离剑骨留下的痕迹,深可见骨,边缘皮肉翻卷,
非但未曾愈合反而因他日夜不息的神魂煎熬和仙力冲荡,不断撕裂,渗出淡金色的血珠,
浸透雪白的中衣,结成硬痂,又再次裂开。他手中紧攥着那截森白剑骨。
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泛出青白,
指尖反复摩挲着骨骼表面那些细微的、本该与他同源、此刻却冰冷死寂的纹路。触感冰凉,
像触碰深渊底层永不会化的坚冰。“熬汤……柴火……”他唇齿间无意识地碾磨着这几个字,
每念一次,心口那道伤便如同被无形的刀刃再次剜过,剧痛钻心。喉头腥甜不断上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