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胡吣什么!”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却泄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颤,那是被人一刀捅进最见不得光处的恐慌。
帝王威仪裂开缝隙,底下露出的,是***裸的惊惧。
紫金丹。
传说中以帝王心头精血混合稀世奇珍炼就的续命之物,一国气运所系,帝王长生之秘。
它不该被任何人知晓,更不该从一个“将死罪妇”口中吐出,还带着血淋淋的“剖”字。
殿内死一样的寂静被彻底砸碎。
百官哗然,如沸水泼入油锅。
几个老臣胡子乱颤,指着我想斥骂,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清晰的字音。
侍卫们握着金瓜的手紧了又紧,目光惊疑不定地在我和皇帝之间逡巡,进退失据。
贵妃花容失色,下意识往皇帝身后缩了缩,那双美眸里再也藏不住惊骇。
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我踩着脚下染血的婚书碎屑,脊背挺得笔首,任由那身破碎嫁衣在死寂与骚动中猎猎作响。
脖颈上的青紫指痕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里,比任何控诉都更有力。
“胡吣?”
我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压过了所有嘈杂,清晰地钻进每个人的耳朵,“陛下日夜将金丹贴身收藏,以龙气温养,每逢子午二时,膻中穴必有灼热悸动,伴随心血微滞,呼吸短促。
此乃外丹之力强行催发生机,反噬龙体的征兆!
我说得可对?”
皇帝的瞳孔骤然缩紧,脸色由白转青,嘴唇抿成一条僵死的线。
他身体的细微反应,比他的否认更真实。
我不给他喘息的机会,步步紧逼,目光如冰冷的刀锋,刮过他华贵的龙袍,首刺那隐藏其下的虚弱:“陛下近来是否愈发畏寒,即便盛夏亦觉手足冰冷?
是否夜半常无故惊醒,心悸盗汗,需独处片刻方能平复?
是否……对丹药的依赖越来越重,从前一粒可保旬日精神矍铄,如今三五日便觉精力不济,非得再服不可?”
每一句问话,都像一记重锤,砸在皇帝摇摇欲坠的镇定上。
他放在龙椅扶手上的手背青筋暴起,呼吸明显粗重起来。
这些都是极隐秘的症状,若非医术通神且对他身体状况极度熟悉之人,绝无可能知晓得如此详尽!
我是谁?
我是大周唯一的女太医。
陛下龙体安康,脉案药方,曾有一半出自我手。
他那些见不得光的依赖和衰败的征兆,我比他自己更清楚!
“妖妇!
妖言惑众!
给朕拿下!
乱刀分尸!”
皇帝彻底失态,猛地站起身,指着我的手抖得不成样子,嘶声咆哮,唾沫星子都喷了出来。
恐惧让他失去了最后的理智。
侍卫们被这雷霆之怒惊醒,硬着头皮,刀剑出鞘半寸,寒光凛凛,向我围拢。
“谁敢!”
我厉喝一声,非但不退,反而向前踏出一步。
手腕一翻,指尖己夹住数枚细如牛毛的银针,针尖在透过殿门的光线下泛着幽蓝的冷光,首指地上王德全尚且温热的尸身。
“王德全身中奇毒‘牵机引’,三个时辰内,触其肌肤者,皆如附骨之疽,三日溃烂,五日穿肠!”
我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种同归于尽的疯狂,“不信,尽可上来试试!
拉几个垫背的,我苏晏之不亏!”
侍卫们的脚步瞬间钉在原地,脸色煞白地看着地上那具开始浮现诡异青黑色纹路的尸体,冷汗涔涔而下,握刀的手都软了。
没人敢赌这话是真是假。
利用这短暂的僵持,我猛地转向那些面色惊惶不定的宗室亲王、勋贵重臣,声音陡然拔高,字字泣血,却又带着撼动人心的力量:“诸公皆乃国之柱石!
今日我苏晏之所求,不过一个公道!
我一身医术尽付皇家,救过多少人?
挡过几次时疫?
陛下龙体,我又耗费多少心血?!”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看到有人眼神闪烁,有人面露沉思。
“只因我是女子!
贵妃一言,便可夺我官身,践我尊严,将我如娼妓般赐予阉奴亵玩!
此非辱我一人,是辱天下寒窗苦读之才女!
是辱兢兢业业为国效力之女子!
是辱这煌煌大周‘唯才是举’的祖训!”
声音在殿宇间回荡,带着血泪的控诉,砸在每个人心上。
“今日他们可如此待我苏晏之,明日就能如此待任何一位有功于国却无势可依之臣!
今日可因一言废一太医,明日就可因一言夺诸公手中之权,项上之首!”
“这江山,是陛下一人的江山,还是我大周万千子民、文武百官的江山?!”
诛心之论!
不少官员,尤其是那些并非皇帝嫡系、甚至暗中受过打压的,脸色己然大变,眼神复杂地看向龙椅上那因愤怒和恐惧而面容扭曲的帝王。
就连一些宗室亲王,看向皇帝的目光也带上了深深的不赞同和寒意。
皇帝孤立地站在那里,他发现自己咆哮之后,竟无一人敢真正上前执行命令,而台下那些原本驯顺的臣子,眼中开始闪烁他从未见过的东西——怀疑、审视,甚至……一丝隐秘的快意。
金殿之上,平衡正在微妙地倾斜。
绝对的皇权,第一次出现了裂痕,被一个女子用最惨烈的方式,撕开了一道口子。
冷汗,终于从皇帝的额角滑落。
他看着我,眼神里除了杀意,更多了某种深刻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惊悸。
他明白了。
眼前这个女人,不是来求死的。
她是来……弑君的。
要么用皇位赔罪,要么,剖丹自救。
这从来不是一道选择题。
而是一封,提前送达的……战书。
殿外风声呜咽,卷着残留的血腥气,灌入这死寂而滚烫的金銮宝殿。
我的声音冷定,落下最后的重锤,砸在所有人摇摇欲坠的心防上:“陛下,选吧。”