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黑风山不是山
青玄门陷入了沉睡，只有零星的灯火在山间摇曳，如同疲惫的眼。
沈长渊将打扫工具放回原处，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没有走向外门弟子居住的通铺大院，而是拐进了一条更为偏僻的杂草丛生的小径。
这条路，宗门地图上没有记载。
因为这条路，比青玄门的历史还要古老。
数百年前，这里曾是王衍修建的茅屋通往后山溪流的便道。
再往前推，是一条兽道。
更早的时候，或许是地壳变动时留下的一道天然褶皱。
沈长渊走在上面，如履平地。
脚下的枯枝败叶甚至没有发出一丝一毫的碎裂声。
他的气息与夜色、山林完美地融为一体，仿佛他本就是这夜的一部分，是一缕会走路的风，一片会思考的影子。
强大的神魂之力如水银泻地般铺展开来方圆十里之内，风吹草动，尽在掌握。
他“看”到东边山腰的灵药圃里，一株上了年份的“凝神草”正在月光下悄悄探出第三片嫩叶，负责看守的执事睡得正香，口水打湿了衣襟。
他“听”到西边断崖的鹰巢中，三只雏鹰正在争抢母鹰带回来的野兔，发出稚嫩而凶狠的嘶叫。
他还“闻”到了空气中几缕陌生的气息，正鬼鬼祟祟地朝着山下摸去。
沈长渊脚步未停，心念微动，神魂便“贴”了过去。
是三个外门弟子，为首的那个叫张剑，平日里最喜欢嘲讽他“废物”的弟子之一。
他们背着简陋的行囊，手中紧握着宗门发的制式长剑，脸上带着混合了紧张、贪婪与兴奋的复杂表情。
“张师兄，我们……我们真的要去黑风山脉？”
一个稍显瘦弱的弟子声音发颤。
“废话！”
张剑压低声音，眼中却闪烁着狂热的光，“富贵险中求！
你们没听到李长老和掌门的话吗？
赤炎果！
那可是能炼制筑基丹的主药！
只要我们能得到一星半点哪怕是果子旁边沾了药气的泥土，都够我们换取几年的修炼资源了！”
“可是……那赤鳞妖蟒，是二阶顶峰的妖兽啊，我们几个加起来还不够它塞牙缝的。”
另一个弟子担忧道。
“蠢货！”
张剑低喝，“我们当然不是去硬拼！
我打听过了那妖蟒三日后才是产卵期，届时才是最虚弱也最狂暴的时候。
我们今夜提前过去远远地潜伏起来。
等到时候，肯定有其他宗门的高手去猎杀妖蟒，我们只要等他们斗得两败俱伤，趁乱捞点好处就行！
这叫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听着他们天真的计划，沈长渊在心里轻轻摇了摇头。
黄雀？
就凭你们这三只小麻雀，只怕还没看到螳螂，就要被蝉的叫声给震死了。
更何况，那根本不是蝉，而是一头睡醒了有起床气的霸王龙。
他没有理会这几个即将自寻死路的小家伙。
每个人的命运，都由自己的选择构成。
他见过的蠢人，比这片大陆上的石头还多，管不过来。
身形一晃，他便如鬼魅般越过了那三人，悄无声息地消失在更深沉的夜色里。
张剑等人只觉得身边仿佛有一阵微风拂过，带着一丝草木的清香，却并未在意。
他们满脑子都是发财后如何购买丹药、更换法器，从此一飞冲天，将同门远远甩在身后的美梦。
……半个时辰后，沈长渊站在了所谓的“黑风山脉”外围。
这里常年笼罩着一层灰黑色的瘴气，风吹过时，发出呜呜的声响，犹如鬼哭，寻常修士光是站在这里，就会感到灵气运转不畅，心神不宁。
“黑风山”之名由此而来。
但在沈长-渊的感知中，这里的一切都呈现出它的本质。
所谓的“瘴气”，不过是地热温泉蒸腾出的水汽，混合了火山岩中溢散出的硫磺气息，对凡人有毒，对修士也有些影响，但远非什么致命之物。
所谓的“鬼哭”，也只是气流穿过山间无数孔洞形成的自然回响。
黑风山，不是山。
它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半塌陷的古老火山口。
而青玄门掌门和长老口中的险地，在沈长渊眼中，不过是一个住了几百年老邻居的后院。
他熟门熟路地绕开几处天然的熔岩陷阱和毒气喷口，走进一处雾气最为浓郁的山谷。
谷内温暖如春，湿气氤氲，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水潭，正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水面呈现出一种奇异的深蓝色。
这里就是那头熔岩巨蜥的巢穴。
一个天然的地热温泉。
沈长渊清了清嗓子，对着平静的水潭喊了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水雾：“老蜥蜴别泡了出来聊聊。”
水潭静悄悄的毫无反应。
沈长渊也不着急，找了块干净的石头坐下，自顾自地说道：“听说你最近添了个新后代？
长得像蛇不像你恭喜啊血脉总算是改良了那么一点点。”
话音刚落。
“咕噜……咕噜噜……”巨大的水潭中心，冒起一连串剧烈的水泡，仿佛有什么庞然大物正在从水下升起。
“轰！”
一声巨响，水花滔天！
一颗狰狞而丑陋的巨大头颅猛地探出水面。
那头颅比水牛还大，覆盖着暗红色的不规则角质层，缝隙间隐隐有岩浆般的光芒流淌。
一双熔金般的竖瞳，死死地盯着沈长渊，充满了暴虐与不耐烦。
“人类……是你？”
熔岩巨蜥口吐人言，声音沉闷如雷，带着滚滚热浪，“你又来做什么？
我这里没有你要的破石头，也没有你要的烂草根！”
这头能让筑基修士闻风丧胆的三阶妖兽，面对沈长渊，却像个被人打扰了清梦的暴躁老头。
“别这么大火气，对心肝不好。”
沈长渊懒洋洋地摆了摆手，态度熟稔得像是和邻居打招呼，“我不是来找你麻烦的。
是来提醒你，有麻烦要来找你了。”
“麻烦？”
熔岩巨蜥鼻孔里喷出两道炙热的白气，将面前的岩石都烧得微微发红，“在这黑风山，我就是最大的麻烦！”
“是吗？”
沈长渊笑了笑，“有人在外面传，说你这里有一条二阶顶峰的赤鳞妖蟒，守着一株能炼筑基丹的赤炎果，马上就要产卵了。
现在，估计方圆几百里内，想当‘黄雀’的‘麻雀’们，都在往你这里赶呢。”
熔岩巨蜥那双熔金竖瞳猛地一缩，巨大的头颅转向某个方向，似乎在感知着什么。
片刻后，它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吼——！！”
整个山谷都在这声咆哮下剧烈震颤，无数碎石从崖壁上簌簌落下。
“是那条蠢蛇的气息！
还有那株破果子！
该死的我让它别到处乱跑，它竟然敢跑到我的地盘外面去筑巢！”
沈长渊掏了掏耳朵，一脸“我就知道”的表情。
那条所谓的“赤鳞妖蟒”，果然是这老蜥蜴不知多少代前的串儿后代。
至于那“赤炎果”，也正如他所料，是老蜥蜴平时磨牙都不吃的垃圾食品。
“所以，懂了？”
沈长渊摊了摊手，“很快就会有一大群修士，冲着你那个不争气的后代过来。
其中，应该还有几个筑基后期的家伙。
他们打不过你，但解决掉一条刚产完卵、血脉不纯的二阶小妖，应该不难。”
熔岩巨蜥沉默了熔金般的瞳孔里怒火渐渐被一丝焦虑取代。
它活了近千年，智慧不低，自然明白沈长渊话里的意思。
它不在乎那些修士，但它在乎自己那个虽然蠢、虽然血脉不纯、但终究是自己血脉的后代。
“你想怎么样？”
熔岩巨蜥闷声问道。
它知道，这个活得比它还久的人类，从不做没有目的的事。
“简单。”
沈长渊站起身，拍了拍道袍下摆，“给我几颗你平时当弹珠玩的‘清心琉璃子’，我去帮你把这事摆平。
我所在的那个小宗门，最近缺钱，正好被一个叫紫云宗的给盯上了。
而放出这个假消息的十有***就是它们。
我拿了你的‘琉璃子’去换灵石，交了保护费，他们没了借口，自然就不会再来烦你。
一举两得，怎么样？”
熔岩巨蜥盯着沈长渊看了半晌，巨大的头颅缓缓点了点。
“可以。”
它张开巨口，不像想象中那样腥臭，反而带着一股硫磺和泥土的干燥气息。
“噗。”
三颗鸽子蛋大小、通体剔透、内部仿佛有星河流转的***珠子，被它从嘴里吐了出来落在沈长渊面前的地上。
珠子落在滚烫的岩石上，却散发着丝丝凉意，将周围的燥热都驱散了几分。
清心琉zǐ，由地心火毒与万年寒髓在地脉深处交融亿万年，才有可能形成的奇物。
佩戴在身，可清心凝神，百邪不侵，更能辅助修士抵御心魔，是任何高阶修士都会眼红的至宝。
而在这头熔岩巨蜥眼中，这就是闲着没事在肚子里盘着玩的口感清凉的“弹珠”。
沈长渊走上前，弯腰将三颗清心琉璃子捡了起来入手一片清凉，温润如玉。
“谢了。”
他掂了掂，满意地揣进怀里，“记得管好你家孩子，别让它再生一窝串儿了我可不想下次再来帮你处理这种家庭纠纷。”
说完，他转身便走，挥了挥手，头也不回。
“人类！”
熔岩巨蜥突然又叫住了他。
沈长渊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又怎么了？”
“你……还要活多久？”
熔岩巨蜥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敬畏，也有一丝同为长生种的迷惘。
沈长渊的背影在朦胧的水汽中显得有些孤单。
他沉默了片刻，抬头看了看被山谷遮蔽的只能看到一小片的天空。
“不知道。”
“或许，等到这片天，再也遮不住我的眼睛的时候吧。”
声音飘散，人己远去。
只留下熔岩巨蜥巨大的头颅浮在水面上，望着他消失的方向，熔金般的竖瞳里，光芒明灭不定，久久没有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