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百官惊惶西顾,如热鼎上的蚁。
我却在那一片死寂与骚动的裂隙里,捕捉到一丝异动——龙椅右下方,一首闭目养神的雍王,几不可察地抬了下眼皮,指尖在玉带上极轻地叩击了三下。
信号。
几乎是同时,殿门轰隆一声被巨力撞开!
数十名顶盔贯甲的禁军侍卫涌入,刀光雪亮,瞬间将殿内映得一片肃杀。
为首统领面色冷硬,目光首接锁死在我身上,挥手:“奉陛下旨意,诛杀妖妇!
格杀勿论!”
刀刃举起,寒芒刺目。
“且慢!”
一声苍老却沉浑的断喝炸响。
颤巍巍站出来的,是须发皆白的三朝元老,御史大夫杜衡。
他官袍都在抖,脸色铁青,却不是怕,是怒:“金殿之上,陛下面前,动刀兵,诛大臣——即便有罪,亦当交有司议处!
岂能如屠猪狗?!
陛下!
此例一开,国将不国!”
“杜大夫此言差矣!”
皇帝身旁一个绯袍近臣立刻尖声反驳,“此獠弑杀钦赐夫婿,撕裂圣旨,践踏天威,更以妖言诅咒陛下!
十恶不赦!
当立毙殿前以正视听!”
“王侍郎!
苏太医所言陛下龙体……”另一位官员忍不住出声,话未说完便被厉声打断。
“荒谬!
陛下万岁之躯,岂容揣测!
分明是这妖妇脱罪之词!”
“可她医术通神,所言若虚,陛下何不……放肆!”
殿内瞬间吵作一团,保皇的、求稳的、别有心思的,声音混杂,几乎掀翻殿顶。
皇帝脸色铁青地看着这失控的场面,胸口剧烈起伏,眼神恨不得将我生吞活剥,却又被那“紫金丹”三字钉在原地,投鼠忌器。
禁军统领被这争吵弄得进退维谷,举着的刀微微垂下。
就在这片混乱的掩护下,我动了。
没有后退,反而向前踉跄半步,像是被这阵仗惊得腿软,袖中一个小巧的瓷瓶滑落,“啪”一声脆响,摔碎在金砖上。
无色无味的液体迅速洇开,淡淡的、略带苦涩的药味极快地弥散开来,混入浓郁的熏香和人群的汗气里,几乎无人察觉。
几乎是下一秒,离得最近的几个官员,包括那位跳得最凶的王侍郎,突然脸色一变,猛地捂住口鼻,发出压抑的干呕声,眼眶瞬间红了,泪水不受控制地涌出。
“怎么回事?”
“这……这是什么……” “毒!
她下毒!”
有人惊骇尖叫,声音却嘶哑破裂。
场面更乱了。
恐慌像瘟疫般炸开!
官员们下意识后退推搡,挤作一团,生怕沾上那诡异的“毒药”。
连围拢的禁军都下意识屏息后退了半步,阵型微微一乱。
那不是毒,只是我平日提神用的极浓的醒脑药露,混合了少许***黏膜的药物,摔碎挥发,能让人瞬间涕泪交加,喉鼻不适,看似骇人,实则无害。
但在此刻,足够了。
趁着这一片呛咳、流泪、惊惶后退的混乱,我的目光再次与雍王相接。
他几不可察地微微颔首。
“护驾!
护驾!”
皇帝身边的太监尖着嗓子嚎叫,徒劳地张开手臂想挡住皇帝,自己却抖得筛糠一般。
皇帝本人,在那呛人的气味和骤起的混乱中,脸色猛地一白,竟真的下意识抬手捂住了胸口,呼吸急促起来,眼神中的惊怒被一层生理性的痛苦覆盖。
不知是真是假,但他确实做出了反应!
“陛下!”
“陛下您怎么了?!”
这下,连争吵都停了。
所有目光骇然聚焦于龙椅。
我站稳身形,在一片涕泪横流和惊惶注视中,声音嘶哑却冰冷地穿透混乱:“看啊!
这就是陛下倚重的紫金丹!
这就是万岁之躯!
连一丝药气都受不住,龙体亏空至此,还敢说我所言为虚?!”
我的手指猛地指向地上王德全那己浮现狰狞青黑色的尸身,声音陡然拔高,厉鬼索命般凄厉:“还是你们要学这阉奴!
碰我一下,便落得如此下场!
毒入膏肓,烂骨穿肠?!”
禁军们看着那具可怖的尸体,又看看涕泪交加的同僚,再看向龙椅上喘息不止、面露痛苦的皇帝,手中刀剑彻底垂了下去,脸上血色尽褪。
金殿之上,只剩下压抑的呛咳声、粗重的喘息声,和无数道惊疑恐惧、交织在我与皇帝之间的视线。
权力天平的支点,在混乱与恐惧中,发出不堪重负的***,悄然偏移。
我站在风暴中心,嫁衣猩红,脖颈青紫,脚下是碎裂的圣旨与开始***的尸身。
空气粘稠得如同凝固的血。
皇帝捂紧胸口,指节泛白,死死盯着我,那眼神深处,终于漫上了一种超越愤怒的东西——那是帝王对失控局面的茫然,以及对一个竟能将他逼至如此境地的女人的…纯粹的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